上次说到占德牛一听队友的电话,立马就跑了出去。他的队友们到底有了什么重大发现,这里暂且不表。以后说到相关事项时,再详表与大家。这里只是简单地表述一下,占德牛所担心的事情,没有在这里发生。虽然有了重大发现,但也仅限于局部,且远离修道路的路线,这让占德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几天下来,腾龙乡修路沿线的情况,已经被考古队考察得一清二楚。而地质队也有了自己的结论。反正都是相互认识的一些熟脸,两支队伍在一起吃饭时,经常相互交流这些事儿,只要不是保密的事项,他们就尽情地吹。当然,遇到涉及保密的事儿,那就是例外了。这时,地质队的人不会告诉考古队的人,地下到底有什么矿藏和宝贝。而考古队的人,也不会告诉地质队的人,有可能会有什么重大发现。总之,两支队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吹得起劲的,都是一些不太上得了正规台面的东西或是不需要保密的东西。
占德牛从地质队朋友的口中得知,经过龙头村的路线,是几条备选线路中地质最好的一条路线。这样的消息,也就相当于明确告诉占德牛,修省道的最佳路线就是经过龙头村的那条。为此占德牛悄悄地高兴了一回。但经验还是告诉他,局部不能代表整体。虽然从上游一路考察的情况来看,目前还是这条线路最优,但并不代表下游也是这样。因此,他还要看看下游的情况,才能最终有个十拿九稳的估计。
尽管这样,但有一样那却是雷打不动的,那就是腾龙乡境内有很多适合发展旅游的条件和资源,在这方面龙头村更有自己独特的优势。只要路一通,这件事情就具备了必要条件,抓起相关工作来就好办多了。因此,占德牛始终坚持建议儿子占红,一手抓好村内产业发展,一手要抓好旅游业的发展。眼前虽然暂时并不具备相关条件,所谓“不谋长远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必须要着手提前作好规划。否则,等到机会来临时,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占德牛的这些建议,最终对占红的决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团队的力量是无穷的。考古队和地质队都派出了多个工作小组,每个工作小组只负责一段区域,因此工作推进很快。半个月不到的功夫,占德牛便得到了他想要的考古和地质两个方面的信息。
有了科学的一手信息,早已返回单位的占德牛又与占红进行了沟通。两爷子(方言,指父子俩)在微信上津津有味地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占红的手机快没电。
得到了一手的信息,占红的信心一下子就坚定了。他分别组织驻村工作队员和村干部,就村上发展和旅游开发的事儿,进行了广泛的交流和讨论。结合大家的意见和建议,与驻村工作队员悄悄地拟定了一个发展规划。这一次,有了一定农村工作经验的占红,在队员的协助下,可比上次那个规划更加详细和适用。
驻村工作队这里搞得很热闹,村会计朝天奔可一点儿也不看好占红他们搞的这些“没头绪”的东西。他始终觉得,这里要搞个“农家乐”,那里要搞个什么“传夫台”,还有什么“地质科普园”“迷魂阵”……那都是在“纸上谈兵”!
“鬼才相信那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鬼话!”朝天奔很不以为然。他以为这些都是用来骗乡政府和县政府的,是弄出来逗领导们乐的,是用来应对上级领导检查时用的说辞和摆设。在龙头村这个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地方,搞这些无头巴脑的无用东西,花哨大于实际。
“规划得好是好,要是规划的这些都能实现,大家不想富起来都太难了!可惜,就是实现起来太难了!”龙占魁对龙头村农业产业发展部分,还是很认可的。但是对于发展旅游业,他还是很反对。
“还这里要建什么什么,那里要建什么什么,这些都是钱啊,没有几百万、几千万个元,哪能建成得了?村上剩下的那两个钱,恐怕是用来安电都不够。就按占书记讲的,即便哪个不长眼的来投了资,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里的人净是往外跑,平时鬼都见不着几个,即便修起了规划中的那些建筑,也只能用来关老鼠!还能发展什么旅游呢?如此折腾一阵,最后受害的还是当地百姓。”但无论怎样想,龙占魁对占红的能力还是认可的。支书龙占魁的心里很乱,站出来反对吧,万一人家弄成了能真正挣到钱呢?不反对吧,好象这驻村工作队说的又好像是在讲天书。只要驻村工作队不突破他的底线,他有的是时间,倒是要“骑驴看账本——走着瞧瞧”,看看上头派来的这几个人,到底能不能干成这事儿!
江开河必定是当过兵跑过外面的人,他的看法与村上其他两个人完全不同。从内部得到了几乎可以说是定下来了的、龙头村将要修路的消息后,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张破旧的老地图,没事的时候,就成天看着地图发呆,思考着前前后后的事情。驻村工作队的初步设想和规划,他绝大多数是赞同的,甚至有些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有些则想到了他的前面。因此,他很佩服上面派来的这些人。“不是来白吃干饭的,是来做事情的!”这是他最直观的感受。
干工作,有时候需要团队的力量,但有时候,真理却又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关键时刻如何决断,这就是一个关键。作为第一书记,占红不得不比其他人多付出很多的努力。在占红的坚定眼光下,为了团结多数人,他还是采取了缓进措施,但方向坚决不变。
贫困户年度预估收入初步测算结果已经出来,现实是很残酷的。占红对着表研究了半天,那些并不“好看”的数据,再一次警醒着他和驻村队员们。回想自己来到龙头村快一年了,除了发展了眼下还不能见到效益的“三红蜜柚”外,在全村发展上还没有“下过深水”。眼下已经是四月下旬,眼看小半年的光景又将过去了。原计划今年脱贫三分之一的目标,如果不采取果断措施,将很快变成炮影!这既是驻村工作队原订目标,也是乡上要求完成的目标。对此,占红比其他所有人都急。
在产业发展上,为了尽快增加群众收入,农通明建议要“统一规划,长短结合”。什么意思呢,那就是要在整村统一规划下,采取长远发展与短平快项目相结合的策略,长项目逐渐加强,短平快项目逐步减少“此消彼长”的渐进替换路子。比如发展果树,这东西是长期项目,可以确保群众长期增收,但短时间是见不到效益的。菜、蚕、蜂、猪、禽、渔等短项目,却可以立竿见影,迅速增加群众收入。但这短平快项目也有毛病,那就是市场变化快收入难以确定,且对天气更加敏感。
农民的地还全被油菜和小麦“霸占”着,但驻村工作队和村干部不能停下。农通明按照占红的安排,自费到了省城和市里,为龙头村接下来到底发展什么“短平快”项目去“跑市场、搞调研”。一个多星期下来,他有了自己的见解。
龙头村这里,队员们已经开始宣传发展蔬菜的好处了。原本信心满满的占红和武坤两个人,却在村民群众那里到处碰壁。原因很简单,占红他们宣传的这些事儿,原来村里早就搞过。可惜的是当初没有成功,弄得大家血本无归,太伤群众的心了,这次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着他们干了!
地是包给群众的,种什么驻村工作队只能宣传和引导,最后决定权还在各家各户的群众手中。本来是一件好事儿,是为群众增收的大好事儿,做好事儿却屡屡遭到群众的反对,并不清楚这其中的深层原因的占红,不知道为什么现实会是这样。
穷是有原因的。除了较偏远且交通不便的客观因素外,思想上的禁锢已经成为致贫的主要原因。俗话说“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穷,就得要想法子改变。可这里的很多群众虽然穷,但“人也不转”,占红再一次深深地感觉到了事情很难推进。
不能遇事就调头呀。在农村搞工作,出路也就是那些,方法和手段也只有那么多。现在不推进这个最适合全村的“短平快”,本年度的结局将与去年无异。当然即便那样,人民也会小幅度增收,那是经济自然发展的结果。无数次深入思考,摆在占红面前的路,还是只有一条,那就是坚定地向前走而不是往后退!
地里的油菜和麦子一天比一天黄了,占红和武坤两人的心一天比一天急。因为过了这一季,等到秋菜上市的时候,弄不好今年脱贫的计算年度就过了,群众的收入将计算在明年的成果中。急切的占红不得不召集村干部和驻村队员武坤,坐下来商量对策。大家讨论了半天,也没有谁提出过在占红看来“有分量”的东西。
农技员农通明回到了村里,驻村工作队又开起了三个人的小会。占红分享他与武坤这几天在村里宣传蔬菜种植的情况,这一次占红面露了难色,这事儿着实让他头大。农通明也分享了这几天“跑市场”的结果,他还提出了大面积种植辣椒等蔬菜的建议,并阐明了自己的理由。
占红很认可农通明的建议。但现在他更需要在如何破解群众精神禁锢这个问题上,有谁能给他支支招。
相较于一直在城里工作的武坤,农通明更有农村工作经验。当然武坤也有农通明赶不上的地方,那就是除了农业方面外,他的学历和理论水平远高于农通明。
农通明明白占红的心思和目前的困境。散会后,他只在占红面前说了一句:“农民群众是很现实的!”
同样的话,占红似乎在哪里曾经听到过,只是由于手边的事情太多,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农通明的提醒,似乎让占红意识到了什么。驻村工作队一个礼拜的忙乎,竟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难道就是卡在这里了?如果说真的就卡在这里了,那么农通明所说的“很现实”又是什么意思呢?这个省城来的第一书记占红,百思不解。
自己想不明白,就得主动上门请教。占红急急地就往农通明的寝室追去。
农通明寝室的房门开着,占红一头就扎了进去,结果正好与农通明来了一个对碰。
原来,农通明就这事儿,正想再找占红再商量商量,没想到占红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慢点!慢点!刚刚才开完会,啥子事这么急哦?”大个子农通明一把将占红给扶住了。
“农工,确实我有急事儿,是来向你请教的呢!”占红嘿嘿一笑,进到屋里找了凳子就坐下了。
“请啥子教嘛!不用猜,还是为种蔬菜的事儿吧?我正说出门去找你,你倒好,主动到我这里来了!”农通明一指占红,也哈哈地笑了起来。
“看来,‘咱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嘛!”占红也笑得前仰后合。
“说吧,你找我说什么?”农通明问道。
“你刚刚跟我说,农民群众‘很现实’。我就想请教一下,这个‘很现实’怎么讲?”占红一边问,一边眼睛直直地盯着农通明。
“要懂得这个很简单啊,在农村工作久了,自己就会总结出来了。”说完这话,农通明嘿嘿一笑,看着占红的反应。
占红一听,知道自己的最大缺点,就是农村工作经验还欠缺不少。现在火烧眉毛了,若要等到自己经验丰富时,水已经过了三秋了。
“哎,农工啊,我这个急啊!我知道自己的工作经验还差得远,但现在事情很急啊,请你直接告诉我吧!”占红在熟人面前,也不绕弯子。
“我们都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我是懂得的。但是你得容我想想,用最简单、最好理解的语言告诉你啊!”农通明看了占红一眼,说道。
“哦,哦,哦!我心急了,是我心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占红又是一阵笑。
“这个就是你们两个没道理了哈!”正在这时,外面突然进来了一个人。农通明和占红一看,又笑了。
“你们开会也不通知一声!我就在隔壁哒!”武坤装作不高兴的样子,也自己找了一根凳子坐下了。
“会我们不是刚刚才开过了吗?我是单独来向农工请教的,不是来这儿来开会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来了正好,刚刚我们没有研究明白,现在接着讨论!”占红一把把凳子移到了武坤身边。
“可能你们两位都差这方面的经验。在农村工作与在城里干工作,它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儿!在这儿工作,并不是官老爷们喊的那样,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在农村里,你要办成事儿,首先得揣摩揣摩绝大多数群众的想法。要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想一想,摸透了他们的心思,才能找到问题的突破口。只有做好了这个工作,你才能事半功倍!否则,你只能事倍功半或是毫无效果!”农通明正经地说道。
“哦,说得有理,说到点子上了!”占红与武坤两人干了一个星期毫无进展,这个亲身经历,他们都是感受颇深的,都不得不对农通明的说法点头称是。
“我说这个农民群众很现实,主要是因为多少辈以来,普通农民群众的底子薄,经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一有什么大的失误,就会影响到他们的生计。因此他们很注重‘稳当’这两个字。这也就是推进很多在我们看来很赚钱的东西,他们不愿意轻易响应的主要原因。”农通明不紧不慢地说道。
占红与武坤两人听得很认真,占红恨不得拿支笔来,把农通明讲的一字一句地记下来,然后好好再研究研究。
“既然如此,那我们如何才能破解目前的僵局呢?”这次占红是找对了老师,他当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破解的办法不是没有,只是目前还有些难处。只要这条路修通了,就什么都不是事儿了!”农通明皱了皱眉头。
“路不是很快就要修了么?我们能不能化被动为主动?”武坤问。
“农民是‘现实’的,商人他也是‘现实’的啊!路虽然说要修,可一天没修好,它都是阻碍发展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影响因素!要是路通了,我们就不用这么费劲了!”农通明说道。
占红心里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破灭了。
“那怎么办?眼下时间不等人啊,错过了这一季,我们今年的脱贫目标肯定完不成!”占红看了看农通明,又看了看武坤。
“办法多少肯定还是有的,只是目前的代价肯定要大得多!”农通明说道。
“只要不亏本,我们就得要做!”占红说道。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如果弄得好也许也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但如果弄得不好,结果肯定就不理想了。目前弄这些还有一定的风险。”农通明说道。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不语了。
“还是请你把‘很现实’这个说得明白点儿吧!我听了半天,还是不太懂!”占红率先打破了沉寂。
“这么给你说吧,很多的农民群众,是以‘眼见为实’为导向的,他们不会相信你说得好听。说白了,就是要让他们亲眼看见弄这玩意儿能赚钱,他们才能跟着你干!不然,你就得先把钱给他们兑现了,然后再让他们安安心心地生产产品!这样能够理解了吧?”农通明说得很直白了。
“啊!明白了!明白了!”占红一下子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想想自己在这儿发展“三红蜜柚”那会儿,不就是这么弄的么?怎么几个月不用,连自己用过的招都不会了呢?
旁边的武坤被吓了一跳,端着独凳后退了好几步才再次坐下。
“要是能引进一个什么公司或企业,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事儿了!”武坤坐定后,插嘴道。
“有道理!有道理!”占红站着说道。
“这个我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早已想在了你们的头前。只是现在这个样子,谁愿意到咱们这儿来赔钱?”农通明说道。
屋里再一次寂静无声。
“老板来要赔钱,我们发动群众自己种,不是也前途难料了吗?这个账我们得好好算算!不然,一旦我们让群众亏了,以后就很难再发动他们做什么了!这个方面,农工你是行家,我们都是外行。”占红又看向了农通明说道。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我们现在最大的瓶颈还是在交通方面,运输成本有可能会抵消我们的营利。但是,我认为蔬菜还是要发展,只是品种上我们要选择好!不采取些措施,今年的脱贫任务是断然完不成的!”农通明说道。
“那这个事情,我们还是要坚定信心搞下去。我也听明白了,群众们都是喜欢见到样板才能行动的,但是现在再搞样板已经来不及了。因此,我建议马上联系一个有教育和引导意义的地点,我们选择一些代表去参观学习,回来马上就干!同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得尽快把销路找到,这是十分关键的一个东西!”占红说道。
“关于销路的问题,我早在谋划这个事情时,都已经考虑到了。这次占书记派我出去考察,我也认真研究了这个问题。现在大家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城里人更是讲究。因此,在这方面我们就有文章可以做!”农通明说到这儿停住了,看了看占红,又看了看武坤。
刚说到关键处农通明又停住了,占红有些急切想听下去,便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具体有这些文章可做:一是普通品种可以打时间差,就是人无我有,就可以卖好价钱。我们这里山高,成熟比外面稍微晚一些,有少许优势;二是优良品种我们可以突出地理优势,让它长得更好;三是我们要抓住食品安全这个关键点,生产无公害的蔬菜,这样竞争力自然就强了!这几张牌如果打好了,或许我们还是能达到目的的!”农通明有条有理地说道。
这一席话,让占红和武坤两人茅塞顿开!
三个人又经过一阵细细地讨论,还是决定抓住蔬菜生产不动摇。
后来,又开了村干部会,再次统一了干部的思想。又组织群众到了成都龙泉驿某蔬菜基地参观学习了半天,部分群众的思想有了很大的改观。村里蔬菜生产的事儿就势展开。
这一下,驻村工作队便更忙了。为了不吃败仗,作为技术操盘手的农通明,更是事事想到大家的前头。他在村里办起了蔬菜种植技术培训班,把贫困户和愿意参加培训的村民,集中起来现场进行教学。武坤还多了一个心思,将农通明的教学内容录制下来,制作成光盘,随时可以供村民学习。
武坤所做的事情,在这里只是用一句话代过。实际上,武坤的工作一点也不比农通明轻松。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做过视频剪辑和编辑的人都知道,干这个活并不是十分的容易。视频录制下来后,还要剪辑、编辑、做字幕、配音、配乐等,而且还要力求能在较短的时间内,将主要内容和作法讲解清楚,具体弄起来也很不简单。
好在这苦也不是白吃了的。武坤在这里积累了视频编辑工作经验,不仅仅是现在起到了培训人员的辅助作用,有一天他会发现,现在的积累和经验的储备,是为推进后来的某件事情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为了增强培训效果,农通明的技术培训录音,整天反复在村广播上播放着。驻村队员武坤也成天在广播上宣讲着“解放思想”“乡风文明”“法律法规”这些东西,村上的广播白天由此再也未停歇过。那一段时间,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耳朵都闹聋了!”
为抢抓季节,这边培训班正开展得如火如荼,那边占红却突然收到了到乡上开紧急会议的通知。从这个会上,占红和村干部们得知了修路的确切消息,那就是路已经定下来要经过龙头村,而且马上要开始修建,上级要求力争用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完成道路修建。乡上要求驻村工作队和村干部做好群众工作,经过路线小春收割后不能再种庄稼,而且要抓好经过路线房屋、坟墓等的拆迁工作。
乡上的会虽然简短,这个会从根本上肯定了道路的走向。这是一个令占红十分高兴的会,因为从此他可以放手大胆地开展相关工作了。这里与占红高兴有所不同的是,事到临头了,不管是驻村工作队还是村干部,又都感觉到具体工作却十分难做,大家都觉得相关的准备工作做得不够充分。尽管如此,工作还得立即推进。
时下的龙头村农村,已经进入了“大战红五月”的农忙时节。乡上的会议一召开,省道修建的事儿再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支书龙占魁特意召开了一个广播会,在村广播上公开了有一条省道将经过龙头的消息。而且还特别在这会上宣传了此路一通,坐车5分钟内可以到达乡政府,30分钟内可以到达县城,40分钟到1小时可以到达省会城市成都的大好消息。
此消息一出,龙头村里上下立刻一片欢欣鼓舞。大家都很高兴,一时间村里比过年都还热闹,有的放起了鞭炮,有的放起了多年不曾放响的“三洋机”,村里到处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多年已不时兴的舞狮队里,只剩下几个在家的老头,也披着狮子皮敲着锣鼓,在村上村下用僵硬的技法舞了一整天!
驻村工作这里,既要忙着协助村上开展安全生产检查和教育,又要忙着春灌用水的协调,还要忙着蔬菜生产的准备以及省道修建的拆迁等工作,事情多而且还很杂乱。现在,驻村工作队和村干部的“摊子”逐渐地摆得很大。尽管加上驻村工作队,现在村里已经有了六个“工作人员”,但事情却多了其他村好几倍。几天下来,这六个人个个累得站着就想坐下,坐下就想躺着。渐渐地,大家都感觉到人手不够用了。
人手这一不够,就有人提议,能不能找一些思想素质好的人出来锻炼,或者作为村上后备干部来培养,大家这才又想起村干部的培养问题。
这个问题,占红刚来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他也将人才建设计划写进了自己的工作计划之中。而且,乡上开会也曾经提到过这个问题,上级的文件中,也有相关的要求。龙头村已经有三年没有发展过党员了,作为第一书记,抓党的建设、干部管理和人才建设,也是占红的份内职责。到村工作快一年了,虽然工作已经写进了计划中,但在具体实施中却没有什么实际的动作和成效,这一块工作抓得还很不够,占红感到自己有些失职。
占红的工作风格是从来不回避问题,也从来不找什么理由来掩盖自己的过失,对的就是对的,错了就是错了。现在有人提起村干部培养的事儿,他便立即在脑子里反复过滤着每个村民小组的每一个人,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只要是见过的,都一一过了一遍。
这些年,随着国家改革开放和中国城市化步伐不断加快,外出务工的人一年比一年多。有的家庭甚至举家迁到了城里,留在农村的却越来越少,又特别是其中年轻的、有文化和一技之长的,能留下来的真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反复过了两、三遍,占红居然没有能够找出合适的对象来!如果时光倒退二、三十年,这些事儿本来不是什么难事的事儿,大小能当上个“官儿”,那是多么荣光的事情。但现在,时过境迁,同样的事儿在这里也成了大难事。难怪,村里都好几年没有发展党员了!
有人提到了何玉凤,说何玉凤是真真正正的大学生,不管是能力还是思想品德,当一个村干部绰绰有余。作为一个村后备干部培养,更是不在话下,相信全村人民都没有任何意见。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提议。但这个提议却遭到了占红和何玉凤本人的坚决反对。占红反对是因为他与何玉凤的这种特殊关系,以后在工作中不好弄。何玉凤反对是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发展重点不在这上面。
“占书记,那这样行不行?我们请玉凤到村里来帮帮忙忙,比如我们忙的时候,请她帮我们煮煮饭、整理整理资料,她的工资,我们三个人每人出一份。村干部后备人选嘛,我们和村上的干部慢慢找,这个总可以嘛?”在城里过惯了的农通明说道。
“我看农工这个建议甚妙!同意,同意!”一旁的武坤一听,此建议正中自己胸怀。想想姜英在驻村工作队时,那时虽然工作依然很累,但在生活上的日子过得却很顺心,不用担心吃不着、吃不好饭的问题。姜英一走,驻村工作队就变成了三个纯爷们儿,平时干工作大家也都扣手还算可以,但在生活上可就有些难了,三个人都不大会干洗衣做饭这些事儿,大家的生活质量都直线下降。因此,武坤马上举手赞同。
“这,这……”面对农通明的突然袭击,占红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从此以后,何玉凤便时常出现在村委会。她之所以愿意做这项工作,并不是希望能在这儿挣得一份工资,这对她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主要还是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在占红身边,也为他日常工作减轻一些压力,同时也更加有利于培养两人的感情。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更大更多的打算。她已经为自己规划好了未来,但这个秘密,她连占红也没有告诉。
俗话说“人多力量大”,俗话还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但这一次,在村干部培养这件事情上,村里六个“臭皮匠”却依然没能“赛过诸葛亮”。驻村工作队和村干部们反复在村里务设着人选,可始终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
面对如下如此现实,第一书记占红和两个驻村队员,在这一件事情上,开始叹气起来。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天,支书龙占魁突然找到驻村工作队,说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会电脑人也不错,可以先试用一下。
支书龙占魁几句话便把那个人说成了全才。大家一商议,既然村支书都这么说了,反正正是用人之际,是骡子是马,那就拉了来溜溜呗。
龙占魁推荐的人准时到村上报到了,是一个40岁左右的男的,名叫刘燚。占红和龙占魁,分别就村上的工作和要求等,与其进行了简单的谈话。
听说此人会电脑,为了考验一下这个新人,占红故意借故说自己很忙,让其帮忙做一个简单的文档和表格。
这个刘燚红着脸在电脑上弄了半天,也没有将占红要求的表格和文档弄出来。占红一看立即明白了,来了一个“黄师傅”。电脑不会,后天还可以学,因此占红也不太在乎这一点。
村里突然来了一队人马,是专门来搞道路放线的。村干部是很辛苦的,说是基层干部,实际上是人民群众的服务员。占红与龙占魁一商议,让村主任江开河领着新来的刘燚,参与到放线队伍中,为他们领路和协助运送工具。
不到三天,这刘燚就开始有些吃不消了,专程找到了第一书记占红和村支书龙占魁,询问自己在村里到底是个什么职务。因为他发现,自己说话没有人听。
占红说:“你是到村里来锻炼的,目前是没有任何职务的,这一点与你谈话时已经说得很清楚。如要得到职务,那也不是某个人或是村党支部能安排的,基层干部是人民群众选举出来的。因此,只有好好表现,才能得到群众的认可。”还没干上几天,就要求分配职务,这给了占红一个极坏的映象。
“哦,是这样……”这刘燚没有多说话,脸已经红到脖子。第二天,村上正在用人之际,这刘燚却没有到村上来上班。一打听,人正在何德来处跟一邦村民打牌呢!
按照龙占魁的意思,马上就要叫人去喊,但却被占红给挡住了:“龙书记,毛主席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强扭的瓜它是不甜的!我看这个刘燚,心并不在我们这里!来不来,还是由他自己决定吧!”
在众人面前,龙占魁也不好再说什么。自己那张老脸没处放倒也是小事,他只是暗暗地生气,刘燚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给了机会,却又把握不住机会!当然,他也对自己对人选事先考察不仔细,感到有些不安,从中也吸取了不少的教训。
后来,这个刘燚就真的再也没有到村上来上过班。村上只能按照当时龙头村周围市场人工价格,给他结了三天的工钱。
这一次,让占红更加清楚地看明白了,农村的后备干部,真的不是嘴上说的那么好找的。
龙占魁为自己失败的推荐感到懊悔不已。他和村上其他两个干部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过去那种为争一个小组长当争得打架的时代,在他们这种经济很不发达的地方,早已经成为过去的回忆。
尽管是这样,占红并没有恢心。他仍然相信,只要肯努力,一定能够找到合适人选的。
放线工作进行得很快。随着放线的推进,村干部们却渐渐地发现事情有些越来越不对劲。龙占魁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他觉得村里可能又要出事儿了。
刘燚没上班之后,因为村主任江开河一个人配合放线的施工人员玩不转,村上只能把会计朝天奔派出去,协助江开河为放线工作人员服务。放线一进行完,江开河、朝天奔两人,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村上,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朝天奔嘴里甚至还嘀嘀咕咕地骂着什么。
龙占魁和三个驻村工作队员也刚刚从一个村民小组回来。看到江开河和朝天奔均是这幅模样,知道事情可能不太好。但到了这里,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每个人都得面对。
“江主任、朝会计,你们两个怎么了?”龙占魁直盯盯地看着两人问。
“妈的!修条路,还要迁老子的祖坟!”江开河把草帽往桌子上一拍,两眼圆睁,狠狠地指着外面,大声叫道。
“明明那里有很多的祖坟,你说这些搞设计的都是些只能吃干饭的么?左右移动二、三十米不就完了?非得要从那个地方过!反正老子是弄死也不能让他们从那里过!”朝天奔咬牙切齿,把拳头捏得“咕咕”作响,说着话狠狠地一屁股就坐在了粗糙的长条凳上。
占红和龙占魁等几个人相互看了看,知道这事儿肯定不太好办。不要说普通群众,这当干部的都是这种态度。龙占魁更清楚,线路经过的那一带,古坟特别的多,有说得清道得明的,也有很多根本就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而且,仅说得清楚道得明白的,就将影响到村里大约四分之一的人家。
“难道你们两个就为这点事儿?”龙占魁一皱眉,问道。
“还这点事儿呢!这是个大事儿,大得不得了的大事儿!我告诉你,龙书记你也别高兴得太早!那些放线的人可说了,你老龙家的祖坟也要一起迁!”朝天奔还是快人快语,口无遮拦。
“这!……”一听到这话,龙占魁抬起的手臂突然放下了,他的脸也瞬间变成了乌黑色。嘴唇和腮帮子开始不停地抖动。
朝天奔所指的那棺墓,是一棺夫妻合葬墓,是村里龙姓人家来龙头村的始祖。墓主人叫“龙华太公”,听说当时是在府里、县里都很吃得开的、响当当的人物。这“龙华太公”的配偶叫“刘三丽娘”,听说是当时方圆百里之内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龙家从这一始祖开始,在这里繁衍了数十代,不少后代已经搬离了龙头村,也出过一些有头有脸的后代人物。每逢清明、过年等重大节日,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外地来的、龙占魁根本不认识的人,在此墓前认祖归宗。因此,龙家的子孙后代,对此墓那是与自己生命一样等同看待。
“我可明确地说了啊,为了修通这条路,我干部可以不当,我包的地也可以随便占,甚至我的家也可以随便搬!这些我都没有意见!”朝天奔大声叫道:“但是!要迁我的祖坟,那是万万不可能的!除非当场弄死我!”说完这话,朝天奔把常年背在身上的工作包狠狠往桌子上一摔,起身就要走人。
气哼哼的村主任江开河,也把包往桌子上狠狠一摔,转身也要走。
“慢着!江主任、朝会计!”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好在占红眼疾手快,伸手拦住了朝天奔和江开河两人的去路。
“你们两个先不要着急,等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朝会计你可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呢?你可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村干部啊,这要是让群众看见了听见了,脸往哪儿放啊?”占红轻言细语,但柔中带刚。
“占书记,你到村上来工作已经快一年了,我很佩服你。其他什么我都可以听你的,但这个事儿……”朝天奔话说到半道,咽住了。
占红这话虽然只是针对朝天奔一人说的,但会听话的人都已经听出了其中的意味,其他两人也不开腔了,只是都黑着脸。
驻村队员武坤和农通明也过来了,一个扶着朝天奔,一个扶着江开河,让他们重新又坐回了原位。
“这个事情我理解你们!放谁家谁都不好受。我还是建议你们三位先不要急,把事情彻底搞清楚了再说!现在急一阵也是空事!”占红劝解道。
“是啊,占书记说得有理啊!把事情真正搞清楚再说呗!再说了,大家都是干部,思想应该先进一些才对!”农通明也加入了劝解的行列。
“占书记,道理谁都懂。可,可这祖祖辈辈多少代人了,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江开河说到这儿,双手一捂脸,泪水顺着他双手的缝隙,不停地往下掉落。
“那这样吧,三位先回去。等我把情况彻底搞清楚再说吧,先大家都不要再去想这个事儿,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占红劝说着。三个村干部愁眉苦脸地站起身,慢慢消失在了三个驻村队员的视线中。
“大家看明白没有?这件事情可能不简单!”等三个村干部走后,占红又与队员们商议起了对策。
“过去搞农村工作,有几件难事儿,收农业税、双提款和搞计划生育,乡干部们编成了顺口溜,叫‘收粮收款,刮宫引产’。没想到,现如今这迁坟也成了农村最难办的一件事儿!”农通明说道。
“时代在前进和变化嘛!大家要放开思维。我觉得,马上就有可能会有人来村上闹了!”占红说道。
“为啥呢?啥子事哇?”武坤感到很不理解。
“占书记说得有道理,可能群众要来闹事!”农通明经占红这么一提,马上就明白了。
“对,我们得做好预案!”占红说道。
“农工,我看这样行不行?你今天下午到乡上去一趟,去找找那个国土所长王胜,详细地看看路到底经过哪些地方,还有那个穿山的洞子到底是在什么高程开钻的,一定要弄精确。现在这个事情已经不是什么保密的事情了,最好拍一个照片回来。我好给村上几个干部一个交代。”占红说道。
“好呢!”农通明答应了。
“我和武坤武大哥就在村上等着,我估计为这件事情,群众随时都有可能要来!”占红说道。
“哦!明白了!我倒是建议这个事情还是先给乡上报告一下。必定现在的情况与以往不同,现在连村干部的思想都还没有统一,万一出现你说的情况,我怕场面失控!”武坤建议道。
“好,好!我马上向乡党委报告!”占红一边说一边就拨通了乡党委书记王东的电话,详细向他汇报了村里的情况。
“吃饭了!”这边驻村队员正商量着,那边何玉凤已经准备好了午餐。
“走,吃饭去!我们边吃边商量!”占红往外一指,大家便直奔饭桌而去。
“嗯,好吃!好吃!”大家也不客气,往桌上一围,端起碗就开工,农通明和武坤边吃边赞“好吃”。
“修个铲铲,路不修了!”“大家一起来,坚决挡住,什么破路,坚决不修了!”“大家都到大队上去(大队,过去对村委会的称呼,现在仍然有不少群众这么叫),找当官的评理去!”……占红和驻村队员正吃着饭,通向村委会四处的路上,却突然闹起来了,村民们正在涌向村委会!
占红一看,还真是预料着什么就来什么!看来,今天下午,咱们驻村工作队又不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