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伊贺四郎按照宫本一木的安排,组织船只,召集起新来的两千余人,加上原有的一千多人,只留下少数人马看守海岛,带了三千人马登上海船,避开漳州正面,趁着夜色,一路北上,直奔泉州而来。泉州当地官府与居民久已不见倭寇来袭,总以为倭寇早已在漳州地面被吴奇等人消灭得差不多了,已经无力进攻,所以从官府以至民间,全都毫无防范,以至直到倭寇杀到门前,尚且懵然不知,犹在梦里。这一下顿时吃了大亏。
泉州城东有两个毗邻而居的小镇,南边四平镇,北边访仙里。这两个小镇居民大都是往来于内地做生意的商人,与那些靠海吃海的渔民不同,个个生活富裕,自然成了这些窥伺已久的倭寇抢劫的首选之地。这天夜里伊贺四郎亲率大队人马,兵分两路,悄悄从海边摸进镇里,突然间呐喊一声,点起无数火把,将小镇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凶神恶煞般冲进民宅,开始轻车熟路地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这些倭寇前些时连吃败仗,心中憋火,却自知奈何不了吴奇等人,便将一肚子的邪火发在了这些无辜平民身上。这些人在镇子里见人就杀,见物就抢,而那些有些姿色的妇女更是遭殃,被这些禽兽奸杀无数。一时间两个小镇火光冲天,哭喊声震动四野,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火光中小镇居民呼爹喊娘,顶着霍霍刀光、漫天烟火,踏着亲友的血迹,在倭寇重重包围中左冲右突,寻机逃命。也有一些有血性的年轻人持刀抡棒,奋起反抗,却终因寡不敌众,大都被杀,只有一些居住在小镇外围的居民侥幸逃了出来,连夜跑到泉州城外高喊求救。
泉州城知府张辉,乃是福建税务总监宦官李燦外甥,这时正在第八房小妾房中搂着小老婆睡得正香。【按:明政府律例明文规定:民间平民一律不准纳妾,似张辉这样的地方大员也只能娶一妻一妾而已,但当时许多朝廷官员都寻找种种借口,变着法子纳妾。故此这条规定对于一些政府官员来说,实是形同虚设。】听房外下人禀报倭寇杀到,登时便慌了手脚,急得连衣服也来不及穿上,光着屁股滚到地上,往床底下就钻。但因为其身躯肥胖,却是怎么也钻不进去,只将一个肥白的屁股撅在外面,兀自瑟瑟发抖不已。亏得那位小妾倒是镇定,连忙披衣下床,将这位知府大人从床下拉了出来,告诉他倭寇并未进城,只是城外小镇遭劫,那张辉这才慢慢镇定下来,不再发抖,连忙穿上官服,咳嗽一声,踱出房门,又恢复了往日官威十足的样子。
张辉一出房门,便见守备黄玉一身戎装站在门外,满脸焦急之色,正在来回踱步。一见张辉出来,立即迎上前来躬身施礼:“府台大人,城外有大股倭寇劫掠乡民,属下已经集合队伍,请府台大人赶紧下令打开城门,出城剿匪,保护乡民!”
张辉自觉被搅了好梦,心中正在不快,闻言脸色一沉,说道:“黄大人身为泉州守备,总督全城兵马,整个泉州城安危集于一身,岂可行事如此鲁莽,不顾大局?如今城外情势不明,如果轻率出城,被倭寇闯了进来,那本府......不不不,那泉州城内的百姓安危谁来保护?!黄大人且不要着急,先随本府上城头看看究竟再说。”
黄玉心中暗骂,却是不敢多言,只好诺诺连声,跟在张辉身后往东门而来。
张辉慢条斯理地上得城头,只见城外满是逃难而来的乡民,哭声震天。张辉皱皱眉头,再往远处看时,只见东方火光冲天,映得半边夜空一片通红,耳边不时隐隐传来倭寇的喊杀声和乡民的惨叫,情形惨不堪言。张辉见了,禁不住心中打鼓,不敢再看,转身便欲下城回府,黄玉连忙拦住,拱手道:“府台大人,如今情势明了,便请大人下令开城,先放这些遇难乡民进城避难,然后发兵迎敌!”
张辉只觉两腿发抖,有些站立不住,哆哆嗦嗦地说道:“这......这如何使得?若是......若是贸然开城,这些乡民中混有倭寇怎么办?那......那时本府的身家性命岂不是......岂不是全完了?再说本府看倭寇来势凶猛,就靠咱们城里那点兵力,怎么能够招架得住?就算派出去只怕也是无济于事。依本府之意,还是稳妥一点,先保住泉州再说吧!”
黄玉只觉怒不可遏,声音便渐渐大了起来:“府台大人,咱们吃的是朝廷俸禄,手里拿的是利刀长矛,这护境安民乃是分内之事,岂能推脱得下?大人放心,咱们泉州城内尚有三千兵丁,属下可以给大人留下两千,保护大人安全;属下自带一千人马出城,剿杀倭寇,救护幸存乡民如何?”
张辉无奈,只好呐呐道:“那好吧!既然黄大人执意出城,本府也不好阻拦,毕竟本府也是一位爱民如子的一方父母官嘛!不过本府乃是文官,却是不能上阵杀敌,就有劳黄大人受累了!本府自会在府衙静候黄大人佳音!”说着转身便走。
黄玉下得城头,绰枪上马,打开城门,带了一千人马冲出城来。此时明政府陷于北方与元蒙的战争之中,马匹紧张,黄玉手下几乎全是步兵,尽管黄玉心急如焚,催动队伍全速前进,但等他们赶到之时,四平镇与访仙里早已满目疮痍,面目全非。黄玉催动坐马,一马当先冒烟突火冲入镇中寻找倭寇,却哪里还有倭寇踪影?只见满地横尸狼藉,碧血横流,满目皆是断壁残垣,惨不忍睹。鼻翼间一股股浓郁的焦尸气味传来,中人欲呕。黄玉心中怒气勃发,带人穿镇而过,直往海边追来,却只见海面上薄薄的晨雾之中,一带帆影早已去得远了。黄玉勒住坐骑,横枪而立,禁不住渭然长叹。手一挥,带人怏怏回城而去。
不提伊贺四郎等倭寇突袭成功,洋洋得意地满载而归,却说吴奇接到传讯之后,不敢耽搁,派了佟子鱼等人兵分三路,连夜奔赴各处防守。
话说这一日解庆带人来到兴化地面,与赶赴延平的郭天霸拱手而别,找一个隐蔽之地安下营寨,然后派出巡逻探哨四处巡视,观察倭寇行踪,自己则带人在营寨附近熟悉地形,随时准备迎击倭寇来犯。
这一天解庆带了五十余名部下巡视到一片密林之中,正走只间,忽然心生警兆,手一摆,一行人停下脚步,四下观望。却只见本来一片鸟啼婉转的树林中突然变得寂静无比,一阵浓重的杀气若有实质般的逼人而来,解庆不禁心中一震,将手中铁棍紧了一紧,向众手下使个眼色,暗自戒备。只听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响过,四周突然多了百余名黑衣蒙面的琉球忍者,当先四人腰系金带,正是‘神风海狼团’中的海狼武士。
原来自从这次抢劫成功之后,伊贺四郎对宫本一木的智谋已经有些信服,便又依照他的建议,派出小股倭寇四下出击,伺机刺杀吴奇所属的骨干高手。这一队刺客已经在兴化地面埋伏许久,今日终于等到解庆落单的机会,便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欲待将解庆等人击杀当场。
解庆眼见落入埋伏,并不慌张,打个手势,手下五十余人顿时围成一个小小的圆阵,各自刀出鞘,弓上弦,严阵以待。众倭寇也不答话,各自抽出倭刀,口中哇哇大叫,冲上前来。四名海狼武士不理别人,各挥兵刃,直奔解庆杀来,余下众人则将解庆一干手下围在中间,挥刀砍杀,两方人马顿时斗在一处。解庆见敌人来势凶猛,知道若不下重手,速战速决,只恐自己手下这五十余人难以抵挡,当下奋起神威,且先不与正面的四名海狼武士纠缠,避开正面,抡起手中铁棍,绕圈冲杀,当者披靡,众倭寇碰到铁棍,无不骨断筋折,非死即伤。霎时间已有十余名倭寇丧身棍下。而四名海狼武士目标却似乎甚为明确,跟在解庆身后挥刀追赶,似是志在必得。但解庆征战已久,经验丰富,四名海狼武士即便偶尔追上,解庆也是稍沾即走,并不恋战,面前不时有倭寇倒下。四名海狼武士急得三尸暴跳,解庆却是气定神闲,只管绕场杀戮。其中一名海狼武士打个唿哨,就见其中两名停步转身,绕向解庆正面;自己拔地而起,挥刀向解庆顶门劈来。解庆听得头顶恶风响起,一棍将面前的一名倭寇连人带刀扫出丈外,同时向前急跨一步,以避其锋;就听嗤的一声,背上一阵剧痛,已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解庆大怒,也不回头,听其声,辩其位,棍交右手,沉腰坐胯,往后便捣;这名倭寇一刀得手,心中大喜,正顺势挥刀横斩解庆脖颈,不料刀尚未至敌身,对方沉重的棍头已经点中自己心口。这名倭寇只觉得胸口一痛,手中倭刀再也无力斩下,低头看时,只见解庆那条茶杯粗细的铁棍竟然从自己心口穿胸而入,透背而出,不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冲口而出。此时另一名倭寇大步走来,作势欲砍,解庆大喝一声,铁棍一举,将敌尸挑在半空,随手一甩,一个血糊糊的尸体向其当头砸下,这名海狼武士急忙后跃闪避。这时另两名海狼武士已经冲到跟前,三人往前一凑,将解庆围在中间,紧紧缠住。
这一来解庆手下兵勇顿感吃紧,原来这些人只是从当地就近招募的平民,都是武功平庸之辈,解庆将他们带在身边巡视,只是因为他们熟悉当地地形,让他们充当向导而已。这一来碰到这些武艺高强的凶残倭寇,怎么抵挡得住?解庆这一被绊住手脚,眨眼间已有十余人被杀。解庆见了,不由得怒火升腾,知道再犹豫下去,只怕这帮兄弟一个也不能走脱。当下大喝一声,‘力扫千军’,抡棍横扫,将三名海狼武士逼退一步,自己趁势退入圆阵,招呼一声,圆阵变作三角,自己抡棍冲在尖端,将倭寇包围圈冲开,望山林中便走。
众倭寇并不肯舍,三名海狼武士挥刀呐喊,当先追来。解庆见走不脱,便停下脚步,示意手下先走,自己回头挺棍而立,挡住倭寇去路。众倭寇见解庆气势凛然,不由得脚下一滞,复又冲了上来。就见解庆瞋目大喝,突然抡棍向身边一棵直径尺余的大树砸去,只听咔嚓一声大响,大树应声而断,庞大的树冠夹着风声向众倭寇当头砸来。众倭寇急忙四下躲闪,口中不断以鸟语咒骂。等众倭寇回过神来,寻找解庆时,却见四下一片茫然林海,哪里还有解庆踪影?众倭寇无可奈何,只好收拾残局,垂头丧气的离去。
解庆回到营中,正在气闷之时,接到吴奇飞鸽传书,告知延平郭天霸、福州佟子鱼、泉州净月,包括吴奇自己,这几天都先后遇袭,各有伤亡,要他小心提防。解庆回信将自己遇袭之事相告,请示下一步行动,不提。
再说延平的郭天霸。
郭天霸自到延平以来,与解庆一样,于巡视途中接连遭袭,倚仗郭天霸机警过人,武艺精熟,虽然略有伤亡,倒也有惊无险。只是郭天霸生性谨慎,以后的行动便倍加小心,刻意提防。派出的各路探子更是轮番更替,昼夜不停。
这一天傍晚时分,郭天霸正在营中巡视,突见远处一簇烟火冲天而起,知是倭寇来袭,急忙回身从帐中取出三节棍握在手中,集结队伍冲出大营,扼住路口,严阵以待。因大营后边不远便是一处村落,郭天霸忙而不乱,派人赶往村中,通知村民暂避。
这边送信人刚走,就见远处黑压压一片倭寇蜂拥而来,足有两千余人。郭天霸一见之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回望远处村落中袅袅炊烟,只觉心如坠铅,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环视身边诸人,个个面有惧意。郭天霸高声喝道:“众位兄弟听着:咱们身后不远,便是自己的亲人父母、兄弟姐妹,今日咱们若是后退一步,必定是家破人亡。那时父母兄弟性命不保,妻子姐妹难免受辱;我等身为七尺男儿,若不能保护亲人,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为了咱们身后的亲人,今日宁死绝不后退!好男儿血洒疆场,虽死犹荣!”
身边众人个个惧意尽去,面露坚毅之色,将郭天霸的话依次传下:“为了身后的亲人,宁死不退!好男儿血洒疆场,虽死犹荣!”一时间士气大振。
不一时众倭寇已经冲到近前,郭天霸把手往下一按,身后排成一列的藤牌手与后边的枪手刷地蹲下,露出最后的一排弓箭手。一个个张弓搭箭,锐利的箭尖在落日余辉下闪着寒光。郭天霸举手一挥,身后一排利箭带着风声直射倭寇胸膛。就见冲在前面的一排倭寇从身后取出圆盾挡在身前,顶着密如竹蝗的箭雨大呼冲来;郭天霸见了,又向后作个手势,一众弓箭手箭尖微落,照着倭寇下身又是一阵箭雨射出。众倭寇大声惨呼,小腹大腿纷纷中箭。跟在后边的倭寇毫不停留,踏着同伴的身体往前冲来。三拨箭雨之后,众倭寇将三百余具同伴尸体丢在身后,已经冲到郭天霸阵前,当先一个神风武士带了三个海狼武士目不旁视,挥刀直奔郭天霸而来。郭天霸夷然不惧,三节棍带起一阵黄风迎上前去,身边三位武当道士各舞长剑,接住三个海狼武士,八人四对,在阵前一冲一撞,杀在一处。
这时一干倭寇已与挡在最前面的藤牌手撞在一起,这些藤牌手平时训练有素,毫不慌张,眼见倭寇冲到近前,队形一变,带着身后的长枪手与弓箭手全都分成三列,横在路口,形成三道充满杀气的坚固防线。倭寇冲到面前之时,先有第一道防线接住,众藤牌手将齐胸的藤牌挡在身前,手中长刀不住劈杀,顶住倭寇攻势,身后长枪手则喊着号子以长枪从藤牌缝隙中只管往前刺杀,每一次出击,阵前必是一片血雨落下。此时第三排的弓箭手则寻机射杀远处的倭寇,一时间倭寇死伤惨重,而且就算有些倭寇冲过第一道防线,却又迎头碰上了与前边一摸一样的第二道防线,密密麻麻的箭雨之后,迎接他们的便又是藤牌、长刀和致命的刺枪。这时带头的神风武士突然打个唿哨,就见倭寇急骤的攻势突然一缓,然后本来一往无前的队伍分成两路,越过郭天霸阵势两端,从路边斜坡上迂回包夹过来。这一来郭天霸阵后毫无防护之力的弓箭手顿时吃了大亏,霎时间死伤狼藉。郭天霸一见大惊,急忙挥棍逼开对面的神风武士,纵声大叫,指挥兵勇再将阵势变为圆阵,这才堪堪抵住,却已是元气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