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天荆州城外,时近傍晚,天空中铅云密布。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赶车之人五十岁左右,相貌清癯,气度不凡,虽然满面风尘,依然显得雍容典雅,卓然不群。马车进得城来,在街西边一家客栈门前停住。赶车男子跳下车来,回头打开车门,从中扶了一位中年美妇走下车来。二人将马车交给店伙,男子回头朝街上张望几下,便搀了那位中年美妇走进店去。
二人进去不久,大街上一阵马蹄声响,就见一位白衣女子身背长剑,身后带了十几个黑衣汉子,疾驰而至。到得客栈门口,稍一停留,马上便调转马头,到街对面一家客栈门前翻身下马,也走了进去。
此时夜色渐深,长街之上寒风渐起,慢慢地夜空中飘起雪来。大街上除了守夜更夫偶尔走过,再也不见行人。时近二更,就见街西客栈大门开处,白天进城的那辆马车无声无息地驶出门来,沿着长街直奔南门而去。不多时车到南门,就见那位赶车男子跳下车来,在上前盘问的守城军士手中塞些银两。军士见四下无人,将城边门打开,马车出城而去。
就在马车出城不久,街东客栈里十几条黑影便冒了出来。这些人穿过街道,也不敲门,一个个纵身越过西边客栈围墙,窜了进去。就见这些人在房顶上来回穿梭,似是寻找什么。不久,黑影便又跳出围墙,窜进街东客栈之中。不一会,大门打开,又是那位白衣女子带队,十几匹马向南门驰去。
刚走不远,突见一帮捕快打扮的彪形大汉从街边闪出,个个手持钢刀,拦住去路。为首一人身材高大,一脸虬髯,手里提了一条碗口粗的镔铁棍,威势逼人。口中大喝一声:“来的是些什么人?半夜三更,沿街乱闯,还带着刀子,可是要造反吗?还不赶紧给老爷站住!”
当先白衣女子一勒缰绳,奔马前蹄一立,嘎然止步。用一种轻柔的声音说道:“这位大哥,我等也是官差,奉命追捕逃犯路过此地,还请大哥行个方便。否则误了公事,大家都不好交代。”
谁知大汉并不买账,环眼一瞪:“你们追捕逃犯?老爷看你们就像他妈的逃犯!赶紧一个个乖乖地下马,跟老爷回衙门问话.否则老爷火气上来,给你们一顿棍子,让你们一个个屁股开花!”
那白衣女子身后一黑衣人大怒,大声骂道:“狗奴才,你一个小小的捕快,竟敢对我们大统领如此无礼,洒家宰了你!”声音尖细。
说完自马上一跃而起,挥刀向那汉子当头便砍。那汉子不慌不忙,看看刀锋已到头顶,单手提棍,往上轻轻一挥,就听叮当一声,黑衣人钢刀脱手,直飞半空。身子倒飞而回,虎口崩裂。
那大汉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就你这不男不女的家伙,这点本事,也敢拒捕?兄弟们,这帮人来历不明,殴打官差,快给老子拿下!”众捕快轰然答应,把众人围在中间,就要动手。
白衣女子轻斥一声:“都给我住手!”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封公函,对大汉说道:“我们公事紧急,不能耽搁,这位大哥不信,小妹有公函在此,大哥可以查对。”说完素手一挥,一封薄薄的公函竟如利刃般割破寒风雪幕,嗤地一声,飞到大汉面前。
大汉顿时面色一变,不再嬉笑。一侧身,将公函轻轻接在手中,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回头叫道:“小六子,快他娘的过来!不知道老子不识字吗?”身后一个年轻捕快执了火把,上前接过公函打开一看,脸上变色,凑到大汉耳边低语几句。
那大汉马上换了一副笑脸,拱手说道:“原来是扬州侍卫统领柳大人驾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有罪莫怪!小的不敢耽误柳大人公务,大人请便!”一挥手,众捕快让到一边。
柳媚儿也不纠缠,取回公函,扬鞭纵马,于漫天风雪中疾驰而去。
待众侍卫去远,那大汉望着南门方向喃喃说道:“吴大侠,俺解庆尽力了,但愿你老人家吉人天相,早日脱险。”
却说柳媚儿一行人出了南门,沿路追去。追到城南一座小山脚下,远远看见一辆马车在前边缓缓而行。众侍卫大喜,一声呼啸,围了上去,只有柳媚儿心中忐忑,生怕吴氏夫妇果真就在车中。不料众侍卫追上一看,却见车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匹老马拉了车子不紧不慢地在风雪中独行。四面望去,只见夜幕下白雪茫茫,寒风呼啸,杳无人迹。众侍卫骂声不绝,四处追寻。只剩下柳媚儿一人立于旷野之中,如雕塑一般许久不动,寒风夹着雪花吹在那张绝美的俏脸上,彻骨生寒。
过了许久,众侍卫才回到车旁,一个个垂头丧气,一无所获。柳媚儿环视众人,大声说道:“众兄弟不必灰心,这般天气之下,逃犯带了一个无丝毫武功的女子,必定走不了多远。也许是其调虎离山也未可知。依本官之意,不如暂且回城,待天明之后,咱们再请当地官府协助,慢慢搜捕不迟。”
只见人群中走出三人,当先一人对柳媚儿施礼道:“大统领算无遗策,洒家佩服得很。不如咱们兵分两路,由洒家带人先往南追,大统领带人在城中搜捕如何?”正是刚才那位受伤的黑衣人。
柳媚儿眉头微皱,妙目中寒光闪动:“刘公公这是何意?莫非还对本官有所怀疑不成?”原来此人正是吕望身边红人,大太监刘纯。
只见刘纯奸笑一声:“岂敢岂敢!大统领对朝廷忠心耿耿,人所共知,洒家怎敢有一点怀疑。不过那吴天祥夫妇对大统领有养育之恩,若此刻相见,终究有些尴尬。大统领一路上有些迟疑也在所难免。故而为大局计,还请大统领允准。”
柳媚儿心中暗想:“以你们几个草包的武功,就算追上吴叔父,那也是死路一条。倒正好省得本姑娘动手。”心里算计,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冷笑一声:“既然刘公公立功心切,本官也不好阻人之美,就依公公。”说完翻身上马,一行人回城而去。
刘纯三人也上马往南一路追去。
黎明时分,荆州城北大路上,三匹快马踏雪而来。当先一人白白胖胖,留了一撇八字胡须,一身暖裘,似是一位远行的富商,身后跟了两个青衣小帽的年轻家人。三人进城以后,并不着急住店,却在街上缓缓而行,不住向四周张望,若有所待。正行间,忽见前边街上一群黑衣人策马而来,当先一人白衣轻裘,背后乌鞘长剑,正是柳媚儿。
那两个青衣家丁一见,连忙低头躲在富商身后,与柳媚儿一行人擦肩而过。柳媚儿斜眼一瞥二人,神情一愕,转而似是没有瞧见般打马而去。三人松了一口气,继续策马前行。转过街角,只见一捕快打扮的大汉手提铁棍,迎面而来,正是解庆。只见他将铁棍往墙边一竖,抢上前一把拉住富商马缰,口中大叫道:“哎呀大哥,小弟等你几天了,今天总算把你们盼来了!走走走,快跟小弟回家,先暖暖身子再说!”说完拉了三人,拐进街边胡同,七拐八拐,来到一所小院门前,推门而入。
三人进房以后,解庆将三人让到椅子上坐下,对那青衣家丁抱拳行礼:“属下解庆,见过会主、方姑娘!”原来这三人正是吴奇等化妆而来。三人见礼已毕,吴奇急忙询问父母之事。解庆将昨夜之事和盘托出,吴奇得知父母安全,这才松了一口气。却仍是心中着急,立刻便要出城,寻找父母踪迹。却见佟子鱼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微微笑道:“会主不必着急,依属下看来,吴大侠夫妇并未走远,说不定仍在荆州城中。咱们只须静观其变,吴大侠自会现身。”
吴奇道:“佟先生此话怎讲?”
佟子鱼负手笑道:“常言道关心则乱,会主担心父母安危,难免心慌。试想令堂乃是一无丝毫武功之人,吴大侠明知东厂之人紧随其后,若是带了她老人家直接出城南下,以他们的脚程,恐怕昨夜早已被擒。现今东厂既然仍在搜索,那吴大侠必然暂时安全。况且吴大侠久走江湖,经验老到,又机警无比,怎么会犯这般低级的错误。故而佟某以为,吴大侠就算不在城中,也必然隐匿在荆州附近,会主若是现在南下,反而会与两位老人家错过。不如就在城中暂住一宿,由解大哥带人出去寻找。若找不到时,咱们明天再启程南下不迟,会主以为如何?”
吴奇恍然大悟:“佟先生之意,我爹爹昨夜是在故布疑阵,引敌人离开?”
佟子鱼笑道:“会主高明!”于是三人收敛心神,暂在解庆家中歇息,由解庆带了几位会中弟兄出门寻找。
不提吴奇等人焦急等待,却说那解庆踏着积雪在城中转了一天,那吴天祥夫妇仍是石沉大海,毫无踪迹。直到夜幕深沉,这才一无所获的回到家中。吴奇等人询问之下,暗暗着急,却是毫无办法。吃过晚饭,众人分头歇息,但等明日动身南下。
转眼已是二更天气,却说吴奇躺在床上,担心父母安危,心里不停地胡思乱想,却哪里睡得着?耳听窗外积雪噗噗落地之声不绝于耳,心头更是烦闷,于是披衣而起,在房中来回踱步。正在此时,就听窗棂被人轻敲几下,人影一闪,倏忽不见。吴奇心中一动,回手从桌上抄起长鞭,穿衣出门。就见对面积雪的房顶上,一人对自己轻轻招手。吴奇疑是父亲寻来,不敢声张,纵身上房,向那人追去。那人见吴奇追来,回身便走,引着吴奇直向城外跑去。吴奇轻功不凡,而前边那人也是不弱,两人一追一走,霎时间追出城去。却见那人仍不停留,直往江边而去。那吴奇艺高胆大,并不畏惧,随后而来。忽听前面水声震耳,前边那人倏然不见。
吴奇追到江边,四下张望,忽见江边一艘小船上亮起一点灯光,方才那人立于船头,对自己招手示意,见吴奇走近,低头走入舱中。吴奇紧握长鞭,轻轻跳上船去。口中轻咳一声,推门而入。只见小小的船舱中间生了一盆炭火,温暖如春,一个白衣女子正脱下轻裘扔在榻上,缓缓转过身来,一张绝美的俏脸似嗔似喜,娇艳如花,正是那位名震江湖的毒观音柳媚儿。吴奇一怔,看着眼前这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妙人儿,一时间禁不住痴了。
一阵琴音如水,缓缓流转开来。伴着一曲柔美的歌声,泻出窗外:“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歌声中似有柔情万种,动人心弦。
大江之上,江风徐徐,一叶扁舟随波荡漾。昏黄的灯光映在江面上,波光闪闪,衬着远处时断时续的渔娘歌声,如梦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