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晨曦中,一阵阵悠扬的钟声随微风划破薄雾,在苍茫的峨嵋山峰峦之间四下回荡。随着东山之巅一缕和煦的阳光破开云层,大群的飞鸟腾空飞起,在群山之间盘旋不已。林间哀猿声声,草木繁茂,展现出一片盎然的春意。从山下望去,但见山顶犹有积雪,在朝阳照耀之下斑斑驳驳,错落有致。这一切掩映在如水般随风流淌的云海之中,衬着时断时续的寺院晨钟,恍若仙境。
在这一片祥和的气氛中,一辆由四匹浑身雪白的大宛名驹所拉的豪华马车缓缓驶近,在山门前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只听山路上一阵马蹄之声过处,一队锦衣侍卫和一队白衣太监并辔而来,也在山门前停下。
这些人翻身下马,在马车前列成两队,神色恭谨。直到此时,那辆马车的车门才缓缓打开,一男一女两个人跳下车来。只见那男子身材魁梧,气宇轩昂;而那女子更是天姿国色,风流妩媚。只见那女子神情淡漠,回身向车上一招手,一个十余岁的俊俏少年应声跳下车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新近荣升锦衣卫大统领的柳如风和姐姐柳媚儿。而随后下车的少年郎,则是柳媚儿和吴奇的爱子吴襄。
原来柳媚儿在京城与吴奇订下峨嵋之约之后,第二天听说吴奇已经不辞而别,赶赴两广藏龙谷,心中更是又妒又恨。于是立刻赶到弟弟府上,将自己的计划对他和盘托出。柳如风虽然新近荣升,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但经过日前的一场风波之后,不但自己经营多年的漕帮势力被吴奇吞而化之,而且自己心爱的女子小月仙也因此而死于非命,香消玉殒。他并不去想自己居心不良和对于吴奇的数次加害,反而将这一切全都怪罪在吴奇头上。心中对吴奇的那种刻骨仇恨与日俱增,直恨不得能够生啖其肉、渴饮其血。此时的柳如风只要能对吴奇造成哪怕是一丝的伤害,也是不顾一切。一听到姐姐的计划,立即便兴奋起来,姐弟二人一拍即合。
春节过后,天气回暖,柳媚儿借口要和弟弟一起前往峨嵋进香还愿,向朱棣和吕安告假之后,便收拾行装,各自带了一队手下,和爱子吴襄一起,乘车远赴峨嵋。
峨嵋山脚下,柳媚儿一手牵了儿子的小手,在众手下的前呼后拥之下与弟弟一起并肩拾阶而上,昂然直奔山门。
早有知客小尼望见,一边上前拦阻,一边飞报于当今的峨嵋掌门——以前的峨嵋四秀之首秦山秀,如今的峨嵋掌门了空师太。
柳媚儿等人被满面仇恨的知客小尼挡住,却也并不生气,也不硬闯,倒是含笑向她深施一礼,约束众人站在山门外静静等候。
过不多时,就听山路上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过处,姐弟二人的老熟人了空师太带了三位师妹路水秀、伊云秀、卫雨秀和百余名僧俗弟子大踏步走下山来,在柳媚儿面前立定。
只见了空此时已是一身尼姑打扮,身着灰色缁衣,手中提了一串佛珠不住捻动。她上下打量了柳媚儿几眼,也不施礼,只是冷冷地说道:“柳大人,峨嵋门下似乎并未有人枉法,大人此来,难不成又是奉旨抓捕叛逆之人?!”
柳媚儿并不理会对方话中带刺,上前一步,赔笑说道:“师太误会了!本官此次前来峨嵋,并非公事。只因有一位故人隐居在此山之中,本官这才不远千里前来寻访,所以对贵教并无恶意,还请师太念佛祖慈悲之意,莫记前衍,大开方便之门。”
那了空虽已落发为尼,却仍不改其性如烈火的本性,闻言顿时柳眉倒竖,瞪起一双眼睛大声说道:“柳大人,你当年当着峨嵋数百名弟子之面逼死我恩师无相师太,这峨嵋上下无不恨你入骨,如今这浩浩名山之中的蝼蚁走兽、一草一木无不视你为不共戴天之仇敌,你今日却要在这里寻找什么故人!当真好笑!”
身后的卫雨秀上前一步,将手中长剑抽出,戟指喝道:“姓柳的!这峨嵋山上,只有你的仇敌,却没有故人。像你这样恶毒之人,远道而来,定是不怀好意,峨嵋山不欢迎你们,你们还是快走吧!不要以为当初我们听从师父师祖的规劝放过你们便是怕了你。峨嵋山虽是清静慈悲之地,但也有降魔除怪的佛门手段,更有杀猪屠狗之利剑!”
柳媚儿苦笑一声,正要说话,不防身边的吴襄突然挣开自己的手,抢上前指着卫雨秀叫道:“你这个女人真坏!我娘好好地跟你说话,你干什么骂人?等哪天我长大了练好了武功,一定要把你们都杀了替我娘出气!”
柳媚儿身后的一众锦衣卫和东厂太监也都忍耐不住,跟着大声叫骂起来。
了空师太看着眼前这个紧握双拳小脸涨红的少年,已经认出他正是吴奇之子吴襄,于是也不生气,眉梢眼角反倒露出一丝慈和的笑意,合什说道:“这位小施主,你可是姓吴名襄,你爹爹可是吴奇吴大侠?”
吴襄挺挺胸膛,显得甚是骄傲:“不错!我娘说过,我爹爹武功盖世,天下无敌,你们可是怕了?不过你们放心,只要你们赶紧让我娘过去,我就告诉爹爹不让他打你们便是!”
了空微微摇头叹息,合什说道:“善哉!善哉!吴大侠英雄盖世,宅心仁厚,所生麟儿也定非凡俗之辈。只可惜你终日跟随在你娘亲身边,耳濡目染,居然学得这般飞扬跋扈。长此以往,只恐吴家门风会自你而改。可惜!可惜!”
小吴襄不解其意,扑闪着一双大眼看着了空说道:“你这个光头婆婆好不啰唆!你们到底让不让路?一会儿我娘要是生气起来,她可是会杀人的!”
柳媚儿上前将儿子拉到身边,轻声责备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娘今天带你来峨嵋山,可不是闹事来了!快到一边呆着去,不要出声!”
吴襄把嘴一撅,还想争辩,柳媚儿把脸一沉,叱道:“襄儿听话!要不然娘可要生气了!”吴襄无奈,只好撅着嘴走到柳如风身边,拉着舅舅的衣襟堵起气来。柳如风深知此次峨嵋之行关系重大,也强忍着性子将吴襄揽在怀里,并不发作,静静地在一边看着姐姐如何说服众峨嵋弟子。
只见柳媚儿稍一沉吟,复又上前对了空说道:“师太,非是本官强人所难,只是此次远上峨嵋,攸关本官一生之事,故此今日不管师太肯与不肯,我母子姐弟三人定要登山。”
了空也沉下脸来,沉声说道:“莫非柳大人还要硬闯不成!?”
柳媚儿摇手笑道:“那倒不必。只要你我各自屏退手下,本官给师太看过一样物事之后,我想师太定然不会再阻拦我等。”
了空还未出声,身后路水秀已经大声叫道:“掌门师姐不要上当,这女人诡计多端,若是我们都走了,谁知道她会不会趁机暗害!”
柳媚儿眼中寒光一闪,笑道:“水秀姐姐多虑了!我柳媚儿若是想对贵掌门下手,还用不着这般大费周章!”
说着蓦地右手一招,背上的长剑脱鞘而飞。随着‘铮’的一声轻响,一抹蓝光在丈许之外的一根石柱上一闪而没,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长剑已经回到鞘中,那些武功低一些的峨嵋弟子甚至未曾看到长剑出鞘。
柳媚儿微微一笑,衣袖轻拂,一缕疾风吹响石柱。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之中,只见那石柱应声而倒,沿着山路直滚下去。石柱根部断口光滑,显然是被一剑斩断。
了空等人虽则也是江湖中数得着的一流高手,其武功见识俱是不凡,但这样匪夷所思的神乎其技也是闻所未闻,不由得脸上变色。那路水秀等人还要再说,却被了空抬手止住,对柳媚儿说道:“柳大人神乎其技,我峨嵋上下确是无人能敌。若是方才柳大人这一剑不是斩向石柱而是斩向贫尼,想必贫尼此时必然已是身首异处。”
说完回头对众弟子说道:“水秀、云秀、雨秀,你们且带着众弟子暂避,待贫尼看看柳大人到底有何物事能够说服咱们让路!”
路水秀三人心里着急,齐声叫道:“师姐!”
了空脸色一沉,说道:“怎么了!?师姐的话你们都不听吗?再说若是柳大人有意加害,以她方才那一剑的威势,你们谁能够抵挡得住?还不快快退下!”
路水秀等人无奈,只好恨恨地瞪了柳媚儿一眼,回身带着众弟子潮水般退去,不一会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柳媚儿对这些人的眼神毫不在意,回身向众手下一挥手,众人一声不吭,也转身鱼贯下山去了。
见四下无人,了空开口说道:“柳大人,此时已无闲杂之人,大人有何物事,便请取出一观!”
柳媚儿笑道:“师太莫急,本官尚有一言。”
了空道:“大人请讲!”
柳媚儿正色说道:“待会所见之景象,非是世俗之人所宜见,还请师太守口如瓶,不要泄露!”
了空道:“阿弥陀佛!这个贫尼自知,不劳大人吩咐!”
柳媚儿又道:“如风,待会我用功之时,你护住襄儿,与师太一起为我护法!”
柳如风点头答应。
只见柳媚儿转身在路旁一块平坦的巨石之上盘膝坐下,闭目垂帘,心神内敛。蓦地双掌在胸前上下翻动,瞬间接连转换了十余种手印,接着便见她眉心那个淡蓝色的月牙突地光芒一闪,全身已经笼罩在一片淡淡的蓝光之中。只见那蓝光越来越浓,柳媚儿的身形渐渐隐没不见。蓝光中只听柳媚儿一声轻斥,一抹剑光冲出蓝色光晕,直上高空。一股煞气威压随之铺展开来,霎时间方圆数里之内飞鸟敛迹,哀猿收声,一片寂静。
了空师太见此神通,心中更添敬畏。于是也连忙盘膝坐下,运起内力,屏息凝神,全力抵御着来自空中的威压。柳如风也将吴襄揽在怀里,双手抵住他的后心,以自己深厚的内力护住吴襄心脉,以使他免受伤害。
空中的长剑盘旋纵横良久,突然剑尖连颤,在空中划出四个巨大的淡蓝色篆体大字‘太阴之宫’,久久不散。下方蓝光中柳媚儿蓦地长吁一声,空中的长剑如流星般落下,准确地插入身后的剑鞘,兀自嗡嗡嘶鸣。柳媚儿双掌一合一按,周身缭绕的蓝色光晕渐渐收回体内,周围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柳媚儿起身站起,面色苍白,显得甚是疲倦。
就在此时,了空师太刚要发问,突见眼前闪过两道红光,一位道者和一位红衣女子出现在眼前。
只见那女子笑吟吟地上前拉住柳媚儿双手笑道:“恭喜妹妹!贺喜妹妹!没想到你竟然一日千里,参悟得如此之快!既然妹妹已经悟透根本,这次将姐姐找来,可是要随姐姐入山吗?”
柳媚儿苦笑一声,先对二人道个万福,这才说道:“姐姐未免将妹妹看得太高了!小妹资质愚鲁,哪能参悟得如此之快?”
林湘君有些诧异,说道:“妹妹方才以驭剑之术在空中留下‘太阴之宫’四字,若非悟透本来,那这四字又是从何而来?再说妹妹如今眉心这个月牙印记,也正是你彻悟之表象呀!”
柳媚儿道:“姐姐有所不知,这太阴之宫四字,乃是小妹入定之时于异象之中所见。因姐姐一直说与小妹有夙世之缘,小妹也想这去处必与前世有关,又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姐姐,这才以所学剑术在空中留下此印记,好引姐姐出来相见。至于小妹眉心这个月牙印记嘛,倒是奇怪的很,居然是小妹入定之中被一只五彩凤凰衔起月轮,直接种入眉心。小妹也曾多方思量,却始终未解其意。”
林湘君恍然大悟,低声说道:“原来是凤仪,她怎地如此心急?也难怪,只恐是她独处寒宫,只有兔宝宝和那个粗鲁男子相伴,寂寞难耐,故此才急于点化于你。可叹可叹!”
柳媚儿面色凄然,低头不语。
林湘君见了,心中怜惜,问道:“妹妹,看你脸色不好,这次来峨嵋寻我,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吗?”
柳媚儿整整心神,强笑道:“姐姐,小妹此来,确是有事相求。来来来,小妹为你引见!”说着拉着林湘君走到了空面前,了空首先合什行礼,说道:“看两位施主倏去倏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定是高人。却不知与柳大人有何关系?又与柳大人姐弟欲上峨嵋有何关联?”
林湘君上下打量了了空几眼,这才笑道:“看你的模样,想必就是当今峨嵋掌门了空师太了?”
了空虽知面前这位年轻女子大有神通,却也是昂然不惧,点头说道:“不错!贫尼正是了空!但不知女施主是那方人氏?是哪位江湖前辈的高足?今日替柳大人姐弟出头,又是何意?”
林湘君六识通透,稍一思索已知柳媚儿来意,听了了空之言,不由得哑然失笑,于是先不回答了空的问话,转头对柳媚儿说道:“妹妹,你今日将姐姐请来,可是要让姐姐在峨嵋门人面前为你作个证见,想借这峨嵋道场了结夙世恩怨吗?”
柳媚儿点头道:“不错!还请姐姐成全!”
林湘君点点头道:“那好!姐姐知道今日之事攸关妹妹前程,这个忙却是不能不帮。”说完回头对了空说道:“师太,你方才可是要问我师承何人?”
了空合什道:“正是!”
林湘君道:“这种事本来你并没有资格来问我,但既然今天媚儿妹妹相求,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一二。我的身份你不必知道,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你们的师祖万嗔师太,于你们俗世之人看来,已是隐世已久的神仙人物,但她此时却正在我一位佛门师兄门下修行。这峨嵋道场,实是一暗一明,你们这些俗世弟子,只有在道行达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方才能够进入我等所处的世界,也就是真正的峨嵋道场。至于我这位妹妹,也就是你口中的柳大人,其前世却也是我道中人,与我有千年交情,情同姐妹。这过去未来之事,我也略知一二,今日我这小妹登上峨嵋,对你们并无恶意,只是想借这峨嵋道场了结俗世之恩怨,藉此斩断尘缘而已。我佛慈悲,师太你大可大开方便之门,成全于她,孰几也算是你的一段善缘。”
不想那了空却是并不买账,摇摇头冷笑道:“这位女施主巧舌如簧,编出这样一番鬼话,却来骗谁?听你话中之意,你倒是神仙一流了?真正大言不惭!贫尼已经在这峨嵋山中修行数十载,却是从未听说还有一个暗藏的峨嵋道场。再说我师祖万嗔神尼学究天人,佛法高深,似你这般年纪轻轻,她老人家又怎会拜在你师兄的门下?阿弥陀佛!柳大人,今日不论你怎样诡计百出,贫尼也绝对不会让你们踏上峨嵋半步!若是识趣,贫尼劝你们还是赶紧下山去吧!不然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你们虽然个个武功绝顶,但倾我峨嵋全山之力,只怕你们也难得讨得了便宜!”
后边的柳如风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喝道:“了空!我们姐弟二人碍于万嗔神尼之面,这才一直好言相求,这位湘君姐姐更是你们峨嵋隐世的剑仙,地位尊崇,你居然这般无礼,真当我们怕了你不成!?”
了空冷冷一笑,道:“阿弥陀佛!所谓黔驴技穷,图穷而匕现,柳大人诡计不成,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柳大人若是欺我峨嵋无人,想要硬闯的话,便请动手!”
柳如风怒不可遏,反手拔剑,形势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