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奇定定神,说道:“当初咱们离开扬州之后,我也曾暗自思索,早已明白那日醉酒失德,乃是媚儿姐姐设计,酒中必有蹊跷。但媚儿姐姐以一个黄花女子之身,若不是对我实在一往情深,又怎会做出此等事来?况且男子汉生在世上,不管起因如何,总要对自己所做之事有所担当。因此虽然那时我不敢对你说明,其实在我心中已经有了媚儿姐姐一席之地,内心深处,实是已把她当成了另一位妻子看待,只是想等咱们安定下来之后,再找个机会与你说明。故此在荆州相遇之后,媚儿姐姐半夜将我引到江边船上,我也就不想再去拒绝于她。不料事有凑巧,第二天便又发生了我父母身死之事,误会之下,我已将其当成了不共戴天的杀父弑母的仇人,怎么还会对你说起此事?直到媚儿姐姐那日伤心之下跳崖自尽,以后又在福建听帮中兄弟说起前情,我这才知道实在是将她冤得好苦。我也曾有心前去寻她,却又怕你伤心,再度离我而去,况且我也实在没脸见她,所以一直拖到今天,其实我心中......我心中......实在是......实在是......”
方倚云颤声说道:“奇哥哥,其实小妹早已知道,你其实一直牵挂与她,只是怕我生气,不肯说罢了。但小妹与她同是女子,对她这些年所受苦楚,实是感同身受。更何况咱们成婚多年,小妹却是一直不能为你生下一男半女,你们吴家一直是一脉单传,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依小妹之意,与情与理,你都应该将媚儿姐姐母子接回来,一家人共享天伦,才是正理,你说是也不是?”
吴奇虽然知道今晚方倚云作出这许多反常之事,必是心里有了什么想法,却万万料不到她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始料不及之下,有些瞠目结舌,看着怀里的妻子说不出话来。
方倚云抬起头来,神色坚定而决绝:“奇哥哥,你不要以为小妹有什么别的想法,我也并不是言不由衷,这些事我已经熟思良久,只要你能将媚儿姐姐接来,我一定与她好好相处,绝不会让你为难。如今她在江湖上搅得血雨腥风,虽然是为父报仇不假,但她行事如此毒辣,杀人如麻,其实也与其情路坎坷不无关系。若是任由她这般杀戮下去,只怕日后会有许多麻烦,对以后襄儿的生活也必然会产生许多不利。你若是能把她接来此处,对她慰以柔情,化解其心中戾气,实是江湖之福,姐姐之福,更是襄儿之福。奇哥哥,你说小妹说得可对吗?”
吴奇猛地翻身坐起,扶着爱妻香肩,眼中露出激动之色,颤声说道:“云妹,你......你......说的都是真的?这......这些都是你的肺腑之言?你......你没有骗我?”
方倚云嗔道:“我当然没有骗你,不过看你这般欢喜,迫不及待,可不像你刚才说的,媚儿姐姐在你心里不如我重要!哼!”
说着推开吴奇双手,翻过身去,不再理他。
吴奇见了,急忙俯身过去,涎着脸好言抚慰,不住讨好。方倚云忍不住好笑,回身轻捶其胸,嗔道:“讨厌!你就会哄我!好了,不要在这里买好了,事不宜迟,明天你收拾一下,便动身前往峨嵋,记得要多说好话,务必不要再惹她生气。既然决定要接她回来,就要善始善终。”
吴奇不解,问道:“那......你不与我一起去吗?我还真有些情怯。”
方倚云板着脸道:“你还说呢!一听我让你去接姐姐,便什么都忘在脑后了。难道你忘了江浙倭寇横行之事了?明天你去峨嵋,我先去找佟子鱼等三位兄弟商议抗倭大计,等你接到媚儿姐姐之后,要是姐姐愿意,你可以直接带她到荆州找我。再说我如果跟你一起前去,只恐姐姐心里会有想法,反为不美,咱们还是分头行事为好。你说呢?”
吴奇听了,心中感动,在妻子面颊上温柔一吻,柔声说道:“云妹,你......你真好。可是我还真是有些舍不得你。”
方倚云嗔道:“少在这里甜言蜜语地哄我!就要去见老情人了,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呢,还舍不得我?我才不信呢!”
吴奇笑道:“不信?那我证明给你看!”
方倚云不解,扑闪着一双毛茸茸的妙目看着丈夫。吴奇诡异地一笑,突然猛地将其搂在怀里。房外守候的腾蛇神龟也把两个硕大的身躯依偎在一起,相互摩擦,口中不住低吼,似是为两人高兴,又像是对二人胡闹的行为在偷笑。
一宿无话,第二天二人从床上爬起身来,揽镜自照,俱是面容浮肿,显得甚是疲倦。吴奇看着爱妻不住偷笑,方倚云娇羞不已,嗔怪地不住捶打丈夫脊背。
吴奇回身将妻子搂在怀里,缱绻不已。
二人草草吃过早饭,告别腾蛇神龟,出谷洒泪而别。
吴奇满怀急切,一路上日夜兼程,终于在峨嵋山下找到了柳媚儿一行人,因白天人多不好见面,便强自忍耐,直等到半夜时分才现身相见。
柳媚儿只觉如在梦中,惊喜与悲伤、愤怒一起涌上心头,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软,便向地上倒去。吴奇急忙上前一步,双手一抄,将柳媚儿半扶半抱,搂在怀里。柳媚儿鼻翼间闻见情郎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又用手轻轻触摸吴奇脸颊,这才真的确定真是情郎到了。心中先是一阵甜蜜,接着便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愤怒涌上心头,伸手将吴奇一把推开,跟着‘啪’地一声脆响,在吴奇脸上便是一记耳光。吴奇也不躲闪,只是看着柳媚儿憔悴的脸颊,颇为酸楚地说道:“媚儿,我知道很是对不起你,但你又何必总是如此自苦?”
柳媚儿努力镇定心神,冷笑一声道:“吴奇,难得你还知道对我不起,我可真是开心!不过我柳媚儿的生死似乎劳动不起吴大侠关心,你还是去关心你的倚云妹妹去吧!夜深露重,你那娇滴滴的娘子可不似我这苦命之人,你出来久了,再让她倚门悬望,有个好歹,我可吃罪不起。我已经跳过一次悬崖,不想再有第二次,我还要留着这条贱命,照顾我那苦命的襄儿呢!今日我不想杀你,你走吧!江湖路远,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总有清算之日!”说完转身便欲回房。
吴奇身形移动,挡在柳媚儿身前,涩声说道:“媚儿姐姐,当日两广之事,弟弟也是受人蒙蔽,以致于误会与你。日前我在福建抗倭之时,曾听扬州分坛的弟兄说起过当年之事,这才知道确实是冤枉了你。而且这次我来找你,实是倚云见我终日牵挂与你,郁郁寡欢,加上她也对当日伤你之事心存愧疚,这才赶我出来寻你。本来她也想跟我一起前来,却又怕你多心,所以我只身前来,想请你带上咱们的儿子与我一同回藏龙谷团聚,静享天伦。姐姐,吴奇知道以前负你良多,今后我一定对你加倍爱惜,好好补偿与你。姐姐,你看在咱们孩儿的份上,就跟我回去吧!孩子还小,不能让他从小就没有爹爹呀!”说着慢慢走上前来,温柔地握住柳媚儿一双微凉的素手,轻轻抚摸。
柳媚儿未见吴奇之时,每每想起此人之绝情,无不恨得咬牙切齿,必欲杀之而后快,但此时当真见到,却又胸中柔情顿生。此时被其握住双手,温言软语地两声姐姐一叫,心中一阵甜蜜,早已将满腔愤恨丢到了九霄云外。这一幕景象,不知在午夜春梦之中多少次反复出现过。抬头痴痴地看着吴奇那满含柔情的双眸,不觉一阵迷茫,嘴里斯斯艾艾地说道:“吴郎,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我......我不是在做梦吗?”
吴奇看着柳媚儿那张绝美的俏脸,也不由得眼眶微湿,当下将手紧了一紧,用力点头。
柳媚儿见了,俏脸上绽开了夺魄蚀魂的笑容,吴奇不禁心中一荡,不由自主低头在其一双红唇上轻轻一吻。柳媚儿晕生双颊,嘤咛一声,贴在吴奇怀里。吴奇松开双手,刚要张臂搂抱,突见眼前蓝光一闪,一柄薄如柳叶的飞刀已经顶在咽喉之上。吴奇不禁一愣,就见柳媚儿面带微嗔,似笑非笑地说道:“吴郎,今日我且再信你一次,你若是再敢辜负与我,我就是拼了一死,也定会将这柄飞刀钉在你的心口!你可记住了吗?”说着如丝媚眼之中一道利如刀锋的寒光闪过,饶是吴奇历经生死,心坚如铁,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看着柳媚儿的眼神中多了一些莫名的情愫。柳媚儿将飞刀收起,纤纤玉手轻轻抚摸着吴奇胸口,柔声说道:“吴郎,你可是怕了?不过也没什么,只要你能真心实意地对姐姐好,姐姐就永远不会对你不利。”
吴奇将柳媚儿搂在怀里,轻怜蜜爱,柔声抚慰,柳媚儿微闭双目,紧紧贴在情郎那结实的胸膛之上,鼻翼间传来情郎如丝如缕的男子汉体味,不由得如醉如痴,只盼这一刻就此静止,就这般甜甜蜜蜜,直到生命终止。
就在二人沉溺于柔情蜜意之中不可自拔之时,突然一道蓝光划破夜幕,直指吴奇眉心而来。吴奇猛地惊醒,百忙中松开搂着柳媚儿的双手,屈指一弹,‘铮’地一声,一口柳叶飞刀‘夺’地钉入身边树身之中,刀柄嗡然作响。吴奇将柳媚儿往旁边一推,黑龙鞭已经执在手中。就见夜色中一道剑光,疾如闪电,直刺吴奇胸口。吴奇把手一抖,长鞭前指,后发先至,点向来人咽喉;来人收剑一立,鞭梢正点在剑脊之上,鞭梢回转。吴奇顺势将长鞭一带,收在手中。来人也收剑而立,满脸怒色,正是柳如风。
柳如风目视吴奇,双眼中杀机毕露,怒喝道:“吴奇!你这无耻小人,时至今日,你还要再来骗我姐姐吗?”
吴奇脚下不丁不八,暗暗戒备,口中说道:“风哥怎的这般说话?若说当初我对不起媚儿姐姐,那时是出于误会。如今我已自知犯错,今日特地来向她请罪,只要她肯原谅与我,我便带她同回藏龙谷,从此一家团聚,安静度日,有何不妥之处?我吴奇一片真诚,天地可鉴,风哥怎地说我又来骗人?”
柳如风怒道:“放屁!你倒打的好算盘!你早已与倚云妹妹成婚多年,今日才要将我姐姐接去,这夫妻名分如何来定?你又欲将姐姐置于何地?”
吴奇苦笑道:“风哥,我想你误会了。小弟这次前来寻找媚儿姐姐,也是倚云妹妹之意。虽然以前她二人之间有过种种误会,但终究以前在扬州一起长大,多年姐妹之情还在,我想她二人在一起,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冲突发生。”说着回头看看柳媚儿,眼中满是柔情:“只是我也知道,这么做确实是委屈了姐姐你了。”
柳媚儿眼含泪光,深情回望,二人四目对视,情意无限。
柳如风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恼怒不已,对着柳媚儿叫道:“姐姐!你不要再上他的当了!他今天前来找你,恐怕不是为你,而是为了襄儿!我知道这小贼虽然与倚云妹妹成婚多年,却一直没有子嗣,吴奇你说!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吴奇听了,也不禁一阵恼怒,森然说道:“风哥,我吴奇敬你年长,加上多年兄弟之情,一再忍让,你可不要以为我便是怕了你。不错,我与倚云妹妹是一直没有孩子,但那又能说明什么?我此番前来,固然是想接回襄儿,但更重要的是要接回媚儿姐姐——用我以后的岁月,来弥补我对她的亏欠!你不要忘了,媚儿虽然是你的姐姐,虽然没有与我拜堂成亲,但在我心目之中,自从我离开扬州之时,她已经是我的妻子!如今有了襄儿,这一切更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今天来接自己的妻子回家,只要她自己愿意,我想你没什么权力来阻拦吧?”
柳如风怒极反笑,晒然说道:“吴奇,你可真是大言不惭!那好!既然你说对我姐姐一片真心,那我提一个条件,只要你肯答应,我便相信与你,再不阻拦,如何?”
吴奇昂首说道:“你尽管说来,只要我能够办到,绝不推辞!”
柳如风看看姐姐,然后盯着吴奇说道:“你既然承认我姐姐是你的妻子,那家父便自然是你的岳父。你可承认?”
吴奇道:“那是自然。”
柳如风道:“那好,我与姐姐从南而北,走遍中原大地,当年的杀父仇人,如今已经大半伏尸剑下,只剩下少林派圆空、圆性两个秃驴尚在。你既然承认家父与你的翁婿名分,那么为岳父报仇,自是顺理成章之事。只要你肯随我姐弟二人前往嵩山,亲手将那两个秃驴的头颅取来,我便承认你对姐姐乃是真心,你看如何?”
吴奇一听,不禁心中为难,沉吟不语。
柳如风对柳媚儿说道:“姐姐,我说如何?这小贼连这点小事也不肯为你做,还在这里奢谈什么对你一片真心!你就别再执迷不悟了,今日适逢其会,咱姐弟二人双剑联手,取这小贼狗命,也为你这几年所受苦楚讨个公道!”说着挺剑作势,跃跃欲试。
柳媚儿却只是凝立不动,一双妙目含着泪光,满是期待地看着吴奇。
吴奇沉吟良久,说道:“风哥,媚儿姐姐,不是小弟不肯帮忙,实是当日小弟在福建抗倭之时,曾与一众少林弟子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如今你让我去少林寺杀其派中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我又怎能下得了手?况且如今小弟总领江南江北青红两帮,一举一动,牵涉极广。若是小弟真的下手杀了这两位长老,势必引起少林派与青红帮之争,那时必是江湖动荡,生灵涂炭。而且我听说因为这次少林派抗倭有功,朝廷已经下旨嘉奖,以前一些小小过失,一律赦免。不要说是小弟,就算你们身负王命,这时也已经是师出无名了。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就此罢手吧!”
柳如风听了,目视柳媚儿说道:“如何?我没有冤枉他吧?这小贼不但不肯帮忙,反而是替少林寺作说客来了。像这般没良心的东西,姐姐你还相信他作甚!”
柳媚儿也是黯然低头,双眼中珠泪如雨,滚滚落下。
吴奇欲辩无言,柳如风大喝一声:“吴奇,任你巧舌如簧,能骗得了我姐姐,却须瞒不过我!今日既然你自己找上门来,姐姐不忍动手杀你,便由我柳如风代劳,替我姐姐报仇!”话音未落,长剑横出,迳抹吴奇咽喉。吴奇双手一扯长鞭,挡住剑刃,跟着往前一探,右手鞭柄撞向柳如风面门,左手鞭梢则刺往其小腹。柳如风收剑后撤,吴奇左手一松,长鞭上扬,鞭梢直往柳如风咽喉刺来;柳如风不退反进,一侧身让过鞭梢,长剑前指,当胸便刺;吴奇手一带,长鞭收在手中,旋身让过剑刃,二人位置互换,就势长鞭抡起,抽向柳如风背心。二人曾经是亲如兄弟,却也积攒了太多的怨仇,今日相见,有了柳媚儿这一个因头,心中累积多年的怨恨终于爆发了出来。吴奇虽然因为柳媚儿之故,不愿与柳如风反目,但此次见面之后,柳如风却是一直咄咄逼人,而吴奇多年来闯荡江湖,如今也算得是天下知名的一方豪雄,平日里颐指气使,在青红帮数万帮众之中可说是说一不二,江湖之中不论那个名门大派,听说吴奇之名也都是毕恭毕敬,不敢稍缺礼数,这许多年来,何曾受过这等闲气?故此再也忍耐不住,二人兵刃交加,顿时斗在一处。
柳媚儿站在一边,眼看着二人性命相搏,却是左右为难。一边是同胞弟弟,一边是朝思暮想的梦中情郎,要帮弟弟,这边刚要和好的吴奇定然伤心;要帮吴奇,那边却是一奶同胞的骨肉兄弟。不由得越想越是伤心,站在一边不住垂泪。
这里吴奇与柳如风高呼酣斗,早已惊动了柳媚儿一干手下,一个个窜出房门,将二人围在中间,各自抽出兵刃,看着柳媚儿,只待其一声令下,便要一拥齐上。柳媚儿却是只管在一旁抽泣,并不做声。
而此时吴奇武功早已大成,柳如风武功虽高,与吴奇相比,却终究相去甚远。尽管柳如风剑势展开,疾如风雨,吴奇却在其如山剑影之中身形潇洒,游刃有余。柳如风眼见单凭剑法难以取胜,激斗中左手飞刀频发,毫不留情,直欲取吴奇性命而后快。而吴奇却是毫不在意,长鞭舞动间挡住长剑,左手五指弹动,飞刀无一奏功,却将四下里观战的柳媚儿一干手下逼得四处躲闪,越站越远。柳如风越打越是急躁,渐渐剑法散乱,被吴奇瞅准空档,长鞭一圈一绕,缠住剑刃,就见鞭身剑刃之上红光闪动,柳如风只觉掌心发烫,手一松,长剑脱手。吴奇将长鞭一抖,一道寒光闪过,长剑钉入两丈之外的树干之中,直没至柄。柳如风大惊失色,急忙往后跃出圈外。
吴奇并不追击,将长鞭往腰间一缠,负手笑道:“风哥,承让了!”
柳如风恼羞成怒,喝道:“不要跟我套近乎,我可当不起你这般称呼。我手中无剑,却还有这一双铁拳!接招!”说着将身一纵,身子一旋,左脚踹向吴奇面门;吴奇头一低让过,柳如风左脚踢空,人未落地,身形一转,右脚又起,脚面横扫吴奇太阳穴;吴奇仍不进招,把头往后一仰,复又躲过;柳如风双脚落地,背对吴奇,左脚又起,往上一勾,蹬向吴奇小腹,吴奇左手往下一拍,挡住来招,接着往前斜跨一步,右掌起处,便往柳如风背心拍落。柳如风转过身来,顺势左掌一立,拨开吴奇手掌,右拳一抡,当胸便打。吴奇左手一翻,便来叼柳如风手腕,柳如风识得这是吴家家传‘踏雪折梅手’之中的杀招,当年姐姐与方倚云初次冲突之时,便是伤在这一势之下,急忙把手往回一缩。吴奇右手腾出,并指如刀,反削柳如风咽喉。柳如风施展家传柳氏披挂,大开大合威猛无匹,尽展北派拳法刚猛雄劲之风;而吴奇的踏雪折梅手借力打力,疾如闪电,发力于方寸之间,尽显南派拳法小巧连绵之精髓。二人自小一起习武,虽然碍于吴天祥之命不曾互相传授武功,但也曾时常在一起切磋,故而两人都对对方拳法知之甚深,这一拳脚相斗,知己知彼之下,更是斗得难解难分。
柳如风急于取胜,心中急躁,拳势越来越急,腿如尖锥拳似重锤,带起一阵阵罡风,威猛绝伦。吴奇却是气定神闲,在其拳风腿影中进退自如,不慌不忙,不时瞅准机会,发动反击。吴奇眼见对方拳势连绵,如长江大河般绵密不断,知道若不分个胜败,柳如风绝对不会罢手,当下于激斗中暗运内力,双手掌心渐渐发红。而柳如风自恃内力浑厚,招招硬打实凿,连连强攻。吴奇待内力运转充盈之时,突地脚下打个踉跄,卖个破绽。柳如风拳势正急之时,不假思索,挥拳直进,奔吴奇面门便打;吴奇不退反进,一低头从其腋下钻过,顺势回身一掌便往其后心拍来。柳如风躲闪不及,仓促间转身挥掌来迎,‘啪’地一声,双掌相接。柳如风只觉掌心一股灼热的气流从劳宫穴直攻而入,瞬间冲进膻中气海,往下直入丹田,跟着便是一股沛莫可御的大力传来,高大的身躯一飞而起,跌出两丈开外,嘴角流下一缕血丝,显见已经受了重伤。
吴奇一招得手,自家出手轻重心中有数,知道柳如风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当下脚尖一点,身子如一缕青烟般倏地来到柳如风面前,俯身低头,欲来拉柳如风双手,为其疗伤。不料一旁的柳媚儿眼见弟弟受伤倒地,心中本已暗暗嗔怒,此时见吴奇复又抢上前去,误以为还待追击弟弟,不禁心中着急,当下喝叱一声,手一挥,一柄飞刀直奔吴奇后心而来,跟着拔出长剑,身剑合一,头前脚后,一剑迳点吴奇后脑。吴奇此时内力已经登峰造极,身后刀锋一动,心神自生感应,急忙侧身让过飞刀,身子回转,正好迎上柳媚儿击刺而来的剑锋,吴奇双掌一合,已将剑刃夹住,冰冷的剑尖离眉心不过数寸,映得须眉皆碧,不由得心中一片冰凉。吴奇与柳媚儿四目相对,不禁声音颤抖:“媚儿姐姐,小弟千辛万苦,前来寻你,你......你就这般对我?!”
柳媚儿也是喉头哽咽,颤声说道:“你......你怎的这般狠心,他终究是我弟弟,又与你有多年兄弟之情,你把他打伤也就罢了,怎地还不依不饶,定要伤他性命?你......你心里可还有我吗?!”
吴奇被柳如风纠缠半日,本已心中恼怒不已,只是看在柳媚儿面上,这才强自忍耐,此时听柳媚儿这样误会自己,心头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口中低喝一声,双掌一扭一送,柳媚儿手中惊云剑抓握不住,脱手而飞,长剑擦过柳媚儿鬓角,向院中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平平飞去,在树身上一闪而过。柳媚儿抬眼看时,只见吴奇双手掌心流下血来。那棵大树先是静立不动,夜色中一阵微风拂过,大树突然一阵颤抖,轰然倒地,院落中一阵尘土飞扬。
柳媚儿等人见了此等威势,不禁目瞪口呆。
吴奇森然说道:“我若要杀他,早就杀了,还用不着费这许多功夫!我刚才不过是想替他疗伤而已,想不到你竟然这么看我。若我吴奇似你所想这般无情,又何必历尽千山万水,前来寻你?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吴奇一片真情,你竟然向我下此杀招,哪里还有半点夫妻情分?”
柳媚儿心中震动,垂泪说道:“我哪里知道你要救他?还以为你要......你要......”说着突然抬头一抹眼泪,怒道:“你还有脸骂我?当年新化城外悬崖之上,你又是怎么对待我的?那时你对我可有一丝一毫的容情么?好你个没良心的吴奇,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今日又来欺负我!难道你对方倚云也总是这般疾言厉色吗?这许多年来,我柳媚儿为你受尽煎熬,你不但没有只言片语安慰,反而仗恃武功,屡次气我,可见我在你心目之中,不如方倚云远甚!既然如此,还来接我作甚!我如果去了,必然受你们两个欺侮。你还是走吧!我的弟弟,我柳媚儿自己会救!”说完与吴奇擦身而过,走到柳如风身边将其扶起,仔细检视伤势,再也不看吴奇一眼。
吴奇见了,心中一阵凄凉,长叹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想是我们有缘无分,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既然你不愿跟我回去,我在此多留无益,这便告辞。江湖路险,盼你擅自珍重!”说着从怀中掏出两个药瓶,放在地上,说道:“黄色药粉兑水外洗,每日子时一次;红色药丸内服,每日练功前服下,半月之后,伤势必然好转。媚儿姐姐、风哥,多加珍重,小弟去了!”说完纵身而起,如飞鸟般落在屋脊之上,空中传来吴奇伤心的声音:“若是日后媚儿姐姐有何难处,可到江浙沿海之地找我。小弟此去,便要再整人马,前往抗倭。珍重!珍重!”身形转动间,恰似一缕轻烟,飘飘渺渺,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柳媚儿扶起弟弟,望着吴奇消失之处,美目中一片茫然,转念间心中一痛,又是一蓬珠泪洒落。柳如风勉强抬手为姐姐擦去眼泪,柔声说道:“姐姐,不要再伤心了,为这个薄幸小人,不值得!”
柳媚儿难抑悲伤,伏在弟弟怀中,哽咽不止。柳如风心疼姐姐,也不禁眼眶潮湿,暗暗咬牙,心中恨意更浓。
正是:未解枝头解语花,细数春愁夏雨,为谁开?为谁落?蹉跎韶华,绚烂云霞,飘渺烟波。恨东风寥落,芳心顿开时节,吹来六月片片雪。伤得奴家,闪得奴家,泪珠儿洒成河。独栖寒枝,心伤花容渐消磨,秋风里,一骑扬尘,花事已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