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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平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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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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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连载

第五十四章

刚走到太极城河街,就听到身后有人叫我。那声音很熟悉,极像大哥在叫我的名字。不过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大清早的,大哥怎么会出现在县城的街道上呢?

虽然心中疑惑,但我还是扭过头向身后看了去。

这时候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挑担的,背篓的,闲逛的,疾走的,三五成群的,单人独马的.......都在街道上来来往往。

果然,大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现了,一边走一边喊着我的名字,还一边向我招着手。

大哥怎么突然到县城来了?这是我见到大哥之后首先想到的问题。在我的印象中,大哥一直都是一个大忙人,不是在公社里开会,就是在各大对指导农业生产,再不就是在生产队去劳动或者在自留地里忙碌,一年四季都忙得跟陀螺一样,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他是不会到县城来的。

我喜出望外,连忙迎着大哥奔了过去。

大哥脸上挂着笑容,特别高兴地说:“我已经在县城里找了你好几个来回了,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你。”

我高兴地拉着大哥的手说:“你咋不提前打个电话?盲目地找,一时咋找得到呢?”

大哥笑着说:“还真是,我咋没想到这一点呢?”

我问:“你咋到县上来了,是到县上开会吗?”

大哥说:“不是,我是来搞‘三线建设’的。”

“三线建设”这个名词我倒也听说过,也见到一拨一拨的解放军驻扎在了县城的周围,还有不少的民工驻扎在了老百姓的家里,但我却没有搞懂“三线建设”是什么意思,于是我问大哥:“啥叫‘三线建设’啊?”

大哥想了一下,对我说:“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听别人说过,这‘三线建设’的‘三线’是1964年提出来的,由中国大陆的国境线依其战略地位的重要性(即受外敌侵袭的可能性)向内地收缩,划三道线形成的地区。从地理位置上说,“三线”是指山西雁门关以南、广东韶关以北、京广铁路以西、甘肃省乌峭岭以东的广大腹地,包括川、滇、黔、陕、甘、宁、青、晋、豫、鄂、湘、粤、桂等30个省、市、自治区以全部或部分地区。但实际上,三线建设的重点是八省一市,即:云南、四川、重庆、贵州、陕西、甘肃全境以及河南、湖北、湖南的西部地区。我只知道这些,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哦。”我点点头,表示我已经听懂了。

大哥接着说:“根据上级的指示精神,我们公社也要派民兵参加‘三线建设’,所以公社就让我带领两千八百名基干民兵来了。我们公社十四个大队,一个大队一个民兵连,一共十四个民兵连,这十四个民兵连分成三个民兵营,组建成一个民兵团,公社让我当民兵团长。”

我笑着说:“这下你的官可大了,和县革委会主任蔡嘉玉平级呢。”

大哥也笑着说:“屁!我这个团长是临时的,路一修好,就自动免职了。”

我问:“你们是啥时候来的?”

大哥说:“昨天刚到,住在灵岩寺旁边的农户家里,今天由各连负责安排住房和吃饭的地方,由各班负责整理内务,所以我就到县城找你来了。”

我说:“那太好了!灵岩寺和我们单位只有一河之隔,跨过旬河就是我们单位,你以后没事了就过来玩。”

大哥说:“我那有功夫玩呐?几千人的队伍,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事情,我整天都得盯着。”

我问:“我参加工作以后,老家人都有些啥子反响?”

大哥说:“哎呀,那反响可大了。有的人说你的命好,有的人说你遇到了贵人,也有人说你从小就不同凡响,还有人说是我们的伢和我们的娘葬到了好地方,反正说啥的都有,就是没有人说你的坏话,好像你参加工作也给他们争了光似的。”

我说:“我也没想到我会参加工作,还当了干部,说白了,也就是舀了几担大粪的事,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大哥说:“这话你就说错了,那根本就不是舀了几担大粪的事,而是代表了一个人的政治觉悟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这样的事一般人是做不来的,而你却做到了。不但做到了,而且还做得很好。我们国家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无产阶级就需要你这样的人,革命事业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所以说,把你这样的年轻人转为干部是应该的,是当之无愧的。......”

我们弟兄两个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说这话,不知不觉太阳就红了。这时正好走到国营食堂门口,我摸着衣兜里的十块钱说:“我们先吃饭吧,吃了饭我再领你到我的单位去。”

大哥有些为难地说:“我看算了吧?到你单位后,有啥吃呢我吃一口,没啥吃呢我回团部去吃。”

我猜想大哥身上可能没钱,所以就拉着他说:“就在食堂吃吧,我身上有钱。”

国营食堂里食客不多,只有几个农民模样人在那里吸溜着面条。一个姑娘拿着抹布把这张桌子擦一擦,又把那张桌子擦一擦,显得忙碌而又无所事事。

我冲着那个姑娘大声说:“给我来四碗米饭,一盘回锅肉,一盘洋芋丝,一盘青菜炒豆腐,一碗三鲜汤。”

那个姑娘猛地转过身来,突然大声说:“房山鹰,你咋来了?”

“啊,解吉秀,你在这里工作呀?”

“你怎么下馆子买饭?你们单位不是有伙食吗?”

我说:“我大哥来了,所以来买点儿饭吃。

“哦,你等一下,马上就好。”

说着,她就走进操作间跟大师傅说了一些什么,然后就让我们在一张桌子旁坐下,她把那张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不一会儿,她就进操作间我要的饭菜都端了出来,不过,还多了一盘鱼块。

可在结账的时候,她却把我拦住了,她说:“别装模作样了,帐我已经结过了。吃好了就快走,别影响我打扫卫生。”

我说:“那咋行,哪能让你破费呢?”

她佯装生气地说:“快走快走,别再唠叨了,再在这里装腔作势,我就生气了!”

我实在有点儿过意不去,还想把钱硬塞给她,可她嘻嘻哈哈地笑着,硬把我从屋里推到了门外。

来到街道上,大哥说:“山鹰,你真有眼光,竟谈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朋友,谈成了,你可一定要回老家结婚,让老家的人都看看,你房山鹰娶的媳妇比仙女还漂亮。”

我知道大哥误会了,忙解释说:“那不是我的女朋友,那是我们单位小董的女朋友,她就是那么一个人,热情、大方、善解人意。”

大哥有些惋惜地说:“那么好看的一个姑娘竟嫁给了别人,要是给你做女朋友那该多好!”

我说:“我的年龄还小,还没有想过要谈女朋友的事呢。”

大哥说:“你的年龄也不小了,马上就满十八岁了,也该考虑得婚姻问题了。哦,刘纸匠家里的那个秀秀还等着你订婚呢,你准备咋办?”

我想了一下说:“这事情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才参加工作,根本没心思考虑那些事情。”

大哥说:“也对。你现在当了干部,还愁找不到媳妇?不行了我回去给他们说一下,让秀秀另找人家。”

此刻在我的心目中,刘秀秀就像一根鸡骨头,吃了嫌它无味,丢了又嫌可惜,所以大哥说回去给他们说一下,让秀秀另找人家,我既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

也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分别了三个月,秀秀的形象就在我的脑海中模糊起来了,过去的一点一滴也都变成了一片空白。我也检讨过自己,是不是我的身份变了、地位变了,就看不起农村姑娘了,但细想想,全然不是。我觉得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她,她也太不适合我了。但另一姑娘的影子却渐渐地在我心里清晰起来,明朗起来,那就是我的表妹、二舅的女儿黄桂荣。黄桂荣虽然没有刘秀秀长得漂亮,也没有杜卓美靓丽风流,但她却人高马大,壮壮实实,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去年五月份她不仅当上了生产大队的铁姑娘队队长,而且还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整天都率领着一帮子妇女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就像一匹没有缰绳的烈马在广阔的农村疆场上驰骋。

我倒也不是看中了她的鲜红的政治面貌,我的的确确是看中了她那个人。我喜欢她风风火火的性格,喜欢她任劳任怨的品质,更喜欢她强壮有力的体魄和一往无前的牺牲精神。在贫瘠落后的农村,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生存,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持家过日子。

我作为一个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农村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在城里安家,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在城里找媳妇,我的老家在农村,根也在农村,到农村去安家落户无可厚非,所以我试试探探地问大哥:“你知道二舅家的那个黄桂荣现在找婆家没有?”

大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惊异地说:“这我可不晓得,咋了,你对黄桂荣有意思?”

我笑笑说:“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大哥说:“你如果对黄桂荣有意思,我劝你还不如跟刘秀秀订婚算了。我觉得,黄桂荣不合适你,你也不适合黄桂荣,你有文化,她没文化,你长得仪表堂堂,她长得十分丑陋。当然,她也有她的优点,那就是身体结实,能劳动,能过穷日子、苦日子。可你想过没有,一个女人,光能过穷日子、苦日子有啥用呢?你在单位上她不可能不来吧?来到单位上不了台面,岂不是要给你丢人吗?”

我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随便说说。”

“你最好不要有那个意思。”大哥拍了拍我的肩头似乎松了一口气。

四月初的天气还不很热,微风从汉江面上送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凉爽,街道两旁桃红柳绿,到处都弥漫着春的味道。街道上走着的男男女女面若桃花,一会儿说,一会儿笑,让我看了十分嫉妒。

不过,我也正一身轻松地享受着春天的浪漫。这种浪漫过去我只有在梦里才遇见过,没想到现在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现实。过去的现实是住在石灰窑里,白天精疲力尽地劳动,晚上心惊胆战地睡觉。而现在的现实,是和大哥并肩漫步在只有城里人才能漫步的大街上,沐浴春天的阳光,享受春天的温馨。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和大哥并肩走在一起,大哥也是第一次用平等的口气与我对话,这种感受既让我感到新鲜,又让我感到受宠若惊。在此之前,大哥还真没有用正眼瞧过我,而今天,他却与我平起平坐并肩而行了。尤其是,我还给他买了饭吃,是用我自己挣的钱给他买的饭吃。不是在家里吃,而是在国营食堂里吃。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已经是大人了,是干部了,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来行事了。这一微妙的变化,使我感到了振奋,感到了光荣,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不过我并没有感到骄傲,也没有感到自负,大哥就是大哥,我在大哥面前永远都是一个孩子,虽然他骂过我、打过我、甚至还下狠心不让我念书,但他永远都是我的大哥,任何力量都颠覆不了的铁的事实。

春风就像涓涓细流,快乐地流淌在我的心田里,脚下踩着的也似乎不是街道,而是一马平川的康庄大道。身份的变更不仅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勇气,而且还使我看到了光辉灿烂的明天。我想,从现在起,我必须重新审视自己,重新定位自己,重新启动自己,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前行,前行,义无反顾地前行!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生我养我的父母、对得起看着我长大的父老乡亲、对得起弟兄、尤其是大哥。

刚走进我的办公室兼卧室,大哥就惊异地“咦”了一声,原来他发现了我崭新的被子、崭新的褥子、崭新的床单和崭新的枕头。实际上,床上用品是昨天才置办齐的,昨天我搬到这间房子来时,我的顶头上司喻世斌见我只有一床破被子和一床破单子,就主动借给我十五块钱说:“你这是啥名堂?跟逃难的一样!来,你先把这十五块钱拿着,去买一床被子、一床褥子和一床单子,把自己收拾得整齐一点。”

就这样,我鸟枪换了炮,屋里完全变了样子。

大哥在屋里转了几圈儿,突然问:“你的旧被子和旧单子呢?”

我说:“在立柜里放着呢。”

他说:“你还用不用?不用了给我拿回去。”

我说:“我不用了,你拿回去吧。”

实际上,那床旧被子和那床旧单子是我离开家时三哥给我的,大哥要是不来,我就给三哥捎回去了。既然大哥要,我又不好意思说不给他,就满口答应让他拿回去。大哥家的孩子多,什么破的烂的都用得上,所以我不但把旧被子、旧单子给了他,而且连我穿过的旧衣服也给他了。

他珍惜地包了又包,捆了又捆,说过几天就托人给捎回家去。

他也真是太不容易了,一个半脱产农业干部,每月只有二十块钱工资,而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要他管。短短的十年中,季玉琴就像母猪下崽一样,一连生了四个孩子,我走之前,发现她的肚子又鼓了起来,如果再生一个,那就是五个孩子了。五个孩子两个大人,不说吃饭,就是吃草,也要吃几面山。

但大哥对于这样的家庭状况毫无怨言,他就像苦行僧一样,日夜不停地劳作着,除了开会,下队,就是劳动,不分昼夜地劳动。就是这样,有时候季玉琴还和他吵闹,说他太没出息了,既没有给她多少零用钱,也没有给她买多少新衣服。

大哥把旧衣服和旧被子捆好的以后,太阳正好照在灵岩寺的瓦沿上。他从窗户向外看去,见天快黑了,就坐下来说:“山鹰,我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常来,你别嫌我啰嗦,有几句话我想嘱咐你一下。第一,你能当上干部,的确是一件好事,单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要不是你时机把握的好,你能当上干部吗?所以,你千万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绝不能骄傲自满,认为自己了不得,尤其在同志面前,你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离开了同志们的爱戴和帮助,你的干部必定当不长久。第二,你要谨言慎行,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千万不能说,绝不能信口开河、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现在的阶级斗争形势非常复杂,弄得不好就会引火烧身。第三,决不能贪小便宜,该拿的你拿,不该拿的坚决不能拿。刚才你对我说你还当着单位的会计,管着单位的财务,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工作,俗话说,十个当会计的,九个爬不离的,为啥爬不离,就是手脚不干净。我可警告你,你可要把手脚捡拾干净,公家的钱一分都不能揣进自己的腰包。第四,我们都是农村人,苦出身,我们的老先人几乎要了一辈子饭才在大黑沟里安了家。我们这一代人虽然碰上了好社会,但现在仍然很穷。所以,你要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千万不能蜕化变质!好了,我就说这些,你好好地想一想,看你大哥说的对不对?”

过去大哥在我面前说话都是吹胡子瞪眼睛,而今天说话却是语重心长。细细品味大哥说的话,无疑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我敬佩地看着大哥,一时间心里感慨万千,真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放在别人,谁会这样语重心长地嘱咐我呢?

我想说点什么来感谢大哥对我的嘱咐,没想到大哥却突然问我:“哎,我忘了问你,你们住在县城里,究竟要在哪里挖煤呀?”

我把他领导窗口,指着灵岩寺下的半山腰说:“你看,我们就要在那里挖煤。你看到索道了吧?我们把煤挖出来,然后就通过索道滑到操场上。”

大哥摇摇头,不无但心地说:“那里有煤?我不相信!即使有,也是‘鸡窝煤’,要不了多长时间就挖光了。”

大哥说完这话,就转过身子,把捆好了的旧被子扛在肩上说:“山鹰,天快黑了,我得回去了。”

我说:“好,我送你。”

我一直把他送过旬河,看着他大踏步地走进了灵岩寺旁边的农舍,才转过身来,慢腾腾地往回走。

回到单位,天已经黑了,工人们都坐在大通铺上,有的在打扑克,有的在说笑,还有几个人早早地就睡了。我感到无所事事,就锁了办公室的门,准备到陈新明那里借几本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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