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父亲还活在世上,也许大哥就不会那么苛刻地让我劳动了。
“山鹰,快起来,到队上扯萝卜去!”天刚亮,大哥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叫我到生产队去扯萝卜。
扯罗卜就是拔萝卜。自从我上学之后,大哥就比以前更加严格地要求我参加劳动了。也不知道大哥是为了培养我的劳动意识,还是为了磨练我的生存能力,反正不但把家里烧柴的任务加在了我的头上,而且还要我每个礼拜天都到生产队去参加一天劳动。
我虽然十分害怕参加劳动,也不想参加劳动,但对于大哥的安排却不得不听。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大哥,也不仅仅因为他是当家人,更重要的是因为他让我上了学,我从心底里感激他。他学都让我上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听他的话呢?人就要知道好歹,知道感恩,不能碰到好上的树就一直上到顶。在为自己想的同时,还要为别人想一想,把事情想透彻了,也就没有烦恼了,明明不想干的事情也就能干了。
我遵照大哥的安排,每天都到山上去为家里砍一捆柴禾,每个礼拜天都到生产队去参加一天劳动。尽管我的年龄小,砍一捆柴只有二十来斤。虽然我没有力气,劳动一天也只能挣两分工。但我把心尽到了,力也出到了。不仅我受到了锻炼,而且也博得了大哥的高兴。我这个人不仅是一个很懂道理的孩子,而且还是一个很讲感情的孩子,别人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听话,也越是勤快,别人越是对我不好,我就越是和人家对着干,也越是懒惰。
在睡梦中听到大哥的喊声之后,我一个翻身就从草窝里爬了起来。我不敢抗拒大哥的命令,也无意抗拒大哥的命令。我揉揉眼睛,见天已大亮,大哥他们都已经整装待发,就慌忙地洗了一把脸,跟着大哥、二哥、三哥和三姐上工去了。
母亲没有去。母亲在一个月之前就没有到生产队去参加劳动了,她不仅浑身浮肿得透亮,而且寒痨病也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了。她不分白天黑夜地咳嗽,也不分白天黑夜的呻吟,咳嗽得令人心碎,也呻吟得令人担忧。但家里却是越发的穷了,全家人吃没有吃的、穿没有穿的,哪来的钱给母亲治病呢?所以就只能让母亲硬生生地往死里拖。
母亲的寒痨病据说是在生三哥时得下的,病根儿已经深深扎在了母亲的血液之中。三哥出世的时候就象我出世的时候一样,父亲也不在家。婆虽然在家,眼睛却看不见。家里一贫如洗,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母亲生下三哥以后心慌气短、差点儿昏了过去,在急切之下就自己到腌菜坛子里掏了一个冷柿子吃了。那一个冷柿子,虽然止住了母亲当时的心慌气短,但却给母亲留下了一个永远都使她痛苦不堪的寒痨病。
母亲停止到生产队去劳动的那一天,生产队长沈幸福竟叫食堂里把母亲的伙食给停了,当大哥去给母亲领饭的时候,沈幸福就黑着脸说:“你娘要吃饭,就叫你娘到生产队来干活儿,你娘不到生产队来干活儿,哪来的饭吃?”
沈幸福也有母亲,他的母亲也没有到生产队参加劳动。我见沈幸福对母亲如此苛刻,就气烘烘地说:“那你为啥给你的娘领饭,你的娘不是也没有到不到生产队劳动吗?”
沈幸福的脖子哽了一哽,满面通红地说:“你的娘是你的娘,我的娘是我的娘,我的娘有我养活,可你的娘要众人养活!”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大哥狠狠地扒拉开了。大哥可怜巴巴地对沈幸福说:“沈队长,我娘的确已经干不了活儿了,不信你就到我家里去看一下,如果你觉得我娘是故意偷懒的话,你再停她的伙食也不迟啊!”
大哥因为余应凤事件戴了一铐子,所以民兵连长的职务又被公社给撤了。大哥丢掉民兵连长的职务以后竟把做人的骨气也给丢掉了,就象一个跑了气的猪尿泡,竟瘪得连说话都是低声下气的了。
沈幸福倒很认真,真的到大黑沟去看了一下母亲。他见母亲的确已经干不了活儿了,这才又把母亲的伙食重新给上上了。
但母亲并没有躺下休息,她整天都是忙忙碌碌的。当孩子起来的时候,她就也跟着起来了。当孩子上工的时候,她就也上工去了。不过她不是到生产队去扯罗卜,而是翻山越岭地去寻找吃的东西去了。一是给我找吃的东西,二是给婆找吃的东西。我还其次,主要还是为了给婆找吃的东西。婆虽然躺在床上动弹不了,但饭量并没有减少,从食堂里领回来的饭根本就不够塞她的牙缝,所以母亲就常常找一些吃的东西给她帮衬着。
过去,大黑沟里并不缺乏野菜、野果、树皮、草根等等勉强能够吃的东西,但进入一九六0年以后,那些吃的东西就很难再找到了。因为并不是我家一家人在闹饥荒,而是全国、全县、全公社、全生产队的人都在闹着饥荒,所以,沉寂的大黑沟很快就热闹起来了,一群一群的婆婆妈妈常常拖着浮肿的身子爬上大黑沟,就象梳头一般把大黑沟梳理一遍再梳理一遍,野菜被剜光了,野果被摘光了,树皮被剥光了,草根被挖光了,大黑沟很快就成了一条再也找不到任何吃的东西的大黑沟,连绵不断的山脉也成了一条条再也找不到任何吃的东西了的山脉。
但母亲依然毫不气馁寻找着,哪怕是指头大一点吃的东西都不放过。
这是一个无风的早晨,也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气温最高也在零下十度左右,到处都是白花花的霜。我抖抖瑟瑟地紧了紧腰间的葛藤,就把一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用两只手掌捂在肩头进行取暖。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实际上并不能御寒,尽管我把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却仍然被冻得直打哆嗦。我的脚板底下早已长满了筷子厚的老茧,但两只赤脚踩在霜地上,仍然像有无数口小针在脚板低下扎一样生疼。不过我已经被冻出了经验,也有了我自己的御寒方式。我的御寒方式就是奔跑。奔跑可以加速血液循环,也可以使浑身很快就暖和起来。
我走在哥哥姐姐们的前面,很快就像疯子一般地在山路上奔跑起来。我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把哥哥姐姐们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当哥哥姐姐们慢腾腾地走出大黑沟的时候,我早已跑到了生产队的萝卜地里。
生产队的罗卜地在黑瞎子沟口的一面大山坡上,那里向阳,太阳早早地就照在了那里。我呼哧呼哧地跑到萝卜地边,就一屁股坐在太阳底下晒起太阳来。
早晨的太阳并不暖和,但空气却清新得象被过滤了一般的纯净。空气冷冷的,吸到肺里很是舒服。我的身上已经被我跑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冷风吹在身上就透凉透凉。我感觉到肚子很饿,饿得胃里直翻腾,翻腾得我非常难受。我真想弄一点儿什么吃的东西才好。我看着那满地的罗卜直流口水,但却不敢吃,因为那是生产队的,是集体的,吃了就会受到惩罚。
那面山坡很大,足足不下二十亩,但别的什么都没种,全都种的是罗卜。因为那是一块新开的火地,再加上雨量充沛,所以罗卜就长得非常好,它们半截扎在土里,半截露在地面,就像胖都都的猪娃子一般又粗又壮。
那是生产自救的产物。因为干旱、洪水和风灾的影响,粮食严重减产,农民生存十分困难,所以县人民委员会就号召全县人民开展生产自救运动。生产队除了用树皮、树叶、树根草根等生产淀粉之外没有其他的生产自救项目,所以就开辟了一大块火地,种了一大块萝卜。
我到达罗卜地的时候,全生产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几乎都来了。他们三五成群地坐在萝卜地边上,有的抽着烟,有的则像没有睡醒一样低着头打着瞌睡。沈幸福没有坐,也没有抽烟,而是跑前跑后地安排着谁在地里扯萝卜,谁往食堂里背萝卜。我主动走到沈幸福的面前说:“沈队长,我也去背萝卜。”
扯萝卜和背萝卜的区别就在于一个轻一个重,但我却不愿扯萝卜而要去背萝卜。因为扯罗卜是手工活儿不出力,不出力就显得很冷。而背萝卜虽然是重活儿,但却要出力,一出力浑身就会发热,所以我宁愿干重活儿,而不愿干轻活儿。
“你?”沈幸福不信任地看了我一眼,讥讽地说:“你一次能背几个萝卜?只怕你背一天也不够你一顿吃哩!”
我知道沈幸福不喜欢我,因为我不仅常常没高没低地和他顶牛,而且还用饭碗砸了李达清。沈幸福说完那些话就不理我了,而迎着大哥他们走了过去。沈幸福对大哥一行的姗姗来迟极为不满,先是吼着说:“房山树,你们这是逛街啊还是干活儿啊?也不看看啥时间了才来上工?”接着就用命令的口气对二哥说:“房山林,你今天不用扯萝卜,你去背萝卜。”
二哥才十六岁,也还是一个孩子。因为长时间的的营养不良,所以就得了浮肿病。他见沈幸福叫他去背萝卜,就不满地看了沈幸福一眼,倔倔地说:“我不背!我背不了!”
沈幸福嘿嘿冷笑一声说:“你背不了?那你吃饭咋吃得了?不背不行,非背不可!今天如果你不背萝卜,那你晌午就别想吃饭!”
二哥又倔倔地说:“你有啥权利不要我吃饭?我吃饭是吃我自己的饭,又没有吃你沈幸福的饭!”
沈幸福见二哥和他顶嘴,就骂了起来:“你他妈的还敢和我犟嘴?今天晌午我就偏不给你吃饭,我看你能把我的毬咬了!”
二哥人虽然蠢,嘴巴却不饶人。他见沈幸福连母亲都骂上了,就也反骂道:“谁他妈的?你才他妈的呢!”
这下二哥算是把马蜂窝给捅了,沈幸福一个箭步就跳到二哥的面前,抡起胳膊就要打二哥。
沈幸福虽然扁担长的一字都不认识,但却比旧社会的伪保长还凶。他仗着他的亲叔父沈德凤是支部书记,不仅常常多吃多占,而且还常常欺压社员,骂人是司空见惯,打人更是家常便饭。尤其对我们一家人恨之入骨,常常和李达清一唱一和地骂我们一家人是生产队的冤孽,是生产队养的一群猪。
大哥见事不好,就一把拉住沈幸福说:“沈队长,他是一个不醒事的人,你何必要跟他计较呢?我去背萝卜还不行吗?”
沈幸福见大哥出面了,才气狠狠地罢了手。
我对大哥这种缩头乌龟一般的做法十分不满,沈幸福刚离开,我就忿忿不平地对大哥说:“要打就打,何必要给沈幸福说好话呢?我们弟兄四个,再加上三姐就是五个,难道一齐动手还打不赢一个沈幸福吗?”
大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斥责说:“你小娃子懂得个屁!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个道理你懂不懂?你以为打架是好玩的事吗?打伤了自己不得了,打伤了别人更了不得!我们这样的穷人,能经得起那样的折腾吗?”
我不做声了,但心里仍然不服气,总觉得受了沈幸福的侮辱,不出一口气心里就难平静下来。于是我就在心里暗暗地说:“沈幸福,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是会报仇的!”
罗卜叶子上落着白花花的霜,我刚扯了一会儿,手就冻得几乎要掉了。但我却没有做声,我想起了婆常常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吃不了苦中苦,就熬不到人上人。”所以我就忍耐着,连一声都没吭。
当太阳升到一杆子高的时候,就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但却没有人喊叫吃早饭,似乎都把吃早饭这个大事给忘记了。一直快到晌午的时候,沈幸福才给一人发了一个萝卜,说这就是早饭,叫大家吃了继续扯萝卜。
但沈幸福似乎把我忘了,竟没有给我发萝卜。我伸出手问:“沈队长,还有我呢,你咋不给我发萝卜啊?”
沈幸福说:“给你发?我为啥要给你发?你不是没有在食堂里吃饭吗?”
我的确已经没在食堂里吃饭了,一来是我的放学时间跟食堂吃饭的时间不统一,我没办法到食堂去吃饭。二来是我打了李达清,我不敢到食堂去吃饭,我怕李达清报复我、要我的小命,所以我索性就不到食堂去了,而在野外找东西吃。但我现在是在生产队干活儿,既然在干活儿,那我就得吃饭,何况又不是什么好饭,而是生萝卜。我的肚子已经饿了,生萝卜我也得吃。于是我就说:“我虽然没有在食堂里吃饭,可我的口粮还在食堂里呢。”
沈幸福说:“口粮?你哪来的口粮?生产队有规定,除了老弱病残的人生产队批准领饭吃之外,其余凡主动不到食堂吃饭的人都不给口粮。”
我说:“那你让我吃啥,难道就让我饿死不成?”
沈幸福说:“你愿吃啥吃啥,饿死了与我有个毬相干!”
我真想照着沈幸福的嘴巴搧几个耳光,但我忍住了。我毕竟是一个孩子,前不久才和李达清打架,今天不能再和沈幸福打架了。
大哥见沈幸福没有给我发萝卜,就把自己的萝卜给我分了半截。但我没有要,我拿起一个萝卜,乘人不注意,就在石头上砸了个稀烂。
到了下午,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悄悄地拿起一个萝卜吃了起来。谁知我刚刚咬了一口,就被沈幸福发现了。沈幸福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房山鹰,全生产队的人就数你最不要脸,最爱占集体的便宜。这集体的萝卜,都是你随便能吃的吗?还是学生呢!我明天就去给你的老师说,叫学校把你开除了算了!”
我没有理沈幸福,继续吃着萝卜。并且一边吃还一边做着怪样子气沈幸福。
沈幸福几步就跨到我身边说:“你吃你吃!狗日的你再吃!你再敢吃,我今天不但不给你记工分,而且我还要把你一家人今天的工分都扣掉!”
一个农村孩子,我嘴巴里的脏话也多。我听沈幸福骂我狗日的,就也骂他说:“你不是狗日的?你不但是狗日的,而且还是野狗日的呢!”
沈幸福的脸一瞬间就被气青了,他跳过来,“啪啪啪啪”就一连掌了我十几下嘴,打得我鼻血长流,几乎昏了过去。
我知道沈幸福是为李达清和唐青叶报复我,但我对沈幸福却无能为力。
社员们都眼巴巴地看着我挨打,也眼巴巴地看着沈幸福打我,但却没有人拉架,也没有人劝阻。大哥、二哥、三哥和三姐虽然都在场,但他们的脸上只露出了不平之色,却不敢与沈幸福论理,也不敢与沈幸福动手。
也许他们都知道,在这个穷乡僻壤之中,生产队长就是皇帝、就是阎王,惹下了生产队长就等于惹下了皇帝、惹下了阎王,轻则扣工分、不给饭吃,重则就还要挨打,所以谁不想得罪沈幸福。
但我偏偏就不信那个邪,别人不敢惹,我偏偏就要惹一下。既然沈幸福打了我,我就非要打沈幸福不可。我没有哭,也没有退让,我逼到他的面前,抹一把鼻血,狠狠地摔到他的脸上说:“你为啥打人?”
沈幸福抹去我摔在他脸上的鼻血,对我不屑一顾地说:“我就打你了,你想咋样?有本事你也来打我哇?”
那种轻蔑的语言不仅使我心酸,而且还使我心疼。我叹了一口气,假装怕了他,转过身子不再理他。沈幸福见我转过了身子,就也转过身子向山下走去。但我眼睛的余光并没有离开他,就在他转过身子的那一瞬间,我一个猛虎下山,一头就撞在了他的屁股上。
我的那一头,使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也凝聚了我满腔的仇恨,虽然没有千钧之力,却也够沈幸福喝一壶了。沈幸福一个饿狗抢屎就栽倒在了山坡上,滚出了四丈多远。树桩和石头不但把他的手划破了,把他的脸划破了,而且还把他的衣服也撕烂了。
就是这样我仍然不解气,又不慌不忙、怒容满面地指着沈幸福的眼睛说:“姓沈的,你听着,你再敢欺负人,我们弟兄几个就一齐上,不把你砸成肉酱,也要下掉你一只胳膊!”
大哥、二哥、三哥和三姐都被我的拼命架势吓傻了,一个个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沈幸福“哎哟哎哟”地从山坡上爬起来,又飞一般地来到了我的面前。我发现了他眼睛里的火,也发现了他眼睛里的恨,但我却没有退却,我见他用愤怒目光盯着我,我就也用愤怒的目光盯着他。他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我说:“要打架我们今天就打好!房山鹰,你是有种的,就再把我撞一下!”
我有点儿胆怯,但更多的却是愤怒和仇恨。我凝视着他,绕着他转着圈子,寻找着再次把他撞下山的机会。
大哥害怕把事态扩大,也害怕我吃亏,就马上呵斥我说:“房山鹰,你竟敢对沈队长不尊敬,想死了是不是?”接着又档在我的前面对沈幸福说:“房山鹰小,不懂事,你千万莫跟他一般见识!”
沈幸福的脸色铁青,不依不饶地说:“要打就打,你们弟兄几个都上,我今天要是打不赢你们,我就不是沈幸福!”
看来沈幸福是不会善罢甘休了,是非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了。
二哥、三哥和三姐也都围了拢来,并且作好了打架的准备,只要沈幸福一动手,他们就会一哄而上,向沈幸福出击。但我却不想哥哥姐姐们动手,他们一旦动手,就成了五个人打人家一个人,如果那样的话,也就输了理。而如果我一个人与沈幸福抗衡,虽然在力量对比上我处于绝对的劣势,但在道理上我却处于绝对的优势。因为我毕竟是一个孩子,沈幸福毕竟是一个大人,一个大人殴打一个孩子,沈幸福在道理上能站得住脚吗?
想到这里,我也就把自己的小命置之度外了,既然沈幸福不肯善罢甘休,那我也只有以卵击石了。我猛然从大哥的腋下钻过去,一下子就站到了沈幸福的面前。我愤怒地看着沈幸福,用我幼稚而又是坚强的口吻说:“姓沈的,今天我就把这条小命给你,你来打吧!但我要把话说在前面,要打,你就把我打死,不打死,总有一天我都是会找你报仇的。你别看我现在的年纪还小,但总有一天我是会长大的;你也别看你现在当着生产队长,但总有一天你是会下台的。人一辈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脑壳后面一撮毛,摸得到看不到。别看你现在管我,说不定我长大了又反过来管你。我劝你还是别把苦瓜子窖得太深了,你把苦瓜子窖得太深了,当我管你的时候我就是不要你死也要扒掉你一身皮。不信你就试试!”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我竟说出一番颇有人生哲理的话来了。沈幸福像听天书,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但他并不服气。他突然从地上抓起一快石头,就要向我的头顶砸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李隆汉突然从后面抱住了沈幸福。李隆汉以铿锵有力地声音对沈幸福说:“沈队长,你昏头了是不是?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逞啥子能啊?你也不想一想,你一石头把他给砸死了,你还活得了吗?你不要认为你是生产队长就能目无王法!房山鹰今天算是给你提了个醒,你这么横强霸道地下去,迟早都是会吃亏的!”
李隆汉是个老人,也是一个能人,全生产队的社员不但很敬佩他,而且还很怕他,就连沈幸福也不得不怕他三分。沈幸福见李隆汉出了面,就不得不扔下石头,悻悻地走了。
大哥十分感激地对李隆汉说:“同庚伢,太谢谢你了!今天要不是你,还不知道山鹰今天要闯出多大的祸呢!”接着又横眉竖眼地看着我说:“山鹰,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连沈幸福你也敢斗?今天要不是同庚伢在这里,你不吃亏才怪呢!”
李隆汉摸着我的头说:“山树,你别怪他。兔子急了都咬人呢,别说他是一个孩子。我倒佩服山鹰的骨气,人就是不能太懦弱了,人太懦弱了就处处受人的欺负。不过山鹰你要记住,遇事要斗智,不能斗勇。有本事的人都斗智,没本事的人才斗勇。”
大哥对李隆汉说:“你再别宠他了,再宠他,他就要上天了!”
这一次我虽然闯了一个大祸,但大哥却没有用篾片子打我。也许大哥认为我做了一件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所以就原谅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