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二人见此情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并非是自己的毒药没有奏功,而是少林寺之人明知两位长老之死必是柳媚儿姐弟暗中下毒所致,却又苦于没有证据,这才设下这个陷阱,引二人上钩。而姐弟二人报仇心切,一时不察,果真上当。
柳媚儿眼见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便低声对柳如风说道:“若是待会动起手来,我会助你逃走,料想我是朝廷命官,又是女子,他们也不敢对我太过无礼。你出去之后,再想办法找人来救我。”
柳如风额头青筋暴起,低声说道:“这怎么能行?我一个男子汉,不能救你脱险也就罢了,大不了咱们姐弟二人同生共死,反正咱们大仇已报,也没有什么牵挂了。你让我自己逃走,以后我还有脸见人吗?”
柳媚儿怒道:“糊涂!若是咱们都陷在这里,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只要你能够逃出去,他们碍于官府势力,就不敢把我怎么样。那时你再想办法救我,才是两全之法。”
柳如风这才明白,当下点头答应。
二人商议已定,柳媚儿扬声对圆智说道:“圆智大师,这两个老和尚死在这里,可不关我们姐弟之事,你们把我二人围住,可是要伏杀朝廷命官吗?”
圆智一张慈和的脸上微露悲悯之色,合什说道:“柳大人虽是朝廷命官,可是论及武学造诣,也可算得上一派宗师的身份,有些事情既然做了,便该有所担当。本来柳大人姐弟做事严谨,我这两位师弟之死,也算得是毫无头绪可寻。但是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就在二位昨日离开敝寺之后,却正巧被敝寺一个淘气贪玩的小沙弥在寺外密林之中看见二位将脸上易容之物取下。而现在这些东西,便在老衲之手。对照圆空、圆性二师弟临终之言,这下毒之人,必是贵姐弟无疑。再说若是你二人无意行凶,为何今夜又暗闯少林,对我两位师弟下手?阿弥陀佛,柳大人你还有何话说?”
柳媚儿一听,知道多说无益,当即高声说道:“圆智大师,就算这两个老和尚是我所杀,那也是天经地义。这二人不但是朝廷叛逆,更是我姐弟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就算他们今日不死,日后我姐弟二人也总会寻机取其性命。今日事已至此,大师又待如何?难道也要取我二人性命不成?”
圆智大师说道:“善哉善哉!以暴制暴,岂是我佛门弟子所为。我这两个师弟之死,也是因果报应,该有此劫。”
柳如风笑道:“那依大师之意,我们这就可以走了?”
圆智大师脸上一片悲天悯人之色,口诵佛号:“阿弥陀佛!老衲却不是这个意思。若是任由二位这般下山,有损我少林千年威名那都还是小事,只是二位杀孽深重,戾气难除,下山之后,只怕还会造下许多杀孽,那时不但被害之人家人痛苦,于二位以后修行也是不利。不知老衲说得可对吗?”
柳如风有些不耐,皱眉说道:“大师有什么要求,尽管划下道来,我姐弟二人接着便是。不必在这里婆婆妈妈。”
圆智说道:“老衲对二位别无所求,只是相请二位在敝寺小住。二位放心,寺中僧人,绝不会对二位有一点失礼,一日三餐,必定准时送上。”
柳媚儿笑道:“方丈大师盛情,下官心领了。但日前大师也曾说过,下官身为女子,绝对不能在寺中留宿,大师难道忘了?再说我柳媚儿身为朝廷命官,还有许多公务等我处理,岂可在此流连?大师若无他事,便请告辞!”说着二人走下台阶,往外便走。
只见圆智身后数百名武僧突然刷地往两边一分,按周天方位一站,登时将二人围在中央。柳媚儿脸色一变,对圆智说道:“大师这是何意?”
圆智合什躬身:“柳大人莫怪,老衲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二位留下。二位在寺中这段时日,老衲会请寺中高僧每日为二位宣讲佛法,以佛法之慈悲,化解二位心中之戾气。我劝二位还是将手中屠刀放下,束手就擒为好。老衲身后所布,便是少林周天罗汉大阵。就算二位武功再高,要想闯出此阵,也是绝无可能。还请二位三思!”
柳媚儿嫣然一笑,百媚顿生:“大师错了,我二人手中只有斩断尘缘的慧剑,哪有杀猪屠狗的屠刀?下官以前曾听一位世外高人说过:‘什么是尘缘?恩怨情仇皆是尘缘。’若是不能了却这些,又何谈出世?所以说下官今日此来,既是了断自身,更是替圆空、圆性两位大师了断因果。故此方丈大师您不但不应该怪我,反倒还应该感谢我二人才对。大师你说是吗?”一边说,一边脚下移动,渐渐靠近阵中最近围墙之处。那些离柳媚儿最近的武僧见柳媚儿巧笑嫣然,一派活色生香的娇俏模样,禁不住禅心紊乱,有些目眩神迷,随着柳媚儿前进的脚步缓缓后退,了无斗志。不料柳媚儿表面上一片娇媚,却是暗藏杀机,话音未落,长剑已出,只见剑光一闪间,已有两名离得最近的武僧肩头中剑,倒了下去。
柳媚儿喝叱一声,柳如风会意,跟着便纵身而起,从柳媚儿头顶越过。柳媚儿左掌在弟弟脚底一托,柳如风便如一枚弹丸一般,一跃十几丈,已经翻出围墙,身形闪动间,转眼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众武僧这才如梦方醒,阵势发动,将柳媚儿困在当中。柳媚儿将剑法展开,一道曼妙的身影在阵中如穿花蝴蝶来回穿梭,身姿优美,却是下手狠辣。一众武僧摄于其绝美的容光,妖娆的笑容,都是感到难以下手,而柳媚儿却是面带微笑,下手绝不留情。过不多时,便已有十余名武僧或伤于其随风剑下,或死于其飘絮飞刀刀口。阵外的圆智大师见了,心中不忍,连忙运起内力,以佛门无上心法‘狮子吼’念诵佛号,这才将众武僧心神镇住,大阵方始正常运转。
这一来身处阵中的柳媚儿顿感吃力,只见眼前一片棍影,此进彼退,倏来倏去,令人眼花缭乱,往往一剑刺出,却发现目标已失,又有他人从其他方位攻来。柳媚儿眼见情势危急,当即展开轻功身法,在阵中来回闪避。不料对方大阵发动之后,实是气势磅礴,威势绝伦,且灵动无比,变幻无方,实在是难以捉摸。不论柳媚儿闪往何处,总有一片密如风雨的棍影迎面而来,避无可避。转瞬间柳媚儿已经接连被对方棍头扫中,已是受了轻伤,若不是仗着深厚内力护身,恐怕此时已经被擒。
柳媚儿见自己轻灵的身法难以奏功,当即改变方式,深吸一口气,将长剑一撤,双手交握,剑尖渐渐出现一段寸余长短的青白色剑芒。但见她不再嬉笑,一张俏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神色凝重。脚下缓缓移动,按周天三十六卦方位转动,步步踏正罡位。正是随风剑法威力最大的最后八式。只见她在漫天棍影之中突地斜跨一步,正好闪进相邻两个武僧之间,根本不去理会对方的攻势,脚尖一点地,身子突地翻起,单手支地,双腿分开,如陀螺一般转动起来,下边右手长剑顺势转圈横扫,上下齐攻。这一招诡异之极,两位武僧只顾了下盘长剑,百忙之中一起棍头点地,来封长剑,却被柳媚儿双脚接连扫中面颊,就听噗噗几声,先是两条齐眉棍和两条左腿先后从中而断,接着便是两人面门中脚,两人几乎不分先后,跌出丈外。这正是后八式第一式‘风急天高猿啸哀’。柳媚儿一招得手,毫不停留,跟着第二式‘渚清沙白鸟飞回’使出,左手用力,身子翻起,斜飞而出,长剑直指左前方两名正要抡棍来攻的武僧,两名武僧见其来势凶猛,连忙往后一退,左右两边两名武僧挥棍拦腰便砸。不料柳媚儿这一下却是虚招,眼见对方齐眉棍打来,突然剑势一收,剑尖在地上轻点一下,窈窕的身子蓦地倒飞而回,捷如飞鸟,长剑在眼前缓缓划过,两位从背后紧跟而来的武僧竟被其拦腰斩断,鲜血洒了一地。刹那间柳媚儿重伤两人,杀死两人,不禁精神大振,跟着三、四两式‘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接连使出,长剑横扫直劈,前推倒抹,便如刀砍斧削一般,看着剑势虽慢,却是带起漫天的长剑残影,确有秋风萧瑟,漫天落叶;磅礴江水,连绵不绝之势。其剑芒到处,众僧手中齐眉棍无不应声而断。而柳媚儿使出这八式时无意中踏出的三十六天罡步法,却正好暗合了周天罗汉大阵的运转方位,每一步踏出,无不正好踏在空门之中。对方棍势虽急,却总是不能伤到她分毫,而她每一剑挥出,总有一名武僧中剑倒下,等第五式‘万里悲秋常作客’使完,已经被她连伤二十余人,渐渐冲到围墙附近。原来这次也是柳媚儿来得巧了,便在她带人登上嵩山之前,少林派接到吴奇派人送信之后,让净月禅师尽起寺中年轻一代高手弟子前往江浙抗倭,寺中留下的除了圆智等老一辈高僧之外,尽是些入寺不久的四代弟子,个个身手一般,对这罗汉大阵也并不是太熟悉,故而一战之下,吃了大亏。
圆智大师在阵外看得不忍,高声念诵佛号,一挥手,率领五位‘圆’字辈的长老级人物加入战团。六人各自站定方位,也不用兵器,各施拳脚,把柳媚儿围在中间,攻了上来。柳媚儿毫不畏缩,挥剑迎上。
柳媚儿本以为这六位长老一来,必是施展一些见所未见的绝妙武功来降伏自己,不料交手之下,不由得大是诧异。原来这几位前辈老僧所施展的,不过是一些江湖中司空见惯的普通少林拳法,一位用的是小红拳,一位用的是六合拳,一位使通臂拳,一位使罗汉拳,还有一位用的是昭阳拳,而圆智用的则是最普通不过的筑基拳法——八段锦。
几个人刚一照面之时,柳媚儿还以为是这几位老和尚轻视自己,故而不肯以高明武功对付,不料几个照面之后,柳媚儿这才发觉,这些看似普通的拳术从这几位老和尚手中使出,却浑不似自己在江湖之中见到的那样,配合其浑厚无匹的内力和恰到好处的攻击时机与方位,实是威力绝伦。只见这六位老僧并不急于取胜,也不主动攻击,只是每当柳媚儿攻到面前之时,便出招挡住,似是并无伤她之意。
柳媚儿使尽全身解数连番攻击,形同拼命,但每当攻到这六位老僧跟前,却总是如遇一堵有质无形的铜墙铁壁一般,难以逾越。时间一久,柳媚儿只觉汗流浃背,渐渐难以支持,长剑挥动间便如有千斤之重。原来柳媚儿所施剑法虽然威力无可匹敌,却是最耗内力,难以持久,这一遇到不能速战速决的高手,时间长了,自是支持不住。柳媚儿眼见难以冲出,心念转动间,突地把长剑往鞘中一插,将一双妙目一闭,就在这天下无双的大阵之中、六位当今武林声势显赫的高僧面前,盘膝一坐,闭目养起神来。
众僧一见之下,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圆智大师合什问道:“柳大人这是何意?”
柳媚儿睁开双眼,嫣然一笑:“既然冲不出去,我又何必多费力气?方丈大师方才欲留我在寺中小住,想来也是好意。现在想来,如是在这里听听诸位大师宣讲佛法,也许还是一件好事,对下官日后的心智武功修行,必然有所教益。故此下官决定,就依大师之意,在寺中叨扰数日便了。想来以大师的身份,必然言出必行,不至难为下官。”
圆智大师与几位师弟对视一眼,缓缓点头,突然六人一起出手,运使弹指神功,相隔丈外,于电光火石间连点柳媚儿遍身三十六处穴道,却是并不触及柳媚儿身子。柳媚儿猝不及防,只觉浑身一震,登时动弹不得,不由得心中一沉。抬头冷冷说道:“圆智大师这是何意?难道想食言而肥不成?我柳媚儿今天虽然落了单,失手被擒,但大师若是敢于伤我,只恐你少林派从此不得安宁!”
圆智大师合什说道:“善哉善哉!柳大人岂可以自家暴戾之心,度我佛门慈悲之意?虽然柳大人今日出手毒辣,先是毒杀我派两位护法长老,方才又连伤我寺中二十余位护寺武僧,行事暴烈,魔根已深。但老衲本着佛门广大,普济世人之心,只想以佛法炼化柳大人心中心魔,消除戾气,既是苍生之福,更是大人之幸!再说既有了当年令尊前车之鉴,老衲又岂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愿少林与柳家之间的恩怨,能够到此为止,从此或握手言和,或相忘于江湖,无争无竞!”
柳媚儿听了,嫣然一笑道:“大师既然想要点化与我,却不知要想从何处着手?”
圆智大师道:“在敝寺西北方向的五乳峰上,有一石洞,深两丈三尺有余,高约一丈,宽约一丈二尺,乃是当年达摩祖师坐禅静悟之处。更是敝寺禅宗圣地。为让大人早日感悟,老衲有意将柳大人送往洞中,打坐参禅,借祖师之余荫,悟生死之真意。不知柳大人对老衲的安排可还满意吗?”
柳媚儿微微一笑:“既来之,则安之。柳媚儿既然决定留下,那方丈大师愿意如何安排,悉听尊便!”
说完闭目垂帘,不再说话。
打从这天起,柳媚儿被困在少林达摩洞中,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便是打坐参禅,听几位寺中高僧轮流讲解佛法。柳媚儿因穴道被点,行动不得,自知难以脱困,索性安下心来,每日里讲解佛法的高僧一来,高兴听时便听上一听,不高兴听时便闭目练功,只当眼前没有这个人。圆智等人虽觉无奈,却仍是锲而不舍,风雨无阻,每日必来。但柳媚儿每日里独对着洞外凄风苦雨、洞内漠漠石壁,愈发感到心底凄凉,每每芳心寂寞、心潮涌动之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远在浙江的吴奇,还有此时仍寄宿武当的儿子吴襄,心中酸楚不已。
且不说柳媚儿被困少林寺中受苦,再说那日柳如风在姐姐帮主之下,侥幸逃出少林,趁着夜色匆匆下得嵩山,来到山下一干手下落脚之处。众手下见柳如风神色狼狈,只身一人回来,柳媚儿却是踪影皆无,一个个心中疑惑,却见柳如风脸色不好,又不敢询问。柳如风牵挂姐姐安危,心急如焚,但明知自己姐弟二人此次行动实有抗旨之嫌,不好对手下明说,当下将一干手下遣散回去休息,自己在房中来回踱步,苦思救援之计。
一宿无话。
第二天一早,柳如风派遣一个精干手下,化装成香客再次上山,打听柳媚儿消息,自己则在山下苦苦等候。直到日落时分,这名手下才匆匆赶回,将柳媚儿被囚禁在五乳峰达摩洞的消息告诉柳如风知道。柳如风细问之下,知道姐姐并无生命之虞,只是每日被迫听讲佛法,而且达摩洞前有数十位寺中高手日夜轮班看守,毫不懈怠。
柳如风听得姐姐并未受伤,这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过再想想就这样让姐姐困在山上也不是办法,谁知道这帮和尚什么时候才能放她下山?但若是想要召集手下强攻显然不妥,且不说自己暗杀少林二老已是抗旨,这帮手下也绝对不敢违背旨意再跟自己上山;就算这些人肯帮自己,以自家手下这点兵力,也绝不是少林护寺武僧的对手。而这件事又不能请当地官府帮忙,柳如风走投无路之下,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一个人来。
柳如风苦苦捱过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吩咐手下在山下守候,随时注意山上动向,自己则收拾行装,翻身上马,离开嵩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