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柳媚儿姐弟二人经过数月费尽心机的苦心经营,眼看着就要使一个偌大的青红帮变得分崩离析,而帮派在老百姓心目之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朝廷出手围剿的借口也已经渐渐成形,然而就在这最后的紧要关头,没想到隐迹已久的吴奇突然再度出山,以雷霆万钧之势荡平内乱,自己派往青红帮的一干精干手下也纷纷落网,青红帮在江湖之中的地位也再度变得坚如磐石,不可动摇。二人见苦心孤诣的计划在即将成功之际功亏一篑,心里实是沮丧之极,却也毫无办法。
柳媚儿见青红帮自吴奇复出之后,数月间已经变得凝聚无比,无懈可击,虽然心里极为不甘,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一个更加行之有效的办法,于是便先打发弟弟回京复命,向吕安解说其中缘由,自己则化妆成一个年轻的富家子弟,只身南下,到荆州附近四处巡游,寻找机会。但转眼间已是夏末,柳媚儿已经在荆州地面活动了一月有余,却是仍然找不到任何机会。随着时光一天天过去,柳媚儿心里的沮丧与日俱增。
这一天柳媚儿心中烦闷,便一个人漫步来到江边散心。时过境迁之后,柳媚儿故地重游,看着眼前熟悉的无边美景,心中更添落寞。在江边漫步许久之后,柳媚儿只觉得心里不但未曾稍加开朗,反而更加平添了许多阴霾。柳媚儿自觉难以排解,便索性租了一艘华丽的游船直入江心,一个人坐在窗前凭窗远眺,自斟自饮起来。
这柳媚儿本是一个天姿国色的俏丽女子,此时化妆男子之后,更是显得风流倜傥,潇洒不群。加上她多年来混迹官场磨练出来的那种大气儒雅的富贵气质,再配上浑身上下不知不觉间透露出来的一丝丝忧郁,越发显得与众不同,高贵而又典雅。自她上船之初,楼船上的数名青楼女子已经被她的容貌气度迷惑得神魂颠倒,再见到她出手阔绰,举止从容,谈吐更是不凡,这些女子更是对她一见倾心。一个个时不时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搔首弄姿,殷勤伺候,都试图引起这位英俊男子的注意。但柳媚儿正在烦闷之时,又是同为女子之身,如何会对这些庸脂俗粉产生兴趣?故此一直是正襟危坐,只顾欣赏窗外大江美景,对这些女子的殷勤似是视而不见,脸上一片冷淡之意。
不想这艘楼船却也是青红帮在荆州的一所青楼‘一笑阁’之物,柳媚儿上船之时,老鸨见她气质高贵,一望而知并非一般游客,便偷偷将手下一位头牌粉头小月仙给送了上来,以期将这位阔绰公子拢住,好赚一些便宜银两。这小月仙本是苏州人氏,幼时也是一位官宦人家的小姐,生得花容月貌,气质清新脱俗,而且满腹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弹得一手好琴。只因父亲当年得罪了当朝权贵,获罪下狱,家中男丁全都被杀,只留下这些女眷被官卖进入青楼,以至一位千金小姐流落风尘,靠卖笑度日。
这小月仙虽然无奈沦落,但自小形成的那种大家闺秀的高贵气质却是从未在声色犬马的红尘浊流之中被磨灭过。而且此女虽身处青楼,却也不肯流俗,对那些脑满肠肥的庸俗之人从不肯加以辞色,一心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遇到一位真正相互倾心的风流才子将自己赎出青楼,脱离苦海。那一笑楼的老鸨虽然心有不甘,对她的心事也有些不以为然,但一来这位小月仙生性倔强,被逼无奈时往往不惜以性命相拼,二来也正因为此女的难以接近,倒正好使得那些好色之徒有了一种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的无聊想法,反而个个趋之若鹜,往往为了博得美人一个顾盼,一丝微笑而一掷千金,那老鸨见银钱滚滚而来,也就不再理会小月仙怎样去做,这才使得小月仙保住了相对清白之身。
只可惜这小月仙在一笑楼一呆就是三年,期间虽然也有数次遇到倾心之人,但往往不是对方空有深情,却是囊中羞涩有心无力,就是骗财骗色,始乱终弃,始终未曾达成心愿。今日此女本来不想上船,但挡不住老鸨一再威逼,小月仙只好无奈上船,前来伺候。不料此女一见到柳媚儿那清秀绝伦的容貌和风流倜傥的气度,马上便被她迷了个七荤八素,神魂颠倒,先前的那些心不甘情不愿已在不知不觉间丢到了九霄云外。但此女终究是与那些寻常青楼女子的风骚俗媚不同,当其余的姐妹围在柳媚儿身边献媚之时,她却是早已看出这位青年公子心里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当下也不去凑热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柳媚儿默默不语。只等着那些唧唧喳喳的姐妹碰了钉子之后,自己再来相就。
果然不出小月仙所料,柳媚儿本来就心情阴郁,这次租船出游只是为了寻个清静而已,如今被这些女子一番纠缠之后,再也忍耐不住,回过头来把脸一板,一双凤目之中寒光闪闪,一丝丝凛冽冰冷的杀机如刀锋般一闪而逝。这些青楼女子只是一些寻常之人,被她这么一瞪,登时个个浑身发抖,船舱里的一片淫声浪语戛然而止。众女子自觉无趣,一个个扁着嘴怏怏退了下去。柳媚儿也不去理她们,复又转身望向窗外,看着烟波浩淼大江静静出神。
就在此时,船舱之中突有一阵轻柔的琴音响起,琴声凄婉,动人心弦,跟着便是一个柔柔的女声唱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歌声凄切,似是盈满了歌者满腹的辛酸,虽是无意,却是正好暗合了柳媚儿此时此地对着此情此景的心事。柳媚儿并不回头,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一行清泪滚滚而下,滴落在窗外奔腾不息的滔滔江水之中。
小月仙在后边看着柳媚儿肩头抽搐,知道自己的琴音已是打动对方心事,心里先是一喜,接着却又是一阵莫名的心痛,看着眼前这位忧郁男子那瘦削的背影一阵心酸,心里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悲凉的身世,指尖弹动时,琴音变得越发的凄凉,歌声也有些微微地哽咽起来。
柳媚儿一愣,缓缓回过头来,只见一位十八九岁的俏丽女子一身白衣端坐在几案之后正在抚琴,一头飘逸的长发随着吹入窗口的江风微微拂动,凤目含泪,眉目如画,眉梢眼角溢满了忧郁之色,正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轻声吟唱。柳媚儿恍惚之间,依稀仿佛眼前便是当年自己在那一叶扁舟船舱之中对着心上人弹琴唱曲的情景,一丝温馨之意化作春水在心中缓缓流过,泛起满腔柔情,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如醉如痴,背后窗外的江风中似乎也飘起了柔美的雪花。柳媚儿只觉心中一阵恍惚,眼前变得模糊起来,不由自主地便起身走到小月仙身边,抬手轻轻抚摸着她那如云的长发,双眼之中布满了怜惜。小月仙俏脸一红,弹琴的手指便停了下来,抬头望着柳媚儿嫣然一笑。柳媚儿心中一震,猛地醒悟了过来,急忙把手收回,一张脸上复又变得一片冷漠,转身回到窗前坐下。
小月仙心中懊悔,却又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青年公子到底心里有何难言之事,以至于这般冷漠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便缓缓起身,款款走到柳媚儿身边,柔声问道:“公子,看你神情抑郁,可是有何难言之隐不成?若是如此,当此风清水柔之时,更应该放开怀抱,效仿那位文妙天下的柳永柳公子,‘疏狂一醉’,岂不是好?常言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不管你心中有多少难解之事,也不必如此自苦呀!”
柳媚儿回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身处青楼,终日迎来送往,又怎知情之一字害人之深!有些事说了你也不会明白,还是不要问了!”
小月仙心中难过,眼中滴下泪来,柔声说道:“公子,奴家知道自己身份卑贱,也怪不得公子瞧不上奴家。但若说到男女之情,恐怕奴家体会之深,比之公子也还要深一些吧!”
柳媚儿听她一口吴侬软语,心里倒是倍感亲切,也不忍伤她太过,便回头说道:“是吗?那本公子倒要听一听你的高见了!”
小月仙凄然一笑,道:“公子说笑了,小月仙不过是一个沦落风尘的苦命女子而已,哪里谈得上有什么高见!不过奴家身处青楼,见多了世间多情男女的悲欢离合,有一些感触罢了。”
柳媚儿听她谈吐娴雅,心里也有些好奇,便开口问道:“看姑娘言谈举止,大异于寻常青楼女子,不知姑娘为何会沦落至此?”
小月仙眼圈一红,轻声说道:“奴家沦落风尘,实是有辱门庭,父母姓名不说也罢。不过奴家来这一笑楼之前,不怕公子见笑,也曾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家父在苏州为官,家境也颇为富裕,幼年之时,一直在深宅大院之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只因家父生性耿介,不谙为官之道,以至得罪了上官,便被罗织以莫须有的罪名锒铛入狱,家产尽数被抄。奴家那时刚满十五岁,也被官卖进了娼门,辗转来到了这荆州一笑楼。奴家虽然不甘沦落,但一个柔弱女子又能如何?也只有含羞忍辱,苟且偷生。实指望有一天能够碰到一位真心相待的心仪之人,救自己脱离苦海,可惜奴家在这烟花之地一呆三年,眼中所见的无非是一些来此寻花买笑的好色无义之徒,又有哪个真正的痴情男子肯到这种地方?唉!想来也是奴家命苦,只怕这从良的心愿今生今世是难以实现的了。”
柳媚儿峨眉一挑,正要说话,突听窗外江上一阵喧哗,接着便是一个腻腻的尖细嗓音响了起来,在窗外大声叫嚷:“小月仙,你这没良心的小娘皮!老爷我在你身上花费了无数银钱,你却始终不肯正眼瞧老爷一眼。今天又是看上了哪个不长眼的小白脸?竟然偷偷跑到这里风流快活来了!他妈的,看今天老子不打断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的狗腿!”
小月仙听见这个声音,脸上顿时阴沉下来,低声骂道:“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狗贼!竟然跟到这里来闹事来了!”
柳媚儿听那人说话粗俗,心里顿时火起,眉头一皱,伸头往窗外看去。只见一艘小船紧贴着自己的楼船并肩而行,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带了四名青衣家丁正站在船头向着自己指指点点,嘴里污言秽语,骂声不绝。柳媚儿刚刚与小月仙谈得有些投机,心中的烦恼正在渐渐消退之时,被这些人突如其来地这么一搅和,心里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当即命船家抛下铁锚,楼船缓缓停了下来。然后柳媚儿把身子探出窗外,向着那名胖子轻轻招手。那胖子一见柳媚儿那满不在乎的样子,禁不住火气更胜,大声骂道:“呀嗬!你这小白脸奸夫倒是胆子不小,还敢戏弄本老爷,他娘的,看老爷今天怎么收拾你们!”
原来这位中年男子名叫李梓,乃是东厂常驻扬州的一个太监首领刘荣的义子。此人仗着刘荣之势,在荆州城中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挣下了万贯家财。此人性好渔色,终日穿行于烟花柳巷之中寻花问柳,欺男霸女,弄得荆州百姓敢怒而不敢言。自从有一次一个偶然的机会这李梓发现了天姿国色的小月仙之后,立时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只是此人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且又举止粗俗无比,以小月仙那种风花雪月的性格,又怎么能够瞧得上他?故此尽管李梓为了她破天荒地大费钱财,终日里围在她身边大献殷勤,小月仙却是始终对他不冷不热,若即若离。这一来李梓空闻其腥,却是不得其味,更是觉得心痒难耐,便如百爪挠心一般。最后直落得食不甘味,寝食不安。
李梓见自己花费了无数银钱之后,美人却是始终不能到手,最后发起狠来,索性带了几个家丁住在一笑楼,每日里死死地盯着小月仙,凡是前来寻找小月仙的嫖客一律被他赶出门外。一笑楼虽有青红帮撑腰,但因忌惮李梓背后的刘荣,也不好为了这一点小事与他翻脸。而且李梓在荆州地方混迹已久,也深知这一笑楼背后的青红帮极不好惹,因此虽然霸住小月仙不许接客,但每日的花红银子却也一两不缺。老鸨见并未影响青楼收入,也乐得做个好人,即不去威逼小月仙,也不来得罪李梓,每日里收着这毫不费力的银子心花怒放。
当柳媚儿到一笑楼来租借游船之时,正值李梓等得不耐烦,欲待霸王硬上弓强行霸占小月仙。而小月仙生性倔强之极,那李梓一来威逼,便寻死觅活,闹得不可开交。老鸨既不愿得罪李梓,又生恐小月仙有个好歹,失去这棵活色生香的摇钱树。正在左右为难之时,恰逢柳媚儿化身男子来到。老鸨见柳媚儿身佩长剑,步履轻盈,一望而知是一个练家子,而且这位年轻人言行举止雍容华贵,与那些寻常江湖汉子大为不同,老鸨阅人无数,早已看出此人非比寻常,于是便趁李梓不备,好说歹说地将极不情愿的小月仙偷偷送上柳媚儿坐船,一来为避风头,二来也想借此机会拉拢贵人。不料李梓回头见不见了小月仙,立时便大发雷霆,在院中闹了个不亦乐乎,然后抓住老鸨,逼着交人。最后老鸨实在难以搪塞,只好把小月仙去处说了出来。李梓听说自己的禁脔被一个俊俏书生带走,这一口酸气如何咽得下去?当时便上船入江,正好将小月仙堵个正着。
此时小月仙本就心中着忙,见柳媚儿满不在乎地停下船来,心里更是六神无主。暗想这大江之上一片苍茫,若是这时候李梓上船发起蛮来,自己岂不遭殃?而且看柳媚儿那瘦弱的样子,根本不可能是李梓手下那几个粗壮家丁的对手,若是动起手来,只怕这位风流潇洒的俊俏公子难免会吃大亏。于是小月仙急忙上前,一连声地劝柳媚儿赶紧开船,只急得鼻尖冒汗。不想柳媚儿却只管不慌不忙地端坐饮酒,对小月仙的好言相劝充耳不闻。小月仙见她不听,又不敢无礼,只好怏怏回身坐下,一颗芳心砰砰乱跳,一双秀目望着楼梯口处忐忑不安。
就在此时,只听楼梯口一阵脚步声响过,李梓那高大肥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小月仙心中害怕,急忙起身疾步躲在柳媚儿身后,身子簌簌发抖。柳媚儿不动声色,举杯轻轻啜饮了一口美酒,抬眼斜睨了李梓一眼,开口说道:“这位仁兄这般大张旗鼓地打上门来,不知有何赐教?”
李梓见小月仙躲在柳媚儿身后,那双自己从未能一亲香泽的纤纤玉手就搭在柳媚儿肩头,登时醋意横生,一股怒火直冲顶门。胖胖的脸上肥肉抖动,狞笑道:“小子,你勾搭了本老爷的女人,还敢在这里戏弄于我,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也不打听打听老爷是谁,老爷在荆州横行数年,只有老爷我抢别人,还从未有人敢于抢我的东西。今天不给你一点厉害,你也不知道马王爷究竟有几只眼!”说着回头对身后四名正在摩拳擦掌的青衣家丁一挥手,叫道:“快去!替老爷教训教训这个不长眼的东西!”
四人撸起袖子,正要上前,却见柳媚儿微微一笑,从腰间摘下一柄细长的乌鞘长剑轻轻放在桌上。四人一愣,脚下便有些犹豫起来。李梓大怒,高声叫道:“你们这几个没用的东西!跟着老爷我混了这么多年,刀子见得还少吗?像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酸秀才,就是拿着刀子又能怎样?难道他还真的敢杀人不成?快给我上!别在这里给老爷丢人现眼!”
柳媚儿轻声笑道:“胖子,你可真会替自己脸上贴金!对付你们这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公子我还用不着出剑。你们哪个不怕死的尽管上来便是!”说着回头轻轻拍拍小月仙吓得煞白的脸颊,笑嘻嘻地说道:“小妹妹别怕,有本公子在此,他们不敢对你无礼。”
小月仙对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心仪之极,当此危难之时,被他这么在脸上轻轻一拍,也不由得心中一荡,晕生双颊,一双星眸春意顿生,露出一丝脉脉柔情。
李梓见此情景,心中怒火更加难以遏制,一叠声地喝令手下上前。那四名家丁再也不敢迟疑,一个个大声呼喝,冲上前来。却见柳媚儿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看看四人冲到面前,突地右脚抬起,闪电般连踢四脚。四名家丁还未曾回过神来,身子已经腾空而起,顺着楼梯滚了下去,半晌爬不起身来。
李梓一怔,看着柳媚儿发起愣来。
柳媚儿缓缓起身,回头将小月仙轻轻一拉,揽在怀里,在她那乌黑的长发上轻轻抚摸,柔声说道:“小妹妹,你看如何?公子说他们不敢无礼你还不信。你尽管放心,从今往后,只要你跟在本公子身边,就是有十个这样的畜生,你也不必害怕。”
李梓站在一旁看得眼中滴血,他在荆州横行惯了,几曾受过这般折辱?不由得失去了理智,早已将方才心中一闪而过的惧意抛到了脑后。当即上前一步,挥拳便向柳媚儿脸上打来。柳媚儿眼中寒光一闪,轻斥一声:“畜生找死!”搂着小月仙往一旁轻轻一闪,李梓的拳头已经打空,跟着柳媚儿抬手在李梓背上轻描淡写地轻轻一拍,李梓只觉胸口一热,一口鲜血冲口而出,肥胖的身子便从窗口飞了出去,直落江心。
此时那四名青衣家丁刚刚爬起身来冲上楼梯,一见主人落水,登时慌了手脚。也顾不得再去找柳媚儿晦气,急忙连滚带爬地跳入江中,将已经淹得半死的李梓救上小船,狼狈而去。柳媚儿也不去管他,复又放开小月仙,转身在椅子上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这时小月仙也已经渐渐从方才的震撼之中醒过神来,这才想起李梓在荆州的势力之大,实非自己一个青楼女子所能抗衡。眼前这位青年公子自可一走了之,但自己一介弱质女流,又能走到哪里去?若是那李梓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自己也是性命难保。也是这小月仙福至心灵,心念电转之下,上前对着柳媚儿扑通跪倒,泣道:“公子救命!”
柳媚儿久在江湖,岂不知小月仙这一跪之意?当即伸手将她拉起,柔声安慰道:“月仙姑娘,你且不要担心。今日既然本公子已经出手,便会将此事管到底。你放心,公子我与这荆州东厂首领刘荣相交莫逆,既然方才你说这李梓乃是他的义子,想来他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也不敢再来放肆。而且经过这几个畜生一闹,本公子的心情倒是开朗了许多。你且起来陪我饮几杯酒,等到黄昏之时,我再与你上岸找那刘荣分辨不迟。”
小月仙一听,更加认定了眼前之人必是非富即贵,又看他似乎对自己有意,暗想良机不可错过,当即复又拜倒在地,垂泪道:“公子,小女子已经厌倦了这烟花之地无情无义的日子,若是公子肯为我赎身,小女子愿意跟在公子身边,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大恩!”
柳媚儿有些啼笑皆非,暗想自己的因缘尚是难以逆料,如今同为女子,这小月仙却要以身相许,岂不荒谬。但眼见此女从良之意甚是真诚,而且蕙质兰心,资质绝佳,又突然想起一笑楼本是青红帮所有,心中一动,便有了主意。
柳媚儿抬手将小月仙扶起,也不说破,只是答应替她想想办法,暗示她只要肯依着自己的要求去做,此事不难办成。小月仙也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女子,闻弦歌而知雅意,已知道对方有些难言之隐,于是也不再纠缠,揩了揩脸上的泪珠,眉开眼笑地陪着柳媚儿饮起酒来。
二人在窗前谈谈讲讲,转眼间已是日影西斜,柳媚儿无意之中往江面上一望,却见远处一艘小船船头站了两人,正在相互依偎着对江上美景指指点点,神态亲昵。柳媚儿心头一跳,仔细看时,不是吴奇和方倚云是谁?柳媚儿起初还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等揉揉眼睛细看,却见果是心上情郎正揽了当日被自己骗入幽谷的方倚云谈谈笑笑,指点江山。但见江上美景如画,一个是潇洒不群的青年公子,一个是风姿绰约的绝色丽人,对着微拂的晚风,衣袂飘飞,一派才子佳人恩爱缠绵的旖旎景象。
柳媚儿心中一酸,眼中险些滴下泪来。稍一沉吟,马上下令开船,向着吴奇的小船开去。然后回过头来,强作欢颜,对小月仙说道:“月仙妹妹,你可知道《诗经》中有一首曲子叫做《上邪》吗?”
小月仙不知何意,点头说道:“奴家知道。”
柳媚儿道:“可会弹唱?”
小月仙有些扭捏,道:“略知一二。不知公子......”
柳媚儿道:“哥哥我面对此情此景,心中忽然有些感触,想请月仙妹妹唱上一曲,便唱这《上邪》如何?”
小月仙听了,不禁霞飞双颊,低声说道:“既然公子想听,奴家敢不从命!”说着回身在几案前坐下,纤手轻抬,轻挑慢弹,琴音如水银泻地,缓缓在江上铺散开来。一段琴曲过后,小月仙檀口微开,一阵清越忧伤而又满含深情的歌声在江面上柔柔流淌。柳媚儿把身子隐在窗帷之后,偷偷观看吴奇的反应。只见琴声甫起,吴奇方才还意态飞扬的神色顿时一僵,揽住方倚云的右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松了下来。等到小月仙歌声一起,此时两船相并,柳媚儿偷眼细看,只见吴奇那张自己魂牵梦萦的脸上顿现迷茫而又神往的神情,一双眼睛随着自己的坐船缓缓移动。柳媚儿再也忍耐不住,躲在窗帷之后泪湿香腮,深感这咫尺天涯之难以逾越,无边柔情与彻骨恨意盈满心怀。
不一会两船交错而过,那艘载着吴奇和方倚云的小舟渐渐消失在夕阳落日下的沉沉暮霭之中。柳媚儿这才擦擦眼泪,挑开窗帷,正身危坐,对着小月仙露出一丝歉意的笑容。小月仙不知何故,只觉得眼前这位公子时而神态飞扬,面对大敌面不改色;时而神色忧郁,显得满怀心事,柔情无限。表面看来,倒是比之一般女子更加难以捉摸。小月仙越看越是觉得此人神秘之极,但也早已看出眼前这位富家公子必然是有难以排遣的伤心往事。一边弹琴唱曲,一双妙目痴痴地看着柳媚儿那英气的面孔不忍离开,心中一缕莫名的疼惜弥漫开来,芳心可可,已经全系在柳媚儿身上。若非女儿家有些害羞,小月仙真恨不得立时上前把这个可人儿搂在怀里,以自己的款款柔情,来抚平他内心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