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的那个下午,我既看到了余应珍,也看到了赵关强。我发现赵关强和余英珍亲亲密密地走在一起,一路到公社去了。别看赵关强没人高、没人粗,但肚子里还是有货的。他知道娶个媳妇并不容易,娶个象余英珍那么漂亮的媳妇更不容易,所以就在经历了一场感情的生死离别之后,竟全然原谅了余应珍而将余应珍带在了身边。他这么做,既避免了赵全福爬灰,又避免了余应珍红杏出墙,既让余应珍照料了他的饮食起居,又让余应珍给他挣了钱,真是一举四得。
余应珍的走,不但使我的心里立即涌出了一种苦涩的味道,而且也使我对女人产生了偏见。我觉得女人的感情实在太不专一了,今天跟这个男人好了,明天又和那个男人好,好象长了几副面孔一样。自己的男人在身边时是一副面孔,自己的男人不在身边时又换成了另外一副面孔。余应珍就是那样,赵关强不在身边时与大哥爱得欲死欲活,但结果,却仍然跟着赵关强亲亲密密地走了。
余应珍的脸皮也真够厚的,经历了那么一场轰轰烈烈的羞辱,她竟还像没事似的。当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竟还停下来悄悄地对我说:“小老弟,请你回去以后给你大哥说一声,就说我走了,也到公社工作去了。哦,我不是去干别的,而是去当炊事员。”
看着余应珍那阿娜多姿的身影渐渐远去,我不知道是应该为大哥感到高兴,还是应该为大哥感到悲哀。不过我的心里却很庆幸地想,你走了好,你走了就免得我大哥再挂欠你了!
我伫立在水泉坪的河堤上,直到看不见余应珍和赵关强的身影了,才一如既往地而又是精疲力尽地向大黑沟里走去。不说别人害怕上大黑沟,就连我这个在大黑沟里土生土长的人也害怕上大黑沟了。那里真是太遥远、太陡峭了,走一趟就要把人累个半死。要不是那里有我的母亲有我的家,我才懒得上大黑沟哩!
当我走到大黑沟口的时候,李达清却把我拦住了。李达清四脚拉叉地站在窄窄的山路中间,脸上充满着嘲讽和幸灾乐祸的神色对我说:“房山鹰,你别急着走,我有话要问你。”
我知道李达清不怀好意,就想从李达清的身边夺路而逃。但李达清却不让路,我走左边他就拦在左边,我走右边他就拦在右边,总不能让我从他的身边走过去。我火了,就生气地说:“你想干啥?我啥时候又把你惹下了?”
李达清没有生气,嘿嘿地笑着:“我有话对你说呢。你大哥呢?你大哥是不是死了?我听说你大哥被赵关强绑了一夜,还被刷了脚板是吗?最后折磨得快死了还是被沈支书和沈队长救出来的是吗?”
我的心里一阵刺痛,却没有理李达清。乘李达清不注意,就飞快地从他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
李达清看着渐渐远去的我,冷笑了一声说:“房山鹰,你大哥要是死了,可千万给要我送个信哟,我也好给你大哥做个棺罩子送去!”
大哥确实病了!
大哥从赵关强家里回来的那天早晨就病了,在床上躺下以后就再没有起来!不知道他患的是什么病,但病的来势却像冬天的穿山风一样极其凶猛。起初是茶不思,饭不想,咳嗽,发高烧,浑身疼,接着就一会儿觉得热,一会儿又觉得冷。热起来的时候就像置身在火海之中,精着身子站在寒风刺骨的冰天雪地里也汗流浃背;冷起来的时候就像钻进了冰窖里面,盖上几床被子并用大火在四周烤着也哆哆嗦嗦。仅短短的两天时间,大哥就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来了。
这事我当然不会告诉李达清,但李达清似乎早就知道了大哥的遭遇,所以就幸灾乐祸起来了。我走了多远,李达清的声音还从后面传了过来:“我早就说过,你们房家都不是好东西,我没说错吧?这不是应验了?房山树这回算是完了,就是不死也别想抬起头、直起腰来说话了!”
这天生产队组织了一部分劳力在大黑沟口拔黄豆,此刻都在龙王庙里歇伙。李达清见他有了即兴演讲的机会,所以就乘机在社员面前说大哥的坏话。
我本想转去和李达清论理,但一来我的肚子饿了,二来大哥的那个事也确实不太光彩,所以就算了。我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家里,本想把李达清的话如实地告诉大哥和母亲,但一见大哥那个样子,就又忍住了。
大哥沉沉地睡着,脸色绯红,气息粗重,看样子已经进入了昏迷状态。
我悄悄地问母亲:“咋办呢娘?是不是要请个医生给大哥看看?”
母亲说:“请啥呢请?家里要啥没啥,咋请得起呢?”
我说:“哪咋办啊?”
母亲说:“咋办啊?没办法!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拖一段是一段。拖死了呢也就死了,拖活了呢算是他命大!”
当初我生病的时候母亲就说过这话,现在大哥生病了母亲又说这话。我知道母亲的话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狠着心说出来的,哪一个当娘的希望自己的儿子死呢?何况大哥又是家里顶梁柱子,死了大哥岂不是把天塌了下来?
我来到大哥的床边,轻轻问道:“大哥,你好点了吗?”
大哥动了一下,突然“啊啊”地叫了起来,两只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胸口上乱抓,不一会儿就将自己的胸口抓了个稀烂。
很显然,大哥的心里非常难受,但又说不出话来,所以就只有用两只手在自己的胸口上乱抓。
母亲立刻就紧张起来了,我也立刻就紧张起来了,母亲和我用尽全力按住大哥的两只手,才使大哥没有将自己的心脏掏出来。
过了许久,大哥才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是咋得了哇?!”母亲大声地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周铁匠来了。周铁匠并不知道大哥病了,他是预感到大哥会生病才及时赶来的。他看了看大哥的脸色,又摸了摸大哥的脉搏,然后就口气沉重地说:“山树真是病得不轻啊,如果不及时治疗,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母亲擦了擦眼泪问:“他到底得的是啥病呐?又像是冻凉了,又像是打摆子,真叫人没办法!”
周铁匠说:“这让我咋说呢?他的病是由多种因素引起的。第一个因素是在感情方面受到了极大的挫折。过去他失去了余应凤,现在又失去了余应珍,两个女人先后离他而去之后,不仅使他的感情失去了依托,而且也使他在心理上承受不了。第二个因素是他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也许赵关强和赵全福把他绑起来栓在树上挨冻的时候他和余应珍刚刚行过房事,热汗还没有凉干,毛孔也还没有闭合,所以猛地被冷风一吹,风寒就侵入了骨髓,很快就使他感冒了。第三个因素是他在精神上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年轻人,自尊心强,虽然做了丑事,但脸皮还是很要紧的。那么一示众,他就觉得丢尽了脸面,在众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伸不起腰了。第四个因素是他厌烦了眼下的生活。长期蜗居在大黑沟里,不但抬不起头、展不起翅、走不出去,而且连个媳妇都找不下,使他时刻都沉浸在焦虑的状态。第五个因素就是家里太穷了。老的老,小的小,想吃吃不上,想喝喝不上,使他的精神时刻都处在压抑之中。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因素,最主要的因素大约就是这五种。这么多的因素加起来,他能不生病吗?”
母亲六神无主地说:“这咋办呐?请医生吧,我们请不起也请不来,不请医生吧,眼看着他就不行了!”
周铁匠说:“你别着急,眼下还不要紧,让我去想想办法再说。我认识一个草药先生,他对治这种病很有研究。我去找找他,叫他给山树配几十副草药喝喝,也许能起点儿作用。”
母亲对周铁匠感激得几乎要下跪了,慌忙说道:“那就太好了!我们这一家人真太把你麻烦很了,我真不知道咋样才能报答你才好呢!”
周铁匠说:“快别这么说了。我们是啥关系啊?是儿女亲家。古话说得好,不开亲是两家,开了亲就是一家。既然一家人,那就不要说两家人的话了。”
周铁匠当晚就走了,就去找那个草药先生去了。
母亲没有其他办法,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跪在神龛下求神拜佛。但神灵本来就是人们捏造出来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它如何能治病呢?无论母亲如何叩拜,神灵也不给大哥治病。大哥的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一天重似一天了。母亲对神灵也失去了希望,就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周铁匠的身上。
三天以后,周铁匠终于亲自背着一挎篮草药上了大黑沟。这时大哥已经奄奄一息了。周铁匠叫母亲熬了药,就用剪子撬开大哥的牙齿把药给大哥灌进了肚子。被灌了药的大哥又经过漫长的三个多小时的昏睡之后,终于长叹一口气醒了过来。母亲见大哥终于有救了,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大哥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喝了一百多副草药之后,病才终于好了,但这时已经到了一九六二年春天,春播的时候已经到来了。
大哥那一根顶梁柱子倒下的半年,不仅使他自己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而且还把一家人都推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家里自然是越发的穷了,不仅穷得和我出生的时候没有两样了,甚至比一九六0 年还要穷了。
其他的事情倒还好解决,主要还是吃饭的问题解决不了。一大家子人,除了母亲之外个个都是能吃能喝的饭桶。不说吃粮食,就是吃草一天也得吃上几挎篮。但是,从生产队分回来的那一点儿可怜的粮食在年前几乎就吃光了,开春以后就几乎连一粒粮食都没有了。为了不被饿死,母亲和三姐就每天都背着挎篮去找树皮草根,如果哪一天找不到树皮草根,全家人就得饿肚子。
大自然可不管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它仍然按照它自己的规律循序渐进地变换着一年四季。
一九六二年的春天随着惊蛰的第一声雷响,就如期如约地来到了大黑沟。大黑沟里的积雪瞬息之间就化了个无影无踪,不但很快就露出了黑黝黝、湿漉漉的土地,而且也露出了黑黝黝、湿漉漉的石头和树林。
清明节的前一天气温骤然升高,阳光和煦地照耀着刚刚解冻不久的土地。土地上不仅散发着一股股湿润而又甜甜的气息,而且还响起了一阵阵人们耕牛犁地的吆喝声。
这天大哥早早地就醒了,但醒了之后并没有起来,而是躺在床上用一种如怨似诉的声音唱着歌儿。大哥会唱很多的歌儿,会唱陈旧的山歌,会唱古老的情歌,还会唱悲伤的孝歌。但此刻他唱的歌儿却是他自己编的歌儿:
我命苦来我命苦哟,
一辈子也找不到个好媳妇哟,
人家有好媳妇做鞋牵铺哟,
而我却鳏寡孤独一应全无哟!
我命薄来我命薄哟,
一辈子也找不到个好老婆哟,
人家有好老婆暖被煨脚哟,
而我却孤孤单单度着日月哟!
我命贱来我命贱哟,
一辈子都吃不上饱饭哟,
人家吃的都是白米细面哟,
而我却连野菜把肚子都填不满哟!
……
那歌儿的歌词虽然没有任何艺术特色,但声音却是悲伤的,苍凉的,能使人鼻子发酸,能使人心灵震颤,能使人感到黎明前的黑暗是那么的深沉而又悠远。
一家人都在大哥那悲伤而又苍凉的歌声中起了床,摸着黑吃了早饭,二哥和三哥到生产队劳动去了,母亲和三姐到山上去找野菜去了,家里就剩下了大哥、我和弟弟三个人。这天是礼拜天,我和弟弟又去睡了一个回笼觉,这才起来做家庭作业。
大哥一直睡到太阳红了才起来,起来草草地吃了几口野菜,就在场院里的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
大哥病愈之后也不到生产队去劳动,也不为家里的生计操心,就整天整天地赖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我见场院里的太阳很明亮,很暖和,就和弟弟也把凳子也搬到了场院里。
房头上的那棵苦李子树又开出了一团团一簇簇洁白的花朵,那洁白的花朵就像白雪一般堆积在半天云中。大坎边上的桃花又一次红艳艳地开放了,那些迷人的花朵引得蜜蜂围着它狂飞乱舞。山上有的树木已经长出了绿嫩的叶子,有的却还是黄黄的小芽。燕子也还没有回来,可能还在北返的高空中作着艰苦地旅行。大黑沟两边的慢坡上刚出地皮的青草芽子和枯黄的老草夹杂在一起,青青黄黄,呈现出一派春意盎然的生机。
但大哥却显得无精打采,他的心里似乎还是积着雪结着冰的隆冬天气。他用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头,脑袋低低地垂下去,就像虾米一般佝偻着身子坐在那里,任还带着寒意的春风在脸上吹拂,给人一种既病病殃殃又心灰意冷的感觉。
和去年的这个时候相比,大哥已经瘦得失去了人形。衣服还是过去的衣服,但却比原来宽松了许多。一张冬瓜脸变成了刀条脸,瘦削得如同一只熏干了的狗胯子。眼睛深深地抠了进去,完全失去了过去那种精明的光彩。颚骨高高地隆了起来,就像在脸上堆上了两座小山。两腮紧紧地贴在了颚骨下面的腮帮上,形成了两片深深的洼地。圆圆的下巴变尖了,矛头一般向下戳着。胡子也黑苍苍地长了起来,骤然就有了有了一张苍老的面孔。
看着大哥的样子,我猛然就想起了那年的端午节大哥在食堂里的一声吼。那时候的大哥是多么威武、多么精神啊!可现在,他却变成了如此模样。是一场病把他击倒了还是赵关强把他击倒了?是女人把他击倒了还是生活把他击倒了?难道一场病就使他对生活的梦想就彻底破灭了吗?难道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就使他的心变成了冰块儿了吗?难道赵关强和赵全福把他绑起来示了一下众就使他的精神支柱就彻底倒下了吗?我百思也不得其解。
大哥捧着脑袋坐了一阵,就把头抬了起来。不过他把头抬起来的时候,脸上却挂上了满脸的泪水。他在伤心什么呢?是为余应珍的离去伤心呢还是为自己的堕落伤心呢?是为家里的日子伤心呢还是为自己的命运伤心呢?
我突然觉得大哥很可怜,那么一个聪明体面而又初通文墨的年轻人,本来是可以成为一个国家职工的,但却因为家庭的贫穷和弟弟妹妹的羁绊而使他失去了许多机会;本来是应该有一个娇妻的,却因为住在大黑沟而使他至今还是光棍一条;本来是完全可以和余应凤结婚的,但却因为母亲的阻止而使他的愿望化成了一个泡影。本来是可以和余应珍好上一阵子的,却因为赵全福的争风吃醋而使他丢尽了颜面。这一个又一个的打击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他如何能受得了呢?
大哥用巴掌擦掉满脸的泪水,睁开无神的眼睛看了看莽莽苍山和缥缈无垠的天空,深深地叹一口气,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我真想大声地对大哥说:“大哥啊,大丈夫顶天立地,为什么要对女人牵肠挂肚呢?为什么要对一时一事的得失而感到悲哀呢?”
许多年以后,我才对大哥当时的心情有了很深刻的理解。作为一个年轻人,有什么比失恋和失意更痛苦呢?年轻人一旦失恋或者失意,不但情绪立即会一落千丈,而且还会感到整个世界都是昏暗的。尤其大哥那样的年轻人,由于种种原因在事业上已经没有了远大的理想和追求,唯一能够使自己振作的只有女人。只有女人才能填补生活上的空白和精神上的空虚,否则,他还能做什么呢?
但是,大哥在女人身上却栽了跟头。这一个跟头栽下地,不仅使他失去了那个女人,更重要的是使他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在水泉坪这个地方,有两件事情是不能公开示众的,一件是做贼,还有一件就是搞女人。这两件事情如果不公开示众那就是你的本事,一旦公开示众那就是你的丑事,就是别人不说什么,自己却觉得抬不起头来了。
太阳渐渐地升到了头顶,我和弟弟的作业都做完了,但大哥仍然慵懒地坐在那里,时而把头抬起来,时而又把头低下去,时而凝神静思,时而又长吁短叹,好象有无数的事情在他的心头萦绕,使他坐卧不宁。
就在这时,周铁匠踏着满地的太阳不声不响地来了。周铁匠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到我家来了。自从大哥的病好了之后,他就忙起了他自己家里的事。二姐嫁给周长寿以后,接连生了两个孩子。家里有了孩子,事情就多起来了,也困难起来了。周铁匠虽然没打铁了,却还在给周长寿打着下手。也真是难为他了,那么大的年纪了,不但要为自己家里的事情操心,而且还要为我家的一家人操心。他来以后,就叫我给他拿一条凳子放在了大哥的对面,他就在大哥的对面稳稳地坐了下来。他先是看了大哥一会儿,然后就问:“身体咋样,没有啥不舒服的吧?”
“现在身体倒没有啥了,只是……”大哥抬起头来,欲说还休,满脸愧色。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啥,你是感到没脸见人了是吧?”
周铁匠洞若观火,一句话就说到了大哥的心里,“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所以我今天就专门来给你说这个事。你这个想法完全是错误的!不就是搞了人家的女人让人家绑了一绳子亮了一下相吗?有啥了不得的?哪个人活在世上不受几次闪跌?很正常嘛!再说了,你搞的是别人的女人又不是别人搞了你的女人,你有啥不好见人的?我认为你这个事虽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但也不是一件丑陋的事,起码说明了你这个男人是个有女人喜欢的男人。如果一个男人连个婆娘都嫖不到那才是悲哀的事情呢!所以我说哇,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不要因为这一件事就把自己打爬下了。站得起来坐得下去才是为人之道,如果因为一件事就爬下了那才是顶没用处的人。你还年轻,还要成家立业。如果你就这么爬下了,你还咋样成家立业?你能一辈子都躲在大黑沟里不出去吗?不可能吧?你躲得了今天,你能躲得了明天吗?你能躲得了一时,你能躲得了一世吗?丑媳妇迟早是要见公婆面的。与其那样,你还不如现在就挺直腰杆儿站起来,也让别人看看,我袁平和是英雄不是狗熊,我从哪里跌倒又从那里爬起来了!如果你长期这么下去,不但把你自己的前途耽搁了,而且把家里的日子也耽搁了,划得来吗?看问题、想问题都要从长远着眼呢!……”
大哥静静地听着周铁匠的教诲,脸上终于又渐渐地露出了勃勃生气。不过他仍然忧心忡忡地说:“这么一闹,别人说啥我倒可以不在乎,只怕媳妇再也难找了!”
周铁匠说:“不会的!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你的一切不良看法都是会消失的。”
大哥说:“话虽这么说,可你看如今这日子哪叫日子啊?即使我不做下那个撇撇事,也是难找到媳妇的。家里吃没吃的,喝没喝的,哪个姑娘把眼睛瞎了嫁给我啊?我真地冷了心了,一提起到生产队去做活我就头痛。干活儿干啥呀干活儿?辛辛苦苦干一天活儿,却只能挣到二三两粮食、几分钱,不说是养家糊口,就连自己的肚子都管不饱,你说这样的日子还让人咋过?”
周铁匠说:“没有饭吃的事情现在好解决了,这大黑沟大边大块的边边地你不会挖?”
大哥说:“我哪敢呐?现在是一大二公,挖了边边地不挨批判才怪呢?”
周铁匠说:“嗨!你这半年没出大黑沟真是啥都不知道了。你知道吗?现在的政策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已经允许社员们挖点儿边边地了。这个政策一出台,不但社员们挖边边地挖疯了,而且有很多国家干部也辞了职,都回家挖边边地去了。”
“啊?还有这样的好事?要是你不说,我还真地啥都不知道呢!”
大哥一反萎靡不振的堕落状态马上就兴奋地站了起来。他手搭凉棚向大黑沟的四周看了看,接着就对周铁匠说:“好!我们又把风洞坡给挖出来!”
风洞坡就是父亲在世时挖的那一块火地。因为那里有一个往外吹着冷风的山洞,所以大哥就把那里叫了风洞坡。风洞坡自从被生产队没收之后就又荒芜了,又长出了比楼还高的茅草和树木。那面坡上虽然有很多石头,但从过去种的那一季包谷来看,那里的土质还是极其肥沃的。
说干就干,当天晚上大哥就领着一帮子弟弟妹妹在风洞坡上干了起来。因为季节不等人来不及烧荒了,所以我们在砍去茅草和树木之后,就直接开始挖地了。十多亩荒坡地,一天两天自然挖不出来。又不能利用白天的时间挖,全部要利用晚上的时间挖。白天给生产队挖地,晚上就给自己家里挖地。我白天去上学,晚上也要去挖地。那一段时间,人真是辛苦到极点了,我不知道哥哥和三姐是如何挺过来的,反正我觉得非常非常地累,累得在任何地方都想躺下睡觉。不过,上课和做作业的时候我可不打瞌睡。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上课、一做作业我就非常兴奋,连一点儿瞌睡都没有了。
经过了半个月的艰苦劳作,终于把那块地挖了出来,也终于种上了包谷。但种上包谷之后,大哥又突然作出决定,不让我和弟弟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