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有一会儿了,层层叠叠浩浩荡荡的山脉和被积雪覆盖着的重重山峦都陷入了沉沉的静谧之中,偶尔一只孤鸟哀鸣着从空中疾掠而过,凄厉而又悠长的叫声使人感到肃杀而又孤独。山路上已经上了冻,残留的积雪被寒风一吹,都结上了一层硬壳,脚一踩上去,就发出一种咯吱咯吱的声响。融化了的雪水都结上了光溜溜的冰溜子,人踏上去又光又滑,一不小心就会跌跤。天空又布满了阴沉沉的云雾,又摆出了一副要下雪的面孔。寒风也呼呼噜噜地刮了起来,吹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但这一切对于我家的人来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尽快地把大哥从绳捆索绑中解救出来,重新回到家里过正常人的生活。
最焦急的还是母亲,她心里像在熬着油,喉咙里很响地喘着粗气。她的寒痨病最怕的就是劳累和剧烈的运动,一劳累、一作剧烈地运动就会不停地喘、不停地咳嗽。但她仍然拐着三寸长的小脚跌跌撞撞地跟着我们一路亡命地跑着。我真为母亲感到可怜,也为母亲感到担心。我真怕母亲救大哥不成反把自己给累倒了。
要不是大哥出了事,我们是怎么也不会让母亲去跑这个路的。大哥真是把母亲害苦了,也把全家人害苦了,这深更半夜寒天地冻的还要全家人为他颠沛奔波。我的心里有点儿恨大哥,恨大哥不能安分守己地过日子,恨大哥不该不顾颜面地到处闯祸,不但害得弟兄们不得安宁,而且也害得母亲不得安宁。但我又有点儿可怜大哥,可怜大哥二十四五岁的人了还功不成名不就,可怜大哥不能像别的男人一样享受男欢女爱的生活。在水泉坪,大凡二十多岁的男子都已经左手孩子、右手妻了,可大哥那么一个蓬蓬勃勃、意气风发、飘飘逸逸的青春少年却在恶劣的居住条件和贫穷的家庭环境以及我们这一帮子弟弟妹妹的影响下至今连媳妇都娶不下。在家里,大哥没有办法和母亲交流思想感情,也没有办法和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们交流思想感情,枯燥无味和单调贫乏的生活使他不得不去寻找红颜知己交流自己的思想感情又能满足自己的生理需要。要是他当初当兵去了或者到县上工作去了,他会走到这一步吗?绝对不会!也许他早就组织了一个新的家庭过上了温馨而又幸福的小家庭生活了。但是,贫穷的家庭和我们这一帮弟弟妹妹阻止了他、羁绊了他,使他有翅膀也飞不起来。归根结底还都是贫穷的家庭害了他,我们这一帮小弟弟、小妹妹害了他。
当从大黑沟走到三元沟口的时候,母亲突然站住了。母亲沉思有顷,突然对三哥和三姐说:“你们两个去请一下沈支书和沈幸福吧,这事情光凭我们自己的人去恐怕是解决不了的!”
三哥和三姐二话没说,就去请沈支书和沈幸福去了。
这时候时间已是小半夜,抬眼看去,到处都是黑灯瞎火的。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睡觉了,没有睡的也到赵家大院子去看热闹去了。赵家大院子坐落在水泉坪学校西边的一个山拗里,离水泉坪学校大约有半里路的路程。它并不归水泉坪大队管辖,而归团结大队管辖。赵家大院子过去是地主的房舍,有几十间明明暗暗的立柱式土墙瓦房。解放后地主被镇压了,那几十间房屋就分给了十余户姓赵的贫下中农。赵关强就是其中的一户。不过赵关强并不是住在大院子里边而是住在大院子东边的山根下的,离大院子大约还有五十米左右的距离。说他住在赵家大院子,他离赵家大院子又有一段路。说他没住在赵家大院子,他又在赵家大院子跟前。但总的称呼,还是称作赵家大院子。赵关强大约比大哥大十岁左右,解放初就当上了国家干部。不过余应珍的年龄却很小,起码要比赵关强小十岁左右。我在上学的时候曾经见过余应珍几次,余应珍不但长得苗苗条条很有姿色,而且还有一脸的风流相。尤其那双眼睛不得了,时刻都在荡漾着勾人魂魄的秋波。别说是成年男人见了余应珍会想入非非,就是我这个孩子见了余应珍也会从心底里涌出一种莫名的骚动。
余应珍是余应凤的亲妹子,当年大哥和余应凤缱绻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余应珍就和大哥认识了。本来余应珍是要和大哥结婚的,但一来她不愿意上大黑沟,二来那时候大哥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她姐姐的身上,所以才使她冷了心,和大哥分道扬镳而和赵关强结了婚。当初她嫁给赵关强的时候,看中的是赵关强的干部身份,并不是看中了赵关强那个人,所以嫁给赵关强以后,就觉得那桩婚姻并不十分美满。一来,赵关强虽然是国家干部却比她的年龄大得多,长得也像个武大郎,根本就不能与大哥同日而语。二来,赵关强经常不在家使她受尽了冷被寒裘的寂寞和生理上的熬煎。所以当大哥和她的亲姐姐余应凤劳燕分飞之后,她很快就给大哥送起了秋波。大哥本来就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多情种子,又是一个仪表堂堂的单身男人,更因为失去了余应凤那一亩三分地,正愁着找不到新的发泄对象来安慰一颗年轻的心,所以如花似玉的余应珍主动送上门来之后,大哥就像干柴碰上了烈火,霎时间就和余应珍蓬蓬勃勃地燃烧起来了。
三个月之前,县上的电影队在水泉坪学校放了一场电影,那场电影的名字叫做《箭杆河边》。在大山里边能看上一场电影既是一件稀奇事,也是一件大喜事,我家除了婆没有去,其余的人都去了。在电影开演之前,大哥就和余应珍眉来眼去的,电影开演之后,他们两个人就都不见了,很显然是到余应珍家里去了。从此,大哥就过上了夜不归宿的生活。母亲害怕大哥又惹出麻烦事来,就很隐讳地警告了大哥几次。但大哥总说大队有事、沈支书要他帮忙借以搪塞。作为母亲,自然不好过于深究儿子的私生活,也以为沈支书真的要大哥帮什么忙,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
大哥没有了管束自然非常胆大,常常深更半夜地往余应珍的家里跑。余应珍睡房的窗户是雕了花的两扇活页门,可以任意开关。在余应珍的窗户外还有一棵香圆树,只要上了香圆树就可以轻松地跳进窗户进入余应珍的房里。为了不被别人发觉他们的龌龊勾当,大哥到余应珍那里去的时候都是从那个窗户进出。余应珍聪明得跟做地下工作的人差不多,为了和大哥偷情不被赵关强突然回来碰上,她竟和大哥约好了一个暗号。那个暗号是一条裤衩子,如果赵关强在家,她就在香圆树上搭上一条裤衩子,叫大哥见了裤衩子就赶快走,别再爬窗户。如果赵关强没有回来,她就不在香圆树上搭裤衩子,就叫大哥放心大胆地从窗口跳进去和她缱绻。
尽管他们把事情做得如此隐秘,但仍然被赵关强的父亲赵全福发现了蛛丝马迹。赵全福五十岁左右,长得富富态态不显任何老相。因为老伴儿早死了,所以就有些老不正经。但他却不把眼睛盯在别的女人身上,而偏偏盯上了自己娇滴滴的儿媳身上。每次赵关强一走,他不是去敲余应珍的门就是去敲余应珍的窗户,总想一亲儿媳的芳泽。余应珍自然不会把自己给了儿子、又给公公,所以对赵全福的性骚扰一直都不理不睬。赵全福实在纠缠得紧了,她就恶语相向把赵全福叫做畜牲。赵全福心里不仅对余应珍有火,而且也不相信余应珍会守身如玉,所以就格外注意和防备起余应珍来。他早就注意到了余应珍的窗户和窗户外面的香圆树,所以就常常在余应珍的窗户外盯梢。大哥一个大活人从余应珍的窗口跳进跳出自然逃不过赵全福的眼睛,有几次赵全福都亲眼看见大哥跳进了余应珍的窗户。赵全福发现余应珍偷人养汉的秘密之后不但没有声张,而且心中还暗暗窃喜自己找到了爬灰的突破口。就在这天晚上,他也学着大哥的样子攀上香圆树跳进了余应珍的窗户。余应珍正脱得一丝不挂地等着大哥的到来,但急惶惶地把一个男人搂进怀里之后才发觉不是大哥而是赵全福。余应珍一下子就火了,竟光着身子跳起来指着赵全福的眼窝骂到:“赵全福,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这条老牛竟也想来吃我这一口嫩草?”
赵全福色迷迷地看着余应珍的光身子,竟然恬不知耻地说:“应珍,我求你了!你这一口嫩草既然房山树能吃,为啥我就吃不得?房山树是外人,我才是自己人呢,羊圈建在田坎上——肥水都不流外人田呢!”
余应珍“呸”了一声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就要喊人了!”
赵全福一把搂住余应珍说:“你喊你喊!这深更半夜的除了房山树来,别的人是不会来的!”
说着就一个饿狗抢屎将余应珍压到了身底。余应珍情急之下,就用十个十分锋利的指甲把赵全福的脸抠了个稀烂。赵全福疼痛难忍,只得逃出了余应珍的房间,但心里却对余应珍非常恼恨,也对大哥非常恼恨。他知道大哥今天晚上还会来,所以就悄悄地到大队支书刘有福的父亲家里去给赵关强打了一个电话,声称家里出了大事,叫赵关强连夜赶回来。又到大院子里去叫了几个本家侄子,只等大哥到了余应珍的房里,赵关强回来之后,就可以捉奸了。
赵全福刚把网布好,大哥果然就攀上香圆树跳进了余应珍的房里。余应珍对大哥哭诉了一番赵全福的丑行之后,很快就和大哥睡在了一起。
大哥和余应珍刚干完那个事,赵关强就像家里失了火一般飞快地赶回来了。赵关强还没有来的及走进家门,赵全福就带着几个本家侄子在院门口迎住了赵关强。赵关强问他父亲:“家里究竟出了啥事啊,你这么心急火燎地把我叫回来?”
赵全福向余应珍的窗户呶呶嘴,悄悄地而又是痛心疾首地对赵关强说:“唉,家门不幸,余应珍作出了丑事。房山树正在余应珍的房里睡着呢!”
赵关强人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毕竟是国家干部。我大哥给他戴上了那么一顶大大的绿帽子,他自然不会等闲视之、善罢甘休。他一听大哥睡在了余应珍的房里,想都没想,就带着几个本家弟兄破窗而入捉了大哥和余应凤的奸。
人常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大哥和余应珍通奸,以及赵关强捉奸的事立即就传遍了两个生产大队。当母亲领着我们这一帮孩子赶到赵家大院子的时候,时间虽然已是半夜。但赵家大院子却人声鼎沸、闹闹嚷嚷,贼亮的汽灯把大院子照得如同白日。大哥被剥了衣服只穿着一条短裤被反背绑在赵关强家麦场东头的一棵柏树上,凛冽的寒风呼啸着肆无忌惮地在他的身上和脸上拍打。他的身子在寒风中不停地颤抖着,他的牙齿在颤抖中不停地撞击着。但他的头却仰的很高,眼睛也睁得老大,一副满不在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余应珍也被绑住了,她被绑在离大哥不远的一棵柏树上,不过她却穿着棉衣棉裤,不像大哥那么寒冷。她不但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脸上没有半点羞愧之色,而且还时不时地看大哥一眼表示对大哥的关切。
几个姓赵的人有的拿着盆子、有的拿着杠子、有的拿着绳子、有的拿着刷子凶神恶煞一般站在大哥的面前,恰似渣滓洞里的一帮特务正在审问一名共产党员一样审问着大哥是什么开始跟余应凤勾搭在一起的。但为首的并不是赵关强而是赵全福。赵全福的眼睛里既有怒又有恨,闪烁着鹰鹞一般的光芒。他把袖子挽到胳膊腕上,似乎随时都准备对大哥大打出手。他绕着大哥转了半个圈儿,突然就凑到大哥的脸上问:“房山树,你说,你是啥时候和我家的那个骚货滚到一起的?”
大哥冷冷地一笑说:“你别问我,你先问问自己,你脸上的血道子是咋留下的?”
赵全福暴跳着说:“现在不是你审问我,而是我审问你!”
大哥说:“我们啥时候滚到一起的有必要给你说吗?你是余应珍的啥人?你是她的公公又不是她的男人,你管的上她的事吗?是不是你爬灰没爬上而又让余应珍抓了脸气不过?去!去把赵关强叫来,要杀要刮叫他来,你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来审问我!”
大哥还真有胆量和勇气,都死到临头了竟还敢对赵全福反唇相讥。赵全福果然被激怒了,他抡起胳膊“啪”地就打了大哥一个嘴巴,愤怒地说:“我家的事我为啥就不能管?我今天就偏不让赵关强管!他是国家干部,不屑于和你这种人说话!”
说着,赵全福就又把胳膊抡了起来。可当他还想打第二巴掌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却从空中传了过来:“赵全福,你这个老畜牲!你要打人就来打我,不准你打房山树!你的脸是我抠的又不是房山树抠的,你打房山树做啥?我偷人养汉都是吃了你的亏!谁让你来爬灰的?谁让你来爬灰的?每次赵关强一走你不是来敲我的门就是来敲我的窗户,害得我整夜整夜都睡不成觉!你不来爬灰我能偷人吗?你不来爬灰我能偷人吗?我宁肯让别人睡也不能让你睡!我宁肯让别人睡也不能让你睡!你如果再来调戏我,我不但要抠你的脸,而且我还要抠你的眼睛!你自己都是个老畜牲、老不要脸的东西,还有脸在这里丧败别人吗?”
声音自然是从余应珍的嘴里发出来的,响亮而又难听。余应珍把真的假的荤的素的一盆盆脏水都一齐泼到了赵全福的身上,使赵全福霎时间就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赵全福和赵关强也真是太愚蠢了,即使恨房山树和余应珍不该通奸也不能利用这种场合和这种方式来处理呀?女人偷人养汉本来就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他们为什么不悄悄地把大哥教训一顿遮盖过去算了呢?为什么要这么兴师动众的把不臭的大粪挑起来臭呢?难道他们就不想想,他们这样做不仅把大哥搞臭了,把余应珍搞臭了,而且也把他们自己搞臭了吗?尤其使人好笑的还是余应珍,她不但把自己偷人养汉的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而且还把赵全福企图爬灰的丑行也抖落了出来。这下好,赵全福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惩罚奸夫不成反倒给自己的头上扣上了一个屎盆子。赵关强也太没出息了,自己是国家干部不好出面动武难道你不会找别人吗?为什么偏偏要叫亲老子出头露面呢?要是亲老子行为端正手脚干净倒也罢了,偏偏亲老子又在媳妇面前动脚动手的给媳妇留下了把柄。这么一来,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赵全福的脸一瞬间就被气成了猪肝色,也顾不得审问大哥了,立即就向赵家的人挥着手说:“把房山树给我吊起来!把房山树给我吊起来!”
山里的人向来都喜欢用最古老、最原始的方式来惩罚奸夫淫妇。那种最古老、最原始的惩罚方式不仅是极其严厉的,而且是极其残酷的,轻则把奸夫打个五劳七伤,重则就要把奸夫打个六根不全甚至取其性命。最残酷的惩罚就是唰脚板。唰脚板就是脱掉人的鞋袜把人吊在空中,然后一边往脚板底浇冷水一边用篾刷子立起来在脚板底下唰。脚板底是神经最集中的地方,平时轻轻抓一下都痒得受不了,哪经不起用篾刷子唰呢?老年人说过,用篾刷子唰脚板底的那种滋味儿真不是人受的,它不仅能给人以深入骨髓的疼痒,而且还能给人以生不如死的感觉。不过这还不是最残酷的,最残酷的就是把这个人的脚板底唰了以后就等于给这个判了死刑要了这个人的命。因为这个人经过那么一唰,就像少了骨头抽了筋一样再也打不起精神了。不但骨头缝中疼痒不止,而且肚子也像刀割一般的疼痛,一直要疼一个多月,疼得骨瘦如柴了才频频尿血而死。
那些姓赵的人在赵全福的指使下,就一窝蜂地就按住了我大哥。他们有的为大哥解绳子,有的又往树杈上栓绳子,看样子真的要把大哥吊起来唰脚板了。
在这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我们一家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等闲视之。大姐、二姐、二哥、我和房山成在母亲的带领下“呼”地一下就挤进了赵家的人群,挡在了大哥的面前。就连周铁匠也铁塔一般拦住了赵家的人。周铁匠真不愧是打了一辈子铁的铁匠,虽然五十多岁了力气却仍然大得像一头牯牛。他只用两只胳膊轻轻地拨了一下,几个姓赵的人就几乎摔了一个大跟头。
母亲愤怒地盯着赵全福,咬牙切齿地说:“赵全福,如果你放了我家的房山树,我们啥话都好说;如果你想唰我家房山树的脚板,那我就一跟你拼了!”
赵全福倒退了一步,阴森森地说:“我今天就要唰他的脚板!他害的我家过不成,我就要他活不成!”
母亲说:“你敢!现在是新社会,不是旧社会,难道国家就真地没有王法了吗?再说,你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难道你在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做过荒唐事吗?难道你做了荒唐事也要唰脚板吗?如果真正要唰脚板的话,不是要唰我家山树的脚板,而是要唰你的脚板才对,因为我家的山树和你家的余应珍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做出这种荒唐事是有情可原的。而你就不同了,因为你是余应珍的老公公,是余应珍的长辈,一个长辈在晚辈面前动手动脚的那就更应该受到惩罚了!”
赵全福被母亲说得恼羞成怒,挥起胳膊就想打母亲。但却被周铁匠挡住了。周铁件抓住赵全福的手轻轻一带,就将赵全福带到了他的面前。他嘴里嘿嘿地笑着,拍着赵全福的肩膀说:“有我在这里你想打房山树的娘可不行!她那样一个病糠糠的身子是经不起你打的。依我说哇,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你们把房山树绑也绑了,打也打了,冻也冻了,教训也教训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叫他定下保证,以后不再和余应珍来往就是了。你看呢?”
水泉坪的人没有不认识周铁匠的,也没有不佩服周铁匠的。赵全福不但和周铁匠素有来往,而且还很敬佩周铁匠。见周铁匠把话说到了这一步,心里就有些活动了。但他又说这事情他作不了主,最终还得赵关强拍板定案。
这时余应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赵关强,你这个缩头乌龟给我出来!出来跟我一起走,马上去离婚!当初我真是把眼睛瞎了,竟嫁进了畜牲窝里!”
赵关强很快就从屋里走了出来。赵关强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又带了几个人来。那几个人有的是他的叔叔,有的是他的叔伯弟兄。很显然,赵关强是要孤注一掷了。他像篮球一般滚到母亲的面前,横眉竖眼地冷笑着说:“就凭你们几个人毛毛就想救房山树?做梦去吧!我今天晚上就要让房山树认得我赵关强是谁!”
母亲看了赵关强一眼,突然十分镇定地说:“我们不是来救房山树的,我们是来给你陪礼道歉的。房山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理应受到惩罚,你要咋样收拾他我都不拦你。不过在收拾他以前你可要想好了,你可是国家干部,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要是犯了国家的王法你可是要负责任的!”
赵关强怒气冲冲地说:“我不跟你罗嗦!要不是想等你这个当娘的人来和他见上一面,我早就把他送到西天去了!你是老年人,也知道我们这里对奸夫淫妇是咋样收拾的。我今天也不过分地折磨他,也不要他的命,就是把他骟了算了,免得他以后再害人!”
说着就把手一挥,叫几个姓赵的人把大哥拉到一张条板凳上绑了起来。
母亲微微一愣,脸上勃然就变了颜色。她上前一步,盯着赵关强的脸问:“你真地要那么做?”
赵关强说:“我真地要那么做!”
“好吧!那你就动手吧!不过,你先把我杀了再说!”母亲突然极其强硬地说,“只要你不想再当干部了,只要你不怕出人命,只要你不怕掉脑袋,那你就动手吧!我五个儿子,死一个也还有四个,而你,就只有一个脑袋,掉了就再也长不起来了!”
赵关强也愣了一下,但仍是火气烘烘地说:“掉脑袋就掉脑袋!这样活着被人欺负,还真不如死了的好呢!”
但赵家的几个人却拢不了大哥的身子。不但我们一帮孩子紧紧地围在大哥身边,而且周铁匠也像恶煞一般守护在大哥的身边。赵全福急了眼,就向那几个姓赵的人挥着手说:“你们手里的家伙都是灯草啊?给我打!给我一齐打!”
“好啊!要打就打!看谁打得赢谁!”沈幸福及时地带着一帮子人赶到了。沈家也是个大户,仅沈幸福的亲弟兄和叔伯弟兄就是二十多人。赵家的人一看傻了眼,只得把举起了的杠子又悄悄地放了下来。这时候沈支书也慢条斯理地从人群的后面闪了出来,他直接走到赵关强的面前说:“关强,我没有权利来处理你这个破事,我只想问你两句话。你如果愿听我的话我就说,你如果不愿听我的话我立即就到公社去!”
沈支书是土改时期的干部,又是公社里的红人,这个面子赵关强不能不给、也不敢不给,他立即就很客气地说:“你说吧,你的话我哪敢不听呢?”
“那好!那我就说了。”沈支书说,“第一句话,你作为国家干部,却在这里私设公堂草菅人命,这个权利是谁给你的?即使房山树把你的女人搞了,那也是通奸不是强奸,连刑都判不了,更谈不上死罪了。可你却绑了人家、冻了人家、打了人家、还想骟割人家,你这像是一个干部做的事吗?你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吗?”
在沈支书连追问带批评地开导下,赵关强一下子就低下头说:“我是气急了才那么做的,我错了!
沈支书又接着说:“第二句话,我想问你一下,如果余应珍还愿意跟你的话,你还要不要余应珍?如果你还要余应珍,那就赶快去把她的绳子解了,好好地安慰她一下。女人嘛,拔了萝卜有眼在,偷个把人有啥了不得?只要能把你的日子当日子过就行了,何必要那么认真呢?如果你不要余应珍了,那你们明天就去离婚。离婚之后我就叫房山树把余应珍领回家去。我就这两句话,说完了。你自己斟酌着办吧!哦,还有一句话我要对你说,我劝你最好别聚众打架,聚众打架对谁都没有好处!”
沈支书说完转身就走了。赵关强也许是被沈支书说动了,也许是被沈幸福一帮子人给镇住了,所以低头想了之后,就去解开了余应珍的绳子,把余应珍牵进了屋里。然后又向姓赵的人一挥手说:“都回去睡觉吧,让他们走!”
大哥和余应珍的一场风流韵事就这样轰轰烈烈开始、风平浪静地结束了。赵关强舍不得余应珍的美色,没有再为难余应珍。余应珍自知自己做了错事,也没有跟赵关强离婚。大哥受了一场惊吓,也就断了对余应珍的念想。后来赵关强再见到大哥时,竟还客气地点着头打着招呼。至于赵全福是否能爬上余应珍的灰,那就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母亲领着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大哥“嗷”地一声就倒在床上睡下了。我见天亮了不敢怠慢,慌忙拿起书包就上学去了,我害怕迟到了刘有福又揪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