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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平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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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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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连载

第一十八章

我对念书情有独钟,也对学校充满了感情。一走进学校,一坐进教室,一听到老师讲课,一钻进书里,一做起作业,我就觉得天也宽了,地也广了,人也亲切了,空气也新鲜了,甚至忘记了贫困,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烦恼,忘记了时间,就一门心思地在书中遨游起来。那些文字和那些数字似乎都变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使我对它们难舍难分。那种感受不光只是视觉上的感受,也不光只是心理上的感受,而全部都是精神上的感受。那种感受已经融入了我的血液,使我从早到晚都充满着信心,充满着力量,充满着对人生的追求和对未来的憧憬。

那天熊老师上完最后一节课,就大口地喘着粗气,虚汗就象水一般从额头上涌了出来,好像这最后的一节课已经使他用完了最后的一点儿力气,就差点儿没有倒下了。他扶着课桌站定,让学生们做完课堂作业,然后就有气无力地说:“今天放学不站队了,你们走吧!路上的坎子高,千万别拥挤,也别打架,小心栽到水田去了。”

熊老师是学校的校长,以往放学的时候他都要把全校的同学集中起来训几句话,叫大家注意安全,赶快回家,千万别在路上贪玩而让家里的大人操心。但今天却一反常态,刚上完最后一节课就把学生放了。我知道,熊老师也和我一样,也饿坏了,如果不及时把学生放走,他就坚持不下去了。

当学生们一窝蜂似的涌出校门的时候,我也急不可待地向生产队的大食堂赶去。天上没有太阳,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空气又闷又热,看来一场雨在所难免了。我打着一双赤脚,劈里啪啦地在道路上飞奔着。我不能回去晚了,回去晚了食堂里就没有饭了。一旦食堂里没有饭了,我就又得饿肚子了。自从上学以后,我在食堂里吃不上饭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许多次,我也白白地饿了好几天。我实在害怕再发生那样的事情。我本来每天就只吃一顿饭,如果连这一顿饭都吃不上,那么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因为我的家离学校很远,而我又不想迟到,所以我每天都是鸡叫三遍就起床往学校里赶。家里自然没有粮食、没有锅子、更没有饭吃,所以我每天早晨都空着肚子去上学,一直饿到下午放学后才赶到食堂去吃一顿饭。

食堂里的饭也不如以前了,以前隔三岔五地还有一顿净包谷糊糊吃,而现在却没有了,现在每顿饭都参有用各种植物打成的淀粉所做成的麻雀蛋一般的黑疙瘩。那些黑疙瘩有点儿象驴粪蛋子,吃到嘴里不但无滋无味,而且还有点儿卡喉咙。

但就是这样的饭,我仍然常常吃不上,往往放学之后当我赶到食堂的时候,不是食堂里没有人了,就是食堂里没有饭了,再不就是给我从锅边上刮一点儿人们吃剩下的饭脚子,又冷又脏,已经没法吃了。起初我还让母亲和大哥给我把饭领好留在那里,可领了几天就领不下去了。因为母亲和大哥吃饭以后还要去干活儿,母亲和大哥一走,给我领的饭就会被人偷吃个一干二净,所以后来就不领了,就让食堂给我把饭留着。

可食堂谁给我留饭呢?谁又来操心我这么一个穷孩子呢?随着时间的推移,生产队的大食堂名义上是集体的,实际上却变成了沈幸福和李达清的家天下,他们想叫谁吃就给谁吃,不想叫谁吃就不给谁吃。想叫谁吃饱就给谁舀三勺子、四勺子,不想叫谁吃饱就给谁舀一勺子、半勺子。何明菊、唐青叶都是势利人,也都是沈幸福和李达清的老婆或者相好,所以她们都看着沈幸福和李达清的眼色行事,叫她们向东她们就向东,叫她们向西她们就向西,就是叫她们不给谁吃饭,她们也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就是那么个时代,就是那么个岁月,人的本性都被残酷的时代和苦难的岁月扭曲了。都说时代创造英雄,实际上时代创造最多的还是恶人和坏人。沈幸福、李达清、何明菊和唐青叶就是那样的恶人和坏人。在时代和岁月的熏陶下,她们的心都变狠了,变黑了,变得没有人性了。她们根本就不把我当作人看待,剩下饭了就给我留一点儿,剩不下饭了就不给我吃饭,所以我常常饿肚子,有时候一天连一顿饭都吃不上。

当我跑到食堂的时候,食堂的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了。社员们吃了饭又都下地去了。我钻进厨房找出碗来就想领饭吃,但厨房里却没有人。我知道沈幸福和何明菊又到县上开“红旗手”的会去了,几个临时帮忙的炊事员吃饭以后也都回家去了,食堂里只留守着唐青叶和李达清。但这时唐青叶和李达清也不见了,厨房里空荡荡的毫无声息。我知道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呆在保管室兼李达清的睡房里的,所以就去推保管室的门。但保管室的门是闩着的,推不开。一阵哼哼唧唧、欲死欲活的欢叫声从里面传出来,使我脸热心跳而又茫然不知所措。虽然我还不懂得男女之间的那些难以启齿的隐秘之事,但人的本能却使我立即就想到了保管室里正在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李达清和唐青叶之间的暧昧关系就象沈幸福和何明菊的暧昧关系一样,早就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社员们谁都知道李达清和唐青叶之间有那么一层龌龊关系,但谁都不愿意戳破那一层窗户纸。

我自然也不敢惊动李达清和唐青叶的好事,就折身走出厨房在外面等着。天空布满了阴沉沉的乌云,压得我有点儿透不过气来。秋风挟着几丝凉意漫山遍野刮过来,令我打了几个寒战。几只乌鸦从院子的上空飞过,“嘎嘎”地叫着向远方飞了去。一只公狗和一只母狗突然闯进院子,在地上寻找起食物来。它们屁股对着屁股地连接着,一会儿扯向东,一会儿扯向西,一会儿扯向南,一会儿扯向北,都要往各自的方向走,一时相持不下,就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我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向两只十分流氓的狗砸去,虽然两只狗都怕打,但最怕打的还是公狗,公狗“呜呜”地朝我呲了一下牙齿,就“嗷”地一声倒拖着母狗跑了出去。

我的肚子已经饿得贴到了脊背上,此刻又咕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一股一股的清水随着肠胃一阵一阵的痉挛从喉管里冒了出来,呛得我十分难受。我眼巴巴地盯着厨房的门,也眼巴巴盯着保管室的门。我渴望着李达清和唐青叶早一点儿干完那个事,不要像那两只狗一样迟迟结束不了。我也希望唐青叶早一点儿出来,好早一点儿让我吃上饭。我实在是太饿了,已经饿得有点儿提不起气来了。脑袋也昏昏糊糊的,使我直想躺在地上睡觉。我在心里暗暗警告着自己,可千万不能睡觉啊,一旦睡下就可能永远也起不来了!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唐青叶仍然没出来。我急了,就在心里暗暗地骂了起来:“你们真是两只狗哇,这么长时间结束不了?”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我终于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就对着保管室的门喊了起来。母亲曾经叫我把唐青叶喊表婶,所以我就把唐青叶喊表婶:“唐表婶,给我打饭喽!唐表婶,给我打饭喽!”

门没有打开,唐青叶也没有答应。这时候保管室里已经没有了那种哼哼唧唧欲死欲活的声音,而又传出了另外两种声音,一种声音是筷子碰到盘子上的声音,还有一种声音是“吱儿吱儿”喝酒的声音。那两种声音搅和在一起,就更进一步勾起了我的食欲,也更进一步引起了我肠胃的痉挛,于是我又喊:“唐表婶,给我打饭喽!唐表婶,给我打饭喽!”

唐青叶仍然没有答应,而李达清却在里面答了话:“喊啥呢喊?你的饭你大哥已经给你领回去了你还喊啥呢?”

原来如此!我慌忙离开食堂,筋疲力尽地向大黑沟跑去。但刚走到大黑沟口龙王庙的时候,却碰见了大哥。大哥已经收工,正准备回大黑沟去。见我还没有回家,就以家长的身份训斥我说:“山鹰,吃了饭咋还不回去?你不见天都快黑了吗?”

我说:“我哪里吃饭呐?李达清不是说你把饭给我领回去了吗?”

大哥说:“胡说!我啥时候领过你的饭?”

原来李达清是在骗我!我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升了起来。我叫大哥先回家,自己又“腾腾腾腾”地往食堂跑去。当我跑到食堂的时候,唐青叶已经从保管室里钻了出来,此刻正准备洗锅。唐青叶刚刚做了那个事,又刚刚喝过酒,脸是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汗珠儿。

我往厨房里一站,就直愣愣地说:“谁说我大哥把饭给我领走了?我刚才已经问过我大哥了,大哥根本就没有领我的饭!”

唐青叶厌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用勺子敲着锅沿说:“来打饭吧,冤孽!”

冤孽二字本来是李达清的口头禅,没想到又从唐青叶的嘴巴里说出来了。因为我家人口众多,而真正的劳力却只有大哥一个人。母亲、二哥、三哥、三姐虽然也在生产队干活儿,但却老的老、小的小,起不到一个真正的劳力的作用,所以我家就成了生产队的四大累赘户之一。这四大累赘户就是我们一家、陈进入一家、李隆汉一家、陈进仕一家。我们这四户都是孩子多,劳力少,用李达清的话说,这四户都是生产队养下的冤孽。

既然是冤孽,就理所当然地要受到歧视了。每当这四户的人到食堂里打饭的时候,掌勺把子的何明菊和唐青叶就狗仗人势地把勺子在锅沿上敲得连天价响,也常常恶狠狠地说:“干活儿不咋样,吃饭倒积极,我们是在喂你们这一群猪呢!”

我虽然心里有气,却没有计较唐青叶的态度,而是连忙把我那黑色的饭碗递上前去。锅里还有不少的饭,但已经凉了,就像黑色的牛屎一般贴在锅底上。唐青叶把脸阴着,正眼儿也没有瞧我一眼,就用勺子在锅里一舀又一倾,给我舀了半勺子黑乎乎的稀饭倒进了我的饭碗里。我以为唐青叶还要给我舀第二勺子,就在灶边等着,谁知唐青叶提起半桶已经发臭的脏水倒进了饭锅里。

我心里本来就有火,这时候就更火了。我怒气冲冲地说:“锅里不是还有饭吗,你咋就只给我舀这么一点饭?”

唐青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猛地把勺子扔进脏水里说:“你又不是劳力,还想吃多少饭?锅里的饭我还要留着喂猪呢!”

我捧着饭碗,半天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我终于大声说道:“唐青叶,你也太欺负人了!”

唐青叶的鼻子冷冷地“哼”了一下,嘴角上又浮起一丝冷冷的笑容说:“我就把你欺负了,看你能把我咋?有本事你也来欺负我啊?”

被人轻视是一件最难受的事情,也一件最伤心的事情,我心里无穷的火气终于在这时候爆发了,我端着饭碗,慌不择言地说:“你别狗眼看人低,总有一天我也是会欺负你的!”

唐青叶听我骂她是狗,就气势汹汹地往我的面前逼,一边逼一边追问:“谁是狗?谁是狗?你骂谁是狗?”

我见唐青叶逼了过来,就有些胆怯,就不停地往后退,但嘴皮子仍然不饶唐青叶,一边退一边仍然骂着:“你是狗,你是狗,你是瞎眼狗!”

唐青叶气得两个太阳穴突突直跳,就一把从饭锅里捞起勺子,骂骂咧咧地要打我:“你这个狗日的东西,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骂人,看我今天不打掉你的牙齿才怪!”

我一边往门口退也一边骂:“你才是狗日的呢!正因为你是狗日的,才出了你这个瞎眼狗呢!”

唐青叶气急,就把勺子照着我的头顶扔了过来。我把头往下一低,勺子擦着我的头皮掠过,直直地飞到了院子里。

那两只正在性交的狗这时候又来了,见勺子上残留着有饭,就争着在勺子上舔了起来。

正在这时,李达清也迈着方步从保管室里踱了出来。他一见是我在和唐青叶在争吵,就大声地吼着说:“是哪个在这里吵哇?又是哪个狗娘养的在这里无事生非呀?”

我一见到李达清,气就不打一处来。正是他让他跑了一个来回路,也正是他又让他饿了半天肚子。一股滚烫的黑血立即就在我的血管里奔突起来了,一股灼人的怒火也在我的胸腔里升腾起来了,我马上调转枪口,就和李达清交上了火:“是哪个狗娘养的欺骗人呐?又是哪个狗娘养的说我大哥把我的饭领走了哇?”

李达清见我如此地反唇相讥,就一个箭步跳到了我的面前:“你骂啥?你骂啥?你一个吃冤枉的东西还骂啥?你要知道,你们一家人都是在众人把伙的养活下才活下来的呢,你还骂啥呢?再骂,我就把你抡起来摔死!”

为了能吃上饭,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我站在李达清的面前,肆无忌惮地和李达清对吵起来:“谁吃冤枉?你说谁吃冤枉?你才是吃冤枉的呢,别人都在地里干活儿,你却躲在保管室里喝酒吃肉,你这是在喝社员们的血呢!”

李达清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我吃、也没有吃你们房家的,我喝、也没有喝你们房家的,你们房家的几个人毛毛都在靠别人养活呢,能有东西让我吃吗?”

我也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我们房家还有几个人毛毛呢,可你李达清却连半个人毛毛都没有,是个孤老筒子!”

这最后的一句话,真比杀了李达清还过余。李达清没有一男半女,怕的就是别人骂他孤老筒子。可这话偏偏从我的嘴里没轻没重地骂了出来,就象一支锋利的长矛直直地插进了李达清的心窝子。

这一下,我真算是摸了老虎屁股、捅了马蜂窝了。李达清立即就目露凶光,向我扑了过来,嘴里还恶恨恨地骂道:“房山鹰,我李达清今天如果不要了你狗日的命,我就不是李家的种子!”

我一见情况不妙,就连碗带饭砸到了李达清的脸上。由于我用力过猛,竟把李达清的额头砸了一条一寸多长的一条口子,鲜血直流。

我一见把祸闯大了,就一溜烟似地往大黑沟里跑去。但我实在是太饿了,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我浑身软塌塌的,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心脏也突突地跳着,好像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一样。我一屁股坐在路边上,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知不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从混沌中醒了过来。但醒过来以后我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了这里,一阵又一阵的昏眩不断地袭击着我,使我的心里感到非常难受。

天空突然哗哗地下起了大雨,无数条冰冷的雨丝打在了我的脸上。被冷水一激,才使我的头脑渐渐地清醒了过来。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大哥、二哥、三哥和三姐,想起了学校,想起了熊老师和陈老师,想起了放学,想起了在道路上奔跑,想起了要吃饭,也想起了与唐青叶和李达清吵架的事。

我终于明白自己此刻还在通往大黑沟的山路上躺着,也终于想起自己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求生的本能使我慢慢地坐了起来,也慢慢地使我站了起来,可当我正要开步向前走的时候,却又一个趔趄倒下了。我知道自己已经饿得无法行走了,于是就一寸一寸地往前爬。我不知道自己的力气都跑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自己的气都跑到哪儿去了,每向前蠕动一下,我都要喘息半天。

我的心里霎时间就充满了仇恨,我恨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公,既然给了我的生命,为什么又要让我受到那么多的折磨;我恨唐青叶和李达清为什么那么无耻、那么浅薄、那么残酷、那么无情,竟欺骗和欺负我这么一个对任何人都无法构成威胁的孩子;我甚至恨我的大哥、二哥、三哥和三姐,明明知道天在下着雨、我又被饥饿折磨得走不了路了,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回去……

我就那么吃力地向前爬着,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着,心里只留下了一个想法,就是尽快地爬回家,哪怕死,也要死在家里。

面前终于出现了一点光亮,一个高大的身影终于冲破雨雾来到了我的面前,大哥终于来接我了。我一见到大哥,心里就一阵欣喜,也一阵心酸,泪水和着雨水流了出来。但就在我正要呼喊大哥的时候,却又昏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家里。母亲已经给我换下了湿衣服,把我放在了床上。面对母亲和大哥那询问的目光,我就把大闹食堂、碗砸李达清的事实经过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个清清楚楚,然后就从床上爬起来主动地往板凳上一爬,对大哥说:“我给你们闯祸了,你打我吧!但你打的时候可千万不要打屁股,把屁股打肿了我就没有办法坐下念书了。”

这是大哥制定的“家法”,谁要在外面闯了祸,就要挨篾片子。

母亲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全家人都暗暗地流起了眼泪。而我豁出去以后,心里反倒觉得坦然起来了。大哥紧皱着眉头,铁青着脸,迟迟疑疑地从楼枕上抽下一块篾片子,在手里忽闪了几下,对爬在板凳上的我凝视着、凝视着……

片刻之后,大哥突然又将篾片子插在了楼枕上,一把将我从板凳上抱起来紧紧地搂进了怀里。我发现,有两股泪水从大哥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婆突然在里屋里大声说:“黄女,山树,既然李达清和唐青叶那样欺负人,你们两个明天就干脆去把我家的山鹰交给他们,假如山鹰有个一差二错,我这个老婆子就去和他们拼了!”

大哥放下我,苦笑一声说:“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了一事,只要他们以后不再欺负我们,我们也就忍了吧!”

可令人想不到的是,大哥最后一句话还没落音,李达清领着唐青叶就一头闯进了我家。

他们可真行,既不怕山路崎岖,也不怕天降大雨,竟然黑灯瞎火的撵到我家来了。

母亲吃了一惊,大哥吃了一惊,我也吃了一惊。我在心里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夜猫子进家,准没好事!

果然,李达清目露凶光,直愣愣地盯着大哥说:“房山树,你说咋办吧?”

大哥明知故问:“你说啥咋办?”

李达清说:“啥咋办?房山鹰打了我,你说咋办吧?”

大哥说:“你说啥?房山鹰打了你?还有这事?”

李达清指着头上的伤口说:“你别再装蒜了,伤口就在这里明摆着,你叫房山鹰自己说,是不是他打的?”

大哥说:“打了咋样?没大有咋样?”

李达清说:“打了就得掏钱!”

大哥说:“掏钱?掏啥钱?”

李达清说:“掏医疗费啊!”

大哥说:“哦,医疗费,该掏该掏。”

李达清说:“那就拿来吧,我也不多要,只要三十块!”

我在心里惊呼:“妈呀,三十块!够我家一年的花销了!”

但大哥却说:“不多不多,三十块钱不多!”

李达清伸出手说:“既然不多,那就拿来吧!”

大哥哈哈一笑说:“你急个啥呀?我们又跑不了!不过,我还想问一句,他为啥打你啊?”

“他......”

“因为你不给他饭吃,所以他打了你,对吧?”

“我......”

“你啥子你?”大哥突然暴跳如雷起来,“我看你真是瞎了眼了、反了天了!作为生产队干部,你经常作威作福、不给我家山鹰饭吃,现在又私闯民宅,敲诈勒索,你以为国家就真的没有王法了吗?走!现在我们就一路到公社去,让公社领导给评判评判。如果你有理,我房山树说到做到,倾家荡产也给你掏钱治伤;如果你没理呢?......你说咋办吧?”

李达清做梦也不会想到大哥会来这么一手,当时就哑口无言了。他清楚,这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公社知道,如果让公社知道了这件事,他就会受到严厉的处分。但是,他又不想就此认输,如果认了输,那他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因此,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既不动身走,也不说话。

大哥似乎看透了李达清的心思,又催促说:“走哇,去迟了,公社领导就睡了。”

李达清仍然不动也不说话,但眼睛里却是火星子乱窜。

这是,母亲突然扒拉开大哥,走到李达清面前说:“达清呐,不管咋说,我家山鹰打你于情于理都是不对的。他回来后,他大哥已经把他打了一顿。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毕竟是个小娃子,不懂事,加之又饿了一天到黑,想吃点儿饭也没有错,你就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你叫我们给你拿钱治伤也没有错,只是我们拿不出钱来。我看这样吧,我代表我家山鹰给你赔个礼、道个歉吧!......”

母亲说着,就要给李达清下跪。

李达清正愁着没有台阶下,见母亲要给他下跪,就一把拉住母亲说:“好了好了,就冲着你这番话,我啥也不要了!夜深了,你们赶快休息,我走了。”

一场矛盾就这么结束了,李达清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黑暗之中。母亲让大哥在火塘里烧一把火,用吊罐给我煮一碗野菜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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