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倚云被柳媚儿所激,体内所寄存的负面戾气爆发,虽被吴奇及时发现之后安抚下去,但却是自觉浑身精气似乎被那股戾气所损耗净尽一般,感觉疲倦之极,在吴奇轻柔的安抚之下沉沉睡去。
睡梦之中方倚云只觉得自己身处一片无边的黑暗之中,身体沉重已极,竟在这片黑暗之中不由自主地缓缓下沉,如坠重铅。心中一阵阵畏惧之意油然而生,想要呼喊,却是苦于发不出声来;想要挣扎,却觉得整个身子如坠泥潭,身体周围的那片黑暗似乎是有形之物一般将她挤压得胸口憋闷,不能动弹分毫。方倚云极力睁开眼睛,往身下看去,但见极深之处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闪闪烁烁,吞吐不已,似有一丝波光荡漾。随着身体缓缓下降,那一道光线越来越强,渐渐显现出一片笼罩在黑暗之中的潭水。方倚云身体还未落下,已经感到有一股刺骨的寒意沁入骨髓,那潭水之中居然冒出一缕缕青色的蒸汽。而方倚云心中却是明白,那并非热气,而是极度深寒之下形成的有形之寒气。只是奇怪的是,在这种极度寒冷之处,这潭中之水只是泛出一种刺目的青光,却是并不结冰,潭面之上波光粼粼。
方倚云控制不住下落的身体,惊慌之中只觉遍身一凉,已经缓缓沉入水中,水面荡起圈圈涟漪。方倚云努力摒住呼吸,在潭水中慢慢下沉。只觉一丝丝寒意如极细的钢针渗入体内,渐渐在经脉之中流转开来。方倚云虽然一直并未张口呼吸,却是并未感觉有丝毫的窒息之感。不由得心中一动,不再理会下沉之势,运起体内所蕴藏的先天阳气,与侵入体内的寒气相互调和,一阴一阳两股真气分别注入胸腹之间的太极图阴阳鱼之中,相互转化之后,复又化作五行之气沉入丹田。随着体内真气的运行,那股刺骨的寒意渐渐消失。
不多时方倚云已经沉到水底,方倚云只觉周身压力一轻,腰身一挺,站起身来。但见这片水域之中四处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芒,各种奇形怪状的水生植物和鱼鳖虾蟹在水中悠哉游哉地游来游去,显得安逸而又悠闲。一条蜿蜒的小径穿过嶙峋的怪石,渐渐消失在一片苍茫之中。方倚云看着眼前这一派奇异的景象,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亲切之意。脚下不由自主地沿着小径信步而行,那些水中的游鱼之类并不怕人,亲切地在她身边蹭来蹭去,像是在欢迎离家已久的主人归来一般。
不多时小径尽头的珊瑚礁丛中现出一座斗拱飞檐的壮丽宫殿,迎门一块巨大的匾额,上写四个隶书大字‘北海寒宫’,一队身披宫纱的人鱼摆动着巨大的尾鳍翩翩然在宫门前来回穿梭,身姿优美,一派安逸和平的景象。而就在这些人鱼背后的台阶之上,一位羽衣星冠的年轻道士正对着缓步行来的方倚云微微而笑。此人颌下一缕乌黑的长须飘洒胸前,面如冠玉,细目长眉,神形潇洒出尘,眉目之间居然酷似自己的丈夫吴奇。在那人的注视之下,方倚云只觉一阵神思恍惚,似乎自己是一个离家的主妇,而自己的丈夫正在家门前迎接自己的归来,气氛温馨而又宁静。此时方倚云突觉身边的水流一阵激荡,小径两旁的珊瑚礁后探出两个巨大的头颅,四只眼睛金光闪闪,接着便是两个硕大无朋的身躯缓缓出现,一个身负坚韧无比的巨大龟壳,另一个则是鳞甲宛然,这二兽俱是头上生角,齿牙犀利,且颌下生须,赫然便是两个巨大的龙头。只是这二兽一个趾间有蹼,另一个则是腹下无爪,显然便是一蛇一龟。这两头巨兽虽然看上去凶神恶煞,但看着方倚云的眼神却是非常温和,显得异常的柔顺,使得方倚云心中居然生不出一丝惧怕之意。二兽慢慢来到方倚云身边,那只青色的巨龟用大头将她轻轻一挑,钻入她的身下,轻柔地将她驼起,向着宫门游去。而那条浑身鳞甲火红的巨蛇则绕着方倚云不住盘旋,相跟着游来。这时那宫门前站立的年轻羽士也缓步走下台阶,分开那些正在翩翩起舞的人鱼,伸开双臂,向着一人两兽迎了上来。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突有一点淡蓝色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水面上射入两人之间,接着猛地爆发开来,整个水域瞬间变成了一片淡蓝。一个一身白衣如雪的绝色丽人身形一旋,以一种优美的姿态出现在两人之间。这女子凤目桃腮,双眉如黛,眉心之间生了一个淡蓝色的月牙,虽然并未言语,却有一种似已积淀千古的悲凉和落寞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去怜惜、去抚慰的冲动。而且看那女子的相貌风姿,除了眉心之间那个蓝色的月牙之外,活脱脱便是一个柳媚儿的翻版。只见她面无表情,凤目之中却是隐含泪光,对着那位年轻羽士说道:“陛下,你今日当真要将如冰公主迎娶回宫吗?”
那羽士毫不踟躇,用一种极为深情的眼神看着龟背上的方倚云道:“不错!我与如冰相恋百年,情投意合,而且我们同为水神,日后相互扶持,更是相得益彰。我意已决,太阴真君,还请自重!”
那女子冷冷一笑:“陛下,你虽然地位尊崇,掌管北方诸神,但是你莫要忘了,这三界棋局,还不是你能够掌控得了的。”
那羽士身子一震,目光炯炯地逼视着那女子道:“真君此言何意?”
那女子凄然说道:“陛下,你难道当真忘了你我之间的姻缘,是何人所定?你若是执意一意孤行,恐惹掌控棋局之人所忌。只怕那茫茫红尘如网棋局之中,又会多一对庸庸碌碌的痴男怨女。况且你我也曾在这茫茫三界无边胜景之中携手同游,相亲相爱,你又何必为了这样一个初登神位的下位水神冒此风险?难道以妾身之风姿秀色,地位神通,还不能使你满足吗?”
年轻羽士满面无奈,摇摇头说道:“阴姬,你我虽然相交千年,但我一直对你以姐妹之礼相待,从未有过一丝逾越,这一点你也应该知道。而我与如冰公主虽然只是相交短短百年时光,却是彼此相爱,情投意合。这种情感,却是与你大不相同。故此我和如冰早已商定,就算是因此而惹怒掌控者,从此堕入红尘,我们也绝不后悔。这茫茫三界,总会有我二人容身之处!”
那女子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嘴唇,一丝淡蓝色的血液缓缓滴落,一张清丽绝俗的俏脸上满是绝望,牙缝之间一字一句地吐出一句:“陛下当真不悔?!”
年轻羽士神色坚定:“誓死不悔!”
那女子神色惨淡,凄然说道:“那好!既然你如此执迷,那奴家就陪你们走一遭,看看你们这一番真情,到底是怎样的惊天动地!”说完玉手一翻,一面黄色的三角小旗出现在手中。
年轻羽士大惊失色,急忙问道:“此物有穿透三界之力,造物灭神之能,怎会在你手中?”
那女子淡淡一笑:“陛下,既然有人能够操控你我姻缘,自会有人能够赐我此物,而且以你的无量神通,若非此物,又岂能将你送入轮回?不过此物既已现身,就算你此时反悔,也已经迟了!”
说完将黄旗一展,一阵轻柔却又无法抗拒的清风拂起,整个水域之中顿时一片混沌。方倚云只觉眼前一片昏暗,那年轻羽士、被称作太阴真君的女子,包括身下的巨龟、身边缠绕的大蛇,全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方倚云心中一痛,一阵灰色的雾气猛地笼罩而来,一股勃然的杀机在心中瞬间腾起,无法遏制。
方倚云睁开双眼,只觉全身仍旧如浸寒冰,身子却是躺在青红帮扬州分舵后院的卧房床上,心中一阵茫然,只觉仍是犹在梦中。
方倚云轻轻爬起身来,双眼发直,如梦游一般往前厅走去。
此时前厅之中的宴席已近尾声,绝大部分的宾客已经离去,只有佟子鱼等人和柳媚儿姐弟二人仍在招呼几位比较亲近的武林同道还在饮酒。而吴襄年幼,早已回房睡下多时了。
方倚云站在大厅后门处,眼神不知不觉之间便被如传花蝴蝶般在众人之间来回穿梭应酬的柳媚儿吸引了过去。恍惚中眼前的柳媚儿竟然与方才梦中的那位白衣女子重合在一起,一样的白衣如雪,一样的雍容华贵,一样的清丽脱俗,一样的隐含忧郁。还有那不时瞟向自己的眼神,更是与梦中女子一般,满含着嫉妒、不屑等等复杂的情感。方倚云只觉脑海一阵迷糊,仿佛又回到了梦中的那片水域,眼前端着酒杯的柳媚儿瞬间变成了那位手持杏黄旗的女子。不由得一股滔天的恨意油然升起,一双秀目瞬间已被一层灰雾所笼罩,指尖微动,火凤鞭已经执在手中。意念微动中,鞭梢前指,身子飘然而起,带起一片残影,鞭身合一,直指柳媚儿咽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