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吴奇等人在这边欢庆胜利,却说大场一木率领残兵逃回鬼屿之后,看着眼前所剩无几的残兵败将,不禁有些气急败坏。而此时的小野兄弟五人虽然全身而退,但其手下那一千五百人的队伍却已经折损近半,只剩下了六七百人侥幸生还,势力大损。两相比较之下,虽然大场一木手下亦有损伤,但此时两方的势力对比却已经发生了变化,大场一木一方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故而再无忌惮,等一回到驻地,大场一木立即会同三鹿上元一起将小野兄弟五人叫到居所,大加训斥,严词指责五人不听指挥,不肯在战场形势不利的情况之下撤兵,致使己方中了吴奇之计,终至大败亏输,损兵折将。言语中将这场战事失败的责任完全推到了小野沙金身上。五兄弟当然不服,当即反唇相讥,言说若非大场一木指挥失当,稍一遇挫便即萌生退意,这才致使军心散乱,导致兵败。还说自从自己兄弟到达中原以来,数月间历经大小十余战,在没有大场一木在场的情况之下,几乎可以说是每战必胜,未尝败绩;而这次他一跟着出场,便立时遭此大败,不是他指挥失当,又怎会有这般巧事?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最终还是在三鹿上元的劝说之下,才未发生大的冲突,当天闹了个不欢而散。
经过这一次的冲突之后,小野兄弟与大场一木已是差不多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只是在大场一木一方看来,现在正是士气低落、兵力锐减的用人之际,不是铲除异己的时候,所以暂且容忍;而小野兄弟则是自知己方损失太大,以手下仅剩的六七百人和大场一木手下的近两千人作对,殊非明智之举,故此也是暗自隐忍,不去轻易起衅。只不过双方同床异梦,各怀心事,这一天终于发生了一件令大场一木与三鹿上元始料未及的事情。
原来自从那一天五兄弟与大场一木不欢而散之后,兄弟五人终日闷在自己的住处饮酒浇愁,既心疼经营多年的一支百战精兵毁于一旦,又不忿大场一木这样一个平庸无能之人终日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指手画脚。于是兄弟五人经过一番秘密磋商之后,决定瞒着大场一木与三鹿上元独自干他一票,抢些财货,然后便丢下这干人扬帆回国,借着手中集聚的这些财宝招兵买马,重操旧业,再去过那啸聚山林的逍遥日子。这兄弟五人都是桀骜不驯的土匪性情,原本就不知顾全大局为何物,商议妥当之后,这就准备出手了。
话说这一天奉命与三鹿上元一起驻守羊卵子礁的小野兄弟五人趁着三鹿上元前去鬼屿找大场一木商议军情的机会,悄悄集合起自己手下的一干心腹死士,也不顾大场一木所颁发的禁令,乘船离开海岛,直扑羊卵子礁对面的长太古村而去。
这长太古村与道士冠、颜家屿三处从东往西连成一线,俱是世代以打渔为生的渔民,其中虽然也有数户经商的殷实人家,却是不多。这三处都是以靠近海岸的一些相邻的小岛组成,与陆地相隔不远,民风淳朴之极。当地居民虽然也知道如今倭寇横行,到处烧杀抢掠,但因其一直未曾在这片海岛附近出现过,所以也不太当一回事,照常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对倭寇根本是毫无防范之心。
小野沙金五兄弟率领手下数十只战船一路破浪而来,在海上零零落落的渔船之间穿过,当地渔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商人船队,也并未多加注意,只是仍然专注于手上的活计,就这样任由倭寇向自己的家园驶去。
长太古村位于羊卵子礁西北面,乃是三个村子之中离海岸最远,却是离羊卵子礁最近的一个小岛。这个小岛面积不大,只有七八十户人家。因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那些勤劳的渔民早已扬帆出海捕鱼去了,村里只剩下了一些老弱妇孺,正在沙滩上忙于晾晒织补男人们留下来的渔网,还有几家人房顶上兀自冒着袅袅的炊烟。倭寇的战船在岸边停下之时,村里人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个个停下手里的活计,眺首观望,直到看见手持明晃晃倭刀的倭寇跳下船从海滩上向村里冲来之时,这些人方才回过神来,沙滩上顿时乱作一团,呼儿唤女、哭爹喊娘之声响成一片。小野手下这帮倭寇都是惯匪,个个心狠手辣,且行动迅速,就在村里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已经将整个村子团团围住,然后迅速向村落中央合拢过去。
而此时村中的青壮男丁早已出海去了,只剩下这些老弱妇孺在村里。面对着穷凶极恶的倭寇和寒光闪闪的倭刀,自是毫无反抗之力,便如一群待宰的羔羊一般,眼见不能逃脱,便只好蜷缩在各自的家中任人宰割。小野沙金等人因为在吴奇那里吃了大亏,早已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这时见了这些天真烂漫的儿童、柔弱无力的妇女、老态龙钟的老人见了他们之后那种惧怕和乞求的神态和眼神,不但生不出一丝的同情和怜悯,反而使他们产生了一种变态的满足,将他们心底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兽性激发了出来。这些禽兽见人就杀,见物就抢,不论男女老幼,鸡鸭猪狗,一律难逃其毒手,将在吴奇那里所受的折辱全都发泄到了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身上。还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整个村落中七八十户村民家中的父母妻子几乎被屠戮净尽,倭寇将村中抢到的财物搬上船之后,复又回头在村中放起大火,然后乘船再往西边的道士冠而去。
这时在海上打渔的渔民远远望见村中火起,知道不好,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摇船赶回,却是为时已晚,只见村落中火光冲天,尸横遍地,一片血污狼藉。这些憨厚的渔民世世代代居住在这偏僻的海岛之上,与世无争,何曾见过这等景象?看着倒在火光血泊之中的父母、娇妻、儿女,当真是欲哭无泪、悲愤莫名。当下便有人振臂一呼,众人纷纷收拾钢刀鱼叉,各自跳上渔船,尾随着倭寇的海船一路追去。这时也有精细之人离开村子,直奔天台找吴奇所属抗倭势力报信去了。
小野沙金兄弟五人率领船队离开长太古村,又往道士冠驶来。这道士冠与长太古村隔海相望,相隔不远。这边火光一起,道士冠村民已经看见,这时便有在海上打渔的村民匆匆赶回,报告倭寇来袭的消息。这一来村里登时乱作一团,家家户户都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细软,准备逃生。只可惜天公作孽,此时东南风乍起,倭寇的海船顺风顺水,一蹴而至,道士冠村民除少数手脚麻利的逃脱之外,也全都遭遇不幸。而此时虽有许多青壮渔民乘船赶来,拼命抵抗,但这些不谙武功的憨厚渔民那里是这些倭寇惯匪的对手?两方对上,只是平白多送了许多性命而已,虽然也曾杀死几个倭寇,但却阻止不了倭寇烧杀抢掠的步伐。
却说这伙倭寇从道士冠出来,然后奔向颜家屿,照样是故计重施,烧杀一空。接着又回过头来,往南转了一个半圆,一路从比较富裕的瓦屿、龙门乡沿线又杀了回去,委实是个个满身血腥,抢了个盆满钵满。众倭寇个个兴高采烈,小野五兄弟是志得意满。
劫掠成功之后,小野兄弟率领船队回航,直奔羊卵子礁而来。此时天色渐晚,落日的余辉洒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之上,如金蛇乱舞,波光粼粼,一片绚丽景色。小野沙金望着眼前这一片富丽景象,不禁暗自感叹。
此时船队已经渐渐接近羊卵子礁,小野沙金站在船头,远远望见港口前面的海面之上,似乎是多了许多船只。等赶到近处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跟随大场一木驻守在鬼屿的那些战船全都停在岸边。五兄弟见了,互相对视,自知今日行动未曾取得大场一木同意,对方心中必然不满,心里便有些嘀咕起来。
兄弟五人急急商议了一下之后,小野沙金便独自一人带了一百名手下下船上岛,一探虚实,留下其余兄弟四人带了其余手下守在船上,预备一有不对,便来个里应外合,杀出一条血路,带着财宝逃之夭夭。这兄弟五人狡诈凶残,如意算盘打得那是极好,却不料天道好还,报应不爽,此时却已经落入大场一木算计之中。原来这小野兄弟私自出海之后,早有岛上手下报于大场一木和三鹿上元知道,二人见这兄弟五人这般难以驯服,行事散漫,若是这样长久留在身边,早晚会给自己惹来大祸。这二人也是阴险暴戾之人,性情凉薄,信奉的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人生哲学,又怎能容得下这五人如此放肆?而这一次的事情,到正好给了二人一个动手的借口。二人商量许久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一举先将内患清除。
小野沙金刚刚带人上岛,就见停泊在海面上的那些战船上突然出现一片人影,跟着只听船桨摇动之声响成一片,眨眼间已将自己手下那支船队围在中间。接着便听得身后一阵冷笑,急回头看时,只见大场一木带领两百余人缓缓逼了上来,一张漆黑的脸上挂满了狰狞的笑容,正盯着自己狞笑。小野沙金见此情景,不禁心中一沉,情知不妙,连忙出声问道:“大场君这是什么意思?我小野沙金可没有犯什么错误!”
大场一木冷笑一声:“小野君,在你兄弟五人初到中原之时,本队长就曾经一再告诫,严禁在驻地附近渔猎,免得暴露目标。今天你们在未曾知会于我的情况之下,私自出猎,而且猎物就是本队长严词禁止之处。你说你没有犯错,难道这不是错吗?!”
小野沙金一听,把嘴一撇,对大场一木的话嗤之以鼻,丝毫不以为然:“大场君,像你这般乌龟缩头,躲躲闪闪,对那些支那劣等子民畏之如虎,岂是我大琉球武士所为?似这般行径,只会给我大琉球帝国抹黑!就算那些支那人知道了咱们的驻地又能怎样?难道我们这些战无不胜的大琉球武士还会怕了那些支那绵羊不成?大场君,你的这些言行,让我非常失望!也会让我琉球国内的百万国民非常失望!”
大场一木大怒,厉声喝道:“八格!小野沙金!你公然违抗命令,还在这里强词夺理,你以为我大场一木真的不敢杀你吗?来人!快给我把他拿下!”左右一干手下轰然答应,拔刀围上。
这一来小野沙金的蛮劲也给激了出来,面皮一翻,回手拔出腰间倭刀,手下一百名悍匪也将倭刀拔在手中,作势御敌。大场一木勃然大怒,脚尖点地纵身而起,半空中反手拔刀,口中‘呀’地大喝一声,向小野沙金当头劈去。小野沙金侧身一闪,挥刀横削,冰冷的刀锋直奔大场一木后颈。大场一木低头旋身,倭刀自下而上斜削对手小腹;小野沙金倭刀一圈一压,‘叮’地挡住,大场一木突地腾出左手,五指一张,挟着数道乌光,直奔小野沙金面门抓来。小野沙金知道厉害,急忙仰面撤步闪过,接着往前一蹴,挥刀再上,二人便斗在一处。而随着这边争斗一起,那边海面上余下的小野四兄弟已经陷入险境,被三鹿上元指挥手下一顿火箭,便将小野兄弟的十余条坐船烧成了一只只漂浮的火炉。这兄弟四人与一干手下空有一身武功,但面对着船上熊熊的火焰、船身外汹涌的海波,还有对面船上的同胞们射来的密集的箭雨,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辛苦抢来的财物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却是无计可施。
火光中老二小野具木见了眼前这般惨状,不禁目眦欲裂,心中一阵无名野火直冲脑海,顿时起了拼命之心。回头向断水、途火、离土三兄弟和一干残存的手下招呼一声,当先从船上劈下一块木板,抱在腋下一跃入海,顶着密集的箭雨向对面三鹿上元坐船游去。身后船上之人也有样学样,跟着下饺子般跳下大海,争相游来。三鹿上元见对方情急拼命,一边下令向海中放箭,一边让坐船退到其他战船后边躲避。海水中小野途火与离土中箭丧命,只剩下老二具木、老三断水带了三百余人游过海面,强行登上对方船只,拼杀起来。
此时天色已晚,一轮圆月渐渐跃出海面,在疏星微云间缓缓穿行,照得海面一片银白。众倭寇只管在岛上船上窝里斗得激烈,却都未曾发现远处海天一线间一轮巨大的圆月之中突然出现的一片帆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无声地驶来,静默中蕴含着滔天的恨意、无限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