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然讲得很冠冕堂皇,但龙占魁心底里还是不相信,还有什么冒失鬼“驴友”,会再到龙头村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取草帽子”(取草帽子,地方俗语,意思是做无用的事或没价值的事)。作为村支书,在这样的场景下,他只能“违心”地想归想说归说,不能把大家的激情打消掉了。
这一通会议开下来,实际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参加会议的这些人,没有不希望每天都有“驴友”到来的,但却又没有几个人相信,真正还会有不长脑子的“驴友”到来。因此,在作相关准备时,也懒懒散散拖拖拉拉,甚至还有人在观望。
这样的结果,占红也早已预知会出现。现在的他也更加明白了什么叫老百姓的“现实”。这个会也并非一无是处,还是有它的积极意义的,它至少是一个先导,让村民们将来在面对“大事”时,提早有了一个心理准备。
对于发展旅游这件事儿,目前再做什么工作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占红和驻村队员们,通过仔细的分工,仍然在悄悄积极准备着,大家都在等待一个时机的到来。
再说村里的蔬菜运输,一直是村主任江开河在当“押司”,做得顺风顺水。然而,好事多磨。正当江开河觉得这“江押司”做得还算称心如意的时候,一个意外却突然降临。
一连晴了一个多月,让龙头村在向外运输蔬菜时方便了不少,也算是老天爷太给龙头村人面子了。江开河和龙占魁原本预计,今年的雨水不会再来,因为它已经过了季节。然而,推迟了两个月的秋绵雨,还是在人们的意料之外来了。
不管刮风下雨,蔬菜老板苏才华那里每天都需要蔬菜,而龙头村地里的菜还在不断地被收割。蔬菜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一旦收割,不销售出去就意味着损失。
秋绵雨一来,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龙头村到乡政府的那段土路,晴天好走雨天却难行。路难行也得按时把蔬菜运到苏老板那里去,人家那里可离不得货。
这雨水一下起来就没个完。雨已经下了一周,然而这秋绵雨却丝毫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好在雨水不大,龙头村的蔬菜收割和运送才没有受到大的影响,尽管龙头村到乡政府的这一段泥路很难走,有时在路上的时间会多用上半个小时左右。蔬菜老板苏才华那里,只能早交货而不能晚交,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其他的办法,在路上耽误的时间,只能在尽可早点儿出发上找回来。如此一来,作为“江押司”的村主任江开河,可就更加辛苦了。原来苦中作乐的江开河,经过几个星期的奔波,也有些力不从心了,但他还在咬牙坚持,作为军人出身的他,绝不能轻言放弃。占红提出暂时更换一个“押司”,却被江开河拒绝了。他的理由是,“这一行”只有他懂,其他新来的人,没个十天半个月是“摸不到门”的。
因此,占红和龙占魁两人虽然非常心痛江开河,但也没有了办法,只得让他继续做“江押司”。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原本下着小雨的晚上,突然下起了这个时节不该有的大雨,而且还打了好几个响雷。押车回到家里的江开河,本来就累得不行了,早早地睡了。没想到炸雷一响,还是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了。
这成年人要想睡个好觉,就得有一个必要条件,那就是心里没有事情。江开河是心里有事情的人,他的心思全在怎样安全地把蔬菜送到省城苏老板的手里。这大雨一下,就开始心焦起来,再也睡不着觉了,时时不在祈祷着老天爷早点把大雨停下来,好让已经准备好的一大车蔬菜能顺利地运到目的地。
或许是因为江开河的“真诚”感动了上苍,或许是因为那波大雨已经下过了,快到天明的时候,大雨慢慢地小了。这让江开河喜出望外,本想好好地再上睡一觉,可再一看,已经快到出发的时间了。没有办法,江开河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家草草地弄了一点儿吃的,就踩着泥泞湿滑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委会大院出发了。
等江开河赶到村委会,运输司机已经等在那儿了。一个多月的合作,两人已经达成默契,没有多余的话,他跳上车便出发了。
天还没有亮,龙头村里还非常安静,除了马达的声音,再也没有了其他的什么声音。
泥路最怕的就是连天的阴雨。现在龙头村到乡政府这一段泥路,已经被来往的重车压出了深深的凹槽。运输蔬菜的大卡车在泥路上颠簸着,道路又窄又滑,司机又不敢开快了,车子就像摇篮一样有节奏地摇晃着。
人的生理是有极限的,只要不是神,该吃喝拉撒睡还得要吃喝拉撒睡。或许毅力能够在短时间内改变一些人正常的作息时间,但长时间下来,谁都受不了。村主任江开河是人不是神,本来当上这“押司”以来,长期就没有得到充足睡眠的他,加上昨天一整晚上的担心,根本就没有睡上什么觉。如此一来,今天一出车,江开河就非常的困。这下倒好,大卡车再如摇篮一样有节奏地、幅度还不是特别大地摇晃着,村主任江开河哪里再经得住?竟然在车上呼呼地睡了过去!这要放在平时,也没有什么。或许这还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从龙头村到省城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不是运输主角的江开河利用这段时间睡上一觉,等到成都后他又会精力充沛。尽管如此,在过去的押车生涯中,江开河却从来没有在车上睡过一次。但这一次意外的睡觉,却让他终身遗憾和难忘!
卡车司机已小心地开过了好几道被洪水冲刷出来的沟壑,也绕过了几处路边的垮方和石头。前面到底还有什么样的路况还不得而知,司机全身心都在看眼前的路上。前面的道路上又出现了不少垮下来的小石头,司机进一步放慢车速小心地驾驶着,生怕出现什么意外事故。
出事情是多种因素巧合的结果。如果没有长时间的秋绵雨作为“前奏”,如果没有昨晚大雨的“催发”,如果没有江开河的意外睡着,如果没有司机全身心只看前路不看两边,如果是在视线良好的大白天,如果没有事发地那块巧合掉落的石头,或许一个意外就不会发生。然而,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更没有可以往回穿梭的时空!一切就那么不可逆地发生了!
江开河正在熟睡中,他还正做着梦呢:路上的车子正排着长龙往省城运输龙头村的农产品,有运输蔬菜的,有运输果子的,有运输中药材的,也有运输水产品的……他自己正坐在往省城运输三红蜜柚的车上。车窗外,是一个个旅游景点,游客络绎不绝,喊叫声、欢笑声此起彼伏……突然,他的耳边就听得“轰隆隆……咔嚓!……”一声巨响,江开河猛然睁开眼睛,一块大石头正向他狠狠地砸了下来!说时迟那时时快,江开河本能地一躲,上半身躲了过去。因为拴了安全带,下身动弹不得没有躲开,那块大石头穿过车窗玻璃,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他的右腿之上!
“啊呀!……”江开河一声惨叫后就没了声音。
这一突来的变故,让司机惊慌失措。一看江开河伤得不轻,他也顾不得安不安全了,加大了油门以最快的速度把江开河送到进了医院。
等江开河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乡卫生院的病床之上。床前,占红、龙占魁等人已经在那儿了。看到这一切,江开河就有一种不祥之感!他本能地动了动自己的脚,下边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里必须要交代一下,江开河被石头砸中的地方,就是上册书中说到的“鬼门关”。占红第一次到村上那天,差点儿就在那儿出了事。由于很多天连绵的阴雨,再加上昨天晚上一夜的大雨,这里又时不时有山石滚落下来。要是村主任江开河今天不在车里睡着,或许他能提醒司机在适当的时候通过。但恰巧的是,他睡着了!开车的司机是外地人,平时又没有人提起过这里的危险,他当然什么也不知道。否则,今天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了。
“快,快,快!找人去押车!把蔬菜送到苏老板那里!”江开河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他昨天还特别交代过,说这几天雨水多,一定要把蔬菜准时送到,不然,不然……哎呀,痛!”
“江主任,你好好养病吧!送蔬菜那里有人去了,朝会计暂时替你去送!”占红听到这些话,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江主任,你好好养……”龙占魁正说到这里,卫生院的医生来了。
“谁是病人家属?”医生问道。
“我是!”江开河的老婆姜春美在旁边举了举手,答道。
“跟我来一下!”医生把姜春美叫到旁边。占红和龙占魁也跟着过来了。他们知道,医生要向家属交代病情了。
“你们都是病人的亲属吧?”医生问。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病人的片子出来了,情况很不乐观!”医生看了看这三个人说道。
“他的小腿已经粉碎性骨折!情况非常严重,可能要截肢!我们医院无法做这样的手术,必须立即转院!”主治医生严肃地说道。
这一席话,对在场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特别是江开河的老婆姜春美,听到医生这样说,当场眼泪就下来了。
支书龙占魁一听到这样的消息,一屁股就坐在了凳子上,半晌没有缓过气儿来。他的长久安排瞬间被打破得粉碎!
一石击起千层浪。村支书龙占魁已经意识到,村主任江开河多半愈后不能再从事村上的工作,这就引来了一连串的问题:自己年事已高,马上就得从支部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而村主任江开河正好是他中意的接班人。但现在,一切准备和努力都将成空!不但到时自己的村支书没人接班,现在就连村主任到底谁来当,也成了一个问题。这也就是说,到时村上会缺村支书和村主任这两个主要干部!
“病情不容耽误,那就马上转院!”占红说道。占红根本没有考虑村支书龙占魁那么多,他考虑的还是眼前怎么样把村主任江开河的病尽快治好的事儿。
“对,马上转院!”龙占魁也坚决地表了态。面对现实,还是救人要紧。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龙占魁不得不面对现实。
江开河很快就被送到了县人民医院。医院专业医生经过会诊,认为最为保险的治疗方式就是截肢!
不停地转院,面对毫无知觉的右腿,这让当事人的江开河预感到情况的严重性。他找到占红和龙占魁,请求无论如何要保住自己的腿,哪怕将来残废也希望要保住。
占红不是医生,也很为难。他知道,保腿就意味着风险,甚至会有生命的风险!但面对江开河的苦苦请求,所有人都很为难。
为了最大限度地尊重江开河的意愿,三个人经过现场商量,决定再次转院。
这时的占红,用了自己最后的底牌,请求母亲喻铁扇,帮忙找一个好的医院,对村主任江开河开展救治。
喻铁扇当然对儿子占红的请求,那是全力以赴。通过她的努力,在省城成都为他们找到了一家中西医结合的医院。
后来,江开河顺利地住进了那家医院,并经过精心治疗保住了他的腿,但却落下了终生残疾:成了不太明显的瘸子,小腿不能承重,而且一到雨天就疼。出院医嘱上明确地写着,“在家静养一年以上,半年后复查……”。江开河只好在家养病,不能再从事村上的工作。村主任江开河回到家里的那一天,村里很多村民都自发地到他家来看望,因为他是为全村人民的美好生活付出的。龙头村是个信访高发村,但绝大多数的群众心里是善良的,是分得明白善恶的,更是知恩情的。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之所以要在此处一齐交代完毕,主要是因为线索复杂,以免后面交代不周。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对于一个单位或一个集体来说,也不能一日没有领头的人。龙头村村主任江开河,因公意外受伤愈后需要在家休养,不能再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但村上的各种工作还得继续开展下去。
生产发不发展,人是最为关键的因素。抓工作,首先抓的是人而不是工作本身!只要人用对了,坏的事情也能够慢慢地变好。而人一旦用错了,好的事情也可能瞬间变坏。经过一年多的亲身实践,占红已经深深地懂得了这个道理,更是深深地明白,人才因素的极端重要性。现在,村上缺干部的事实再一次摆在了村支部书记龙占魁和第一书记占红面前。
为了找一个后备村干部,全村上下所有的人都筛了两、三遍,最终才在乡党委廖书记的推荐下,找到了一个彭秋芳。现在缺少一个村主任,哪里还能再寻得出合适的人来?村两委、驻村工作队经过认真讨论,和广泛征求全村党员、干部的意见和建议,报乡党委批准,决定:暂时由村会计朝天奔代理村主任职务,由后备村干部彭秋芳暂时代理村会计职务。正式干部任职,等村两委换届选举时,由村民依法推荐和选举产生出相关人选。
这样虽然暂时解决了干部的问题,但村支书龙占魁的心病还是没有得到根治。按照《中国共产党和国家机关基层组织工作条例》和当地市、县的一些文件规定,村支书的任职年龄不能超过60周岁。这就意味着,老支书龙占魁马上将退居二线。这也意味着,龙头村将很快就会缺少村支书。
这些事情处理好后,为了充分利用时间和土地,驻村工作队又开始谋划下一季的蔬菜种植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年底。正当龙头村这里为蔬菜生产、竹编等搞得火热的时候,驻村工作突然接到乡党委的通知,要求村干部和驻村工作队员立即赶到乡政府参加紧急会议。
会议的内容非常专一,那就是安排布置全乡迎接上级脱贫攻坚检查工作。
会议结束后回到村里,占红和驻村工作队员们一商量,加之眼下村里发展上的事情特别的多,村主任江开河出事后人手也特别的紧,并没有将此事作为工作重点。因为,他们十分注重平时的工作,该有的档案,该做的工作都有相关的记录和资料,自认为迎接检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乡政府院子里,党委又在召开专题工作会议。大家一致认为,龙头村要产业有产业,要资料有资料,脱贫攻坚工作是最经得起检查的,也把指导工作重点放在了其他村上。由此一来,龙头村便成了一座人人信任的“孤岛”。过度的信任,便是灾祸。龙头村的脱贫攻坚工作,因此差点被全市通报。
龙头村本年度的蔬菜收割已经接近尾声。但该对菜农发放的种菜款子,还分文没有发出去。钱是他们的,这个事情必须马上办,不然会影响到来年的种植热情。
占红与驻村工作队员和村干部们一商量,这个事情力争要在两、三天内解决好。年下无期,后面的事情还很多,容不得他们再往后推延时间。
占红是一个说办就办的人。既然大家研究决定了的事情,那就得马上办。他们花了一天的时间,再次清理了账目,然后驻村队员们用电脑,将每户的款项仔细计算清楚了,核对了两、三次,生怕出现什么差错。
龙头村的集体账户上,现在已经有了快到七位数的款子。存折原先是由村主任江开河保管着,后来江开河出事后,就由代理村主任朝天奔保管着。村支书龙占魁管着取钱的章子,会计管着单子。这样一个链条下来,没有三个人统一行动,谁也别想从账户上取出钱来。
建国以来,龙头村的集体账户上,还从来没有这么多钱过。看着这么多的钱,马上把菜农这钱一发,村上又会成为只有十来万元的“穷光蛋”,支书龙占魁和代理村主任朝天奔着实有些舍不得。
“要是村集体有这么多的钱就好了!可惜……”龙占魁长长地叹息道。
“是啊,我一辈子也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钱啊!可惜,这钱是群众的。该谁的还是谁的!我们村集体账户上好久才能有这么多的钱啊?”代理村主任朝天奔也在叹息。
“怎么?舍不得?舍不得也得发啊!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村集体账户有这么多钱也不是没有可能!加油!”占红看出来了两人的心思,在一旁加油打气。
“还有,我打个招呼,谁也甭想在群众的钱上打什么歪主意哈!把村上的牌子打污了倒是小事,犯了事儿进去了可就麻烦了!”占红也发出了警告。
蔬菜种植款项发放通知已经通过村广播播出,领款时间地点已定。
一大口袋的现钞,被悄悄地从乡农商银行取回了龙头村。尽管提前几天就有了预约,乡农商很行的工作人员还是瞪大了眼睛。这笔钱,在乡镇这里可不是个小数目。这是乡农商银行办理点办理的、少有的“大业务”。
看着一大口袋一万元一叠的现钞,支书龙占魁和代理村主任朝天奔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年多前,谁敢相信今天会在这里分这么多的钱?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朝天奔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走过来用力提了提那一口袋现钞,还是有些吃力,大叫:“哎呀!好重!好重!”。
这代理村主任朝天奔害怕自己在做梦,所以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还知道痛,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我也提一下看看有好重!”支书龙占魁也过来了,用劲提了提那一大口袋钱:“是不少,是不少!我这一辈子,这回算是开了眼了!这是我见到过钱最多的一次了!要是明年有两、三个这么多,那我们村就富起来了!”龙占魁说道。
“再多几个也富不到那儿去呀!你算过没有?我们村有多少户多少人?不要看到这儿多,平均一分下来,我们人均就少了!所以,这点儿钱还远远不够!大家还要不断地努力才行!”占红说道。
“是啊!是啊!占书记说的是!”有钱的气氛总是世界上最友好的一种气氛,大家有说有笑,人人都很高兴。
听到说要分钱了,凡是种植了蔬菜的菜农放下手中的活计,飞奔着就来到了村委会。原本说是下午一点钟正式开始分钱,可时间才刚刚中午十二点,人就来齐了!菜农们有说有笑,气氛比过年还要高兴十倍。
为了这次分好钱,占红额外做了功课。村里没有取号机,机灵的占红事先打好了取号纸,有多少户该领钱的种菜户,就打了多少个号。然后团作一团,让大家抓阄决定领款的先后顺序,以免到时一哄而上,搞乱现场出现意外。同时,对驻村工作人员和村干部,都一一作了分工:哪个人负责发钱,哪个负责复核,哪个负责记账,哪个人负责票据,哪个人负责现场拍照留下证据,哪些人负责治安和秩序……总之,准备得十分的周全,应该是万无一失。
驻村工作队员和村干部一商量,人来了那就赶紧分吧!反正大数额的现钱这东西放在村上也不安全,早分早轻松!于是摆好办公用品,拉开场子,就要分钱!
谁知,就在这个当口,占红的手机响了,是乡政府办公室打来的,通知占红等驻村工作队员、村三职干部,于下午一点准时到乡政府开紧急会议!而且点名要第一书记必须参加!
一接到通知,占红有点懵。这边钱已经取回,分钱的场子已经拉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边又是紧急会议。既然是紧急会议,不用问,也很重要。这两边都很重要,两边都要人!然而凡人没有人身术!怎么办?
占红与村上干部和驻村工作队员一商议,村上由支书龙占魁负总责,带领其他人员把钱分好,分清楚!乡上开会,由第一书记占红牵头,村干部由代理村主任朝天奔代表参加。因为离乡政府较远,接到通知的他们不得不立即出发。否则,可能就赶不上乡上的会议。
临行时,占红一再交代,要把钱分清楚,不能出差错!遇到有问题的户,可以暂时缓发,待把问题弄清楚了再发等等。
乡党委、政府召集召开的紧急会议,是与脱贫攻坚相关的。主题内容就是要求各村要在三天内,将年度内贫困户的收入计算清楚并上墙,以迎接上级的检查。
将贫困户的年度纯收入计算上墙,这对占红和驻村工作队员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唯一令占红恼火的是,如今村上事情太多,人手又很不够用!事情再多,也得把这件事情列为首要任务,因为这是驻村工作队的本职工作。
计算贫困户的人均纯收入,村上的干部和驻队员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一切都轻车熟路,这本来是一件很容易办的事情。然而,这一次在入户核实和计算贫困户的收入中,却又出了意外。
这一次,出问题的组是代理村主任朝天奔带领的核实组。眼看着进展一切顺利,朝天奔很高兴,与武坤两人来到了何浪家。核实完这一户,两人就可以向第一书记占红交票了。朝天奔不禁有些暗自高兴。其他两个组的情况和进度好像并没有他们的好,这一次说不定要抢一个头功,走在其他两个组的前面。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是多么露脸的事情啊!
想到这里,朝天奔加快了脚步。
“何浪,何浪在不?”朝天奔人还没有到,声音就先到了。同时,还一阵小跑,迅速地就到何浪的家门前。
“哦!朝会计,武书记来了啊!”这个平时并不时常在家的何浪,今天却出奇地在家。(注:农村群众见到不好称呼的“当官”的,一般就胡乱冠以“书记”“主任”之类的头衔,这是他们的一个习惯,请不要计较)
“啥子朝会计哦!我……”朝天奔一听就不高兴了,瞪了瞪眼睛。
“现在他是村上的代主任!”武坤一看,忙着向何浪解释道。
“哦,哦!朝代主任!”何浪马上改了口。
“哎!这多难听啊!什么‘朝代’都出来了?喊个人有那么啰嗦麻烦么?”朝天奔依然不高兴。
“这……”何浪不知如何是好了。
“叫‘朝主任’来得更直接!”武坤听出了弦外之音,又在旁边打圆场。
“朝主任!朝主任!对不起!对不起,山野粗人,不懂礼数!”何浪很是客气。
“唉!这就对了!喊个人哪有那么麻烦嘛!字儿越少不是越简单方便么?”朝天奔的脸一下子有了些笑容。
“何浪啊,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核实你们家2015年的收入。我一样一样地问,你一样一样地如实回答就行了!”朝天奔来到堂屋前的院坝里,拿出占红事先打好的核实清单,正要准备写,突然发现今天这里比他映像中要干净有序很多!
朝天奔也没太多在意这个,心思还在算收入上。他在这里问,驻村队员武坤在一旁忙着照相和录音。
“你家有……”朝天奔刚一问话,从何浪屋里突然出来一个女人,搬来了桌子和凳子。这一突然的变化,让他感到十分的震惊和意外!朝天奔认真地看了看那个女的,并不认识!好像并不是本村本乡的人。
“这位是?……”朝天奔问何浪。
“我老婆!哦,不对,是我的女朋友!我们还没有领证儿,先只能这么叫着吧!”何浪说道。
“哎呀!你!……”朝天奔闻听此言,大吃一惊!心说,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原本以为这个出了名儿的“活二流(子)”何浪这一辈子只能单身了,没想到几个月不见,“二流子”还耍上女朋友了!村里好多能能干干的、长相不错的小伙都还没说上媳妇,偏偏并不被人看好的何浪有了!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怪,怪得真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朝天奔不停地摇着头。
书中交代,这人称“活二流子”的何浪,是如何耍到女朋友的呢?咱们上册书中曾经交代过,这何浪喜欢四处流浪,一般不太爱做什么正经事儿,除了他自己的爱好以外。但懒人有懒福,地质队的枣花生无意中买走了他家祖传的古董,何浪从此便成了村里的“有钱人”。民间有谚语云:“坛口封得住人口封不了”。这话的意思是说,不管事情做得如何严密,只要有人做了,迟早会被其他的人说出去,最终大家都会知道。何浪卖古董的事儿,起初也仅仅只有二、三个人知道,但不知何故,最后还是被大家都知道了。群众间闲暇传话吹牛,那都是不要“本本”的(意思是不讲依据)。何浪卖古董成了富翁的消息,便在民间流传开了。反正吹牛不犯罪又不交税,有说卖了几十万的,也有的说卖了几百万的!总之,是越传越悬,何浪一夜之间便“走红”民间。俗话说“有钱好办事儿”。何浪这一有了钱,便有多事的人给他介绍了一门亲事。你还别说,一说就成!这便是何浪家由一人变两人的来由。
“你大叫啥子嘛?!她真的是我的女朋友!怎么了?”何浪一看,十分不解。
“家里几个人啊?”朝天奔很不理解。烧上一支烟后与武坤两人坐定,便开始问了。
“原来是一个,现在是两个!”何浪答道。
“啥!你不是一个人的吗?怎么……”朝天奔把一叠纸往桌子上一摔,又瞪起了眼睛。
“又咋的了嘛!?”何浪也被吓得一惊。
“你这多出的一个人是哪个?”朝天奔问。
计算贫困户年度人均纯收入,人头指标是一个十分关键的指标。如果总的收入不变的话,那么人越多平均下来,人均纯收入就会越少。因此核实这个指标,非常非常关键。
“那不刚刚给你们介绍了吗?多出一个是我的女朋友!就是她!”这何浪也被这反复的发问甚至是明知故问,整得有点恼火。
“你这个人不算!你们还没有办证儿,不算!不算!”朝天奔不停地摆手,一边说道。
“不算怎么成?她迟早是我的人!不算,这么大的一个活人,你们这些当干部的把人家当什么了?”何浪反问道。
“你,这……”朝天奔卡住了,瞪着眼看着武坤。
“我问一下,你这女朋友是长时间跟你在一起还是偶尔来一次?有多长时间了?”武坤一看朝天奔没辙了,便开始问何浪。
“我们吃住都在一起啊!起码半年有多了!”何浪有些烦,他不知道这些当干部问这些干什么。
“那,他这个得算!朝主任!”武坤回头向朝天奔说道。
“得算呐!那这家就是两人了呗!哎呀呀,这下麻烦可大了,可大了!”朝天奔在核实单上写明白了。
“收了多少玉米、小麦、水稻?”朝天奔问。
“你是知道的,我没有种庄稼,颗粒无收!”何浪答道。
“打工挣了多少钱?”朝天奔又问。
“打工嘛,全年也就不过三千吧!”何浪答道。
“还有其他收入吗?”朝天奔又问。
“没有!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这些你都知道的,还故意问啥呀?耽误时间呢!”活二流何浪不愿与人多说话,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
“麻烦,麻烦!”这个代理村主任问到这儿,一连说了两个“麻烦”!一边不停地摇头叹息着。
驻村工作队员武坤也明白,朝天奔所谓“麻烦”所因何事。他也感到这件事情很打头。何浪这里一家两个人,只有三千的收入,平均下来每个人只有一千五,这属于极贫极困人员之列!驻村工作队到村一年多了,工作没少做,力气没少出,可仍然有像何浪这样的贫困户,收入不但没有上升,反而还在下降,还出了极贫人员,这如何向上级交代?
武坤又从不同的角度,问了何浪相同的问题,得到了一个令他不想要的结论:何浪家的收入严重倒退!
从何浪家出来,代理村主任朝天奔一路叹息着,好好的心情,一下子就被击得粉碎。走马上任代理村主任一职以来,他首次感觉到了“官运不顺”,心里的压力与时俱增。朝天奔十分的清楚,这何浪现在属于他管的这一片,如果果真收入不但没达标,还在严重倒退的话,他这代理村主任的帽子便有些危险了!
驻村工作队员武坤的脸上也是火辣辣的。在他心里,驻村工作队多少的努力,多少个夜晚的熬更守夜,在此时此刻都统统归零。
朝天奔与武坤两人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村委会。没想到,农通明与村支书龙占魁已经先回来了。这时的村委会里正热闹着呢,似乎在解决着什么问题。
这个说:“两位龙书记(村民以为农通明的“农”与龙占魁的“龙”,是同一个“龙”字,所以就这样称呼了),我可是除了老婆外,啥子也不缺!收入肯定是能达到今年的标准的,虽然今年离脱贫还差点儿!但明年肯定能成!”
“今年不能脱贫,我们也没有硬行要你脱贫!只是你的要求太……”这是支书龙占魁的声音。
“书记,我不是为难你,也不是为难这位‘龙’书记!只是这个事儿对于我来说,它确实是个难事儿!”那个人说。
“是个难事儿也不能找到村委会和驻村工作队呀,这事儿谁也解决不了!”还是龙占魁的声音。
“老曾,你的这个要求有点苛刻。我把文件都翻烂了,也找不到这么一句,说驻村工作队管脱贫,还要管接上老婆的!”这是农通明的声音。
快到村委会围墙边的代理村主任朝天奔放慢了脚步,仔细听着里边的对话。他转身向走在身后的武坤比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躲在村委会大门外听着里边的对话。
见武坤要往里边走,他又摆了摆手,做了一个“不要进去”的手势。武坤只好也躲在围墙外的门边,仔细地听着里边办公楼上的对话。
“当初我这‘贫困户’的帽子,是你们硬给我扣上去的!我不管你们的文件上印没有印这一条,既然你们是来帮助我们脱贫的,就得帮我娶上一门媳妇!否则,今天这个字儿我就是不得签!”那个人高声叫道。
代理村主任朝天奔听到这儿,特地拿出了一支卷曲的香烟,胡乱地捋了几下,熟练地就点上了,躲在那里小声“咯咯”地笑着。当这个村会计也十来年了,这样搞笑的事儿还头一回遇到。恐怕这样的事儿,在整个腾龙乡也绝无仅有!“真是笑死人了,真是笑死人了!”朝天奔紧张的心一下子就释怀了许多!原本以为就他遇到了最麻烦的事儿,没想到身为村里一把手的支书龙占魁遇到的怪事儿,比他遇到的更加棘手。前面有长竹竿顶着,那他这个村里的“二把手”就松了!
驻村队员武坤听着里边的对话,也觉着十分的好奇。长了这么大,这样的怪事还是头一次听到。不要说在龙头村是绝无仅有,就是放眼全国,恐怕类似的事情也不多见!他也想看看,今天这样的怪事儿,到底该如何收场。
看着有了“志同道合”的人,朝天奔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卷曲的香烟,捋了捋递给了武坤。武坤摆了摆手,并没有接他的烟,只是认真地听着里边的对话。
“你这不是胡扯么?很多事情都好办,古今中外,唯独这事儿没法帮你办!”龙占魁有些火了。
“当干部不是为民排忧解难的么?我现在唯一的难处就是没有老婆!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是你们当干部的职责!”那个人大叫道。
面对如此“理直气壮”的贫困户,驻村工作队员农通明差点儿没有气晕过去。现在倒好,找不到老婆,反倒是驻村工作队和村干部的事了!
“你们两个在这儿偷偷摸摸的干啥?”朝天奔与武坤两人正面朝里,认真地听着村委会二楼上那些人的对话,没有想到冷不丁背后有人高喝了一声。
“我,我们……”朝天奔惊得脸色煞白。他一回头,第一书记占红和代理村会计彭秋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的背后!
朝天奔立即向占红和彭秋芳两人比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村委会里边,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意思叫两人静下来先听听里边的情况。
刚刚收集完贫困户收入情况的占红和彭秋芳两人,也不清楚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朝天奔这么一比划,便停在门外听了起来。
“里边有人向村干部和驻村工作队要老婆呢!头一次见,头一次见!哈,哈,哈!”朝天奔小声地对占红和彭秋芳两人说道。
“如果收入不够,我们驻村工作队可以帮你想想办法,把收入慢慢搞上去!这缺少老婆我们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这个只有靠你自己努力!”农通明也说话了。
“曾有前,你不是一直都跟那个曹寡妇打得火热么?我看你们两个也合适呀!今天怎么还跟到我们跑到村委会来要老婆?你不怕人家……”龙占魁突然想起来了,这个人是“有妇之夫”。
“我跟她是在耍朋友!可是你见过没,她给我说了,一天不脱贫我就一天不能跟她结婚!”这个曾有前说道。
“为啥子非要等到脱贫后才能结婚呢?”农通明问。
“你不知道啊,人家曹寡妇可说了,如果不脱贫,我就是一个贫困户,贫困户将来只能生出贫困娃来,这是要害了后代……你说气人不气人!?”曾有前大声说道。
“哈!哈!哈!……”听到这儿,占红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地笑出声来。他把手一挥:“走,我们进去看看这个向干部要老婆的曾有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