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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平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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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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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连载

第四十三章

给二哥送葬回来,天已经黑成了锅底,无边无沿的乌云把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我在三哥家烤了一会儿火,就拿着一根熊熊燃烧的木柴头子向我的石灰窑走去。

清冷的寒风凌空呼啸,酒杯大的雪团漫天飞舞。枯枝败叶打在我的脸上,把我的脸颊打得生痛生痛。

我把熊熊燃烧的木柴头子在空中挥舞着,既是照亮,也是驱赶我心中的恐惧。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世界上确有鬼魂,反正我总觉得二哥一直在跟着我。明明听见身后有二哥那笨重的脚步声,可转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明明看见二哥在前边向我招手,可仔细一看,前面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除了飞雪还是飞雪,哪里有二哥的影子?

我真害怕了,就飞快地往前跑,可刚要跑进石灰窑前的茅草棚子时,却突然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我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气浪就带着烟尘把我打了一个趔趄。我顿时明白过来,是我赖以栖身的石灰窑垮塌了。

一瞬间,沉沉的黑夜里就响起了一阵阵惊恐的呼喊声:山鹰——山鹰—、山鹰——有母亲的声音,有三哥和三嫂子的声音,还有三姐和弟弟的声音。这时我已经吓呆了,想答应却发不出声音来,想哭却也哭不出来。我就那么傻傻地站着,就像木头一样既没有了感觉,也没有了思维。直到母亲、三哥、三嫂子、三姐和弟弟打着火把围拢来以后,我才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我遮风避雨的“房子”没有了,我赖以栖身的草窝没有了,我烧水做饭的锅灶没有了,就连我看书学习的桐油灯也没有了。我看着火把光亮中的那一堆乱石、一堆废墟,心如刀绞,泪如雨下,拿过母亲手里的火把,就像疯子一般扑向了乱石堆。

三哥以为我真的疯了,就一把抱住我说:“山鹰,山鹰,你冷静点,千万冷静点!石灰窑垮了怕啥,还有我呢!”

我在三哥得怀抱里扭动着身子,连哭带喊地说:“我的书,我要找书,我要找书……”

三哥开导我说:“别找了,只要人还活着就行,找那些破书做啥?”

我说:“我一定要把书找到,一定要找到!”

三哥见我非要书不可,就松开搂着我的手,打着火把,和我一起在乱石堆里找起书来。

谢天谢地!经过一番艰苦的努力,终于把所有的书都找了出来。虽然有两本被损坏了,但不严重,只要粘贴一下就还能看。

我捧着一摞书,就像捧了一摞宝贝。怕雪把书打湿了,我就脱下破褂子把书包了起来。

三哥见状,竟有些讥讽地对大伙儿说:“你们看、你们看,我真不知道山鹰是咋想的,命都差点儿没有了,却还把那几本破书看得那么贵重!”

众人都不说话,只有三嫂子责备三哥说:“我看你也是狗子逮老鼠——闲操心。老弟喜欢书是好事,你就莫再说风凉话了。”

三哥“吭”了一声,然后对我说:“山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说吧,你究竟是跟着我过,还是你一个人过?”

我看看三哥,又看看已经垮塌了的石灰窑,一时愣住了。不知道究竟是跟着三哥过好,还是自己一个人过好。

这时三嫂子又对三哥说:“我看你说的都是一些废话。老弟都成这个样子了,他一个人能过吗?啥都不要说了,快让老弟回家。”

就这样,我又跟着三哥过上了日子。不过,三哥跟大哥截然不同,他既不打我,也不呵斥我,只要我每天跟着他一块儿上工就行了。而三嫂子就更不同了,不但对我说话是轻言细语的,而且把我的浆洗补连都包下来了。

我见三哥和三嫂子都对我很好,所以就安心地在三哥家里呆下来了。三哥上工我就跟着上工,三哥收工我就跟着收工,三哥砍柴我就跟着砍柴,三哥担水我就跟着担水,反正不要三哥吩咐,只要他动身了,我就跟着他动身。

不过,我一直都没有放松看书学习,只要有空,我就一头钻进了书里。

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半年多,不知不觉就到了一九六六年夏天。

夏天,是一个燥热的季节,谁都不想在烈日的暴晒下进行劳作。但生产队却不管这些,因为包谷地里长满了草,所以就不得不要求社员们天不亮就上工,太阳落了才收工。尤其是沈支书,他就像一只叫鸣的公鸡,每天都从三元沟的沟垴一直叫到沟底。直到把每个社员都叫起来了,他才回家去睡回笼觉。有的社员实在受不了了,就只有装病。但装病也只能装几天,时间长了,不但挣不到工分,而且也闷得慌。所以有的社员装几天病就不装了,仍然慢腾腾、病怏怏地去上工。

全生产队只有三哥没装病,他就像一座上足了发条的闹钟,总是按时上工,按时收工。在开学前的前几天,他突然对我说:“山鹰,你还是去上学吧。我们弟兄五个,总得有个把人把书念出来。”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三哥这话从何说起。自从我跟着三哥以来,我就再没有提过上学念书的事。不是我不想念书,也不是我不爱念书,而是各种因素把我逼到了这一步。大哥把我撵了,二哥已经死了,现在只有三哥是我的依靠对象。如果我再把三哥得罪了,那我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再说,三哥的负担也太重了,上有年老多病的母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再加上三姐、我和弟弟,也真够他折腾的了。因此,尽管我想上学念书,可就是张不开口来。现在,三哥突然让我上学念书,还真把我吓着了。

我看着三哥,不知道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但三哥好像是铁了心,接着又说:“送你上学念书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要千方百计地把书念好,为我们房家人争一口气!”

我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只有唯唯诺诺地说:“这你放心,我一定把书念好!”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赌气让我上学的。

原来,杜大顺回来了。杜大顺回来的时候不仅骑着高头大马,而且还带着一个娇滴滴的妻子和两个威武的随从。那架势,那气魄,把整个水泉坪都给镇住了。杜大安见自己有了这样的哥哥,就当着社员的面吹牛说:“你们知道我哥在部队里当的啥官吗?说出来能吓死你们,团长!你们知道团长有多大吗?可以跟县长平起平坐。我敢这样说,在我们水泉坪,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像我大哥那样的人物。”

杜大安的大话,把社员们说得一愣一愣的。也是的,古往今来,水泉坪何曾出过跟县长一般大小的人物呢?有的人虽然觉得杜大安吹得太过分了,但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不做声了。但三哥却唱开了反调,三哥那人心眼儿小,爱争强好胜,还爱钻牛角,所以他见杜大安把杜大顺吹得天花乱坠,就语带讥讽地说:“当个团长有啥可吹的,再咋说也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当年程咬金还当过混世魔王呢,你们说说,他有啥本事?”

三哥一言既出,那些看不惯杜大安的人就“轰”地一声都笑了。杜大安脸上挂不住,就“腾”地一下跳到三哥面前说:“房山贵,你的狗嘴里咋总吐不出一颗象牙来呢?我们杜家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咋能这样来编排我的大哥呢?有种的,你家也出一个团长给我看看啊?”

三哥不怒不恼,嘻嘻笑着说:“一个鸡巴团长我根本就看不上眼,我们房家要出就出一个状元给你看看!”

杜大安本来是要跟三哥打架的,但听三哥说出了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就嘿嘿冷笑着说:“房山贵,你是发高烧了吧?自古以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鸡就是鸡,永远也不会变成凤凰。我看你们房家啊,将来出个把捞火纸的匠人还差不多,出状元?那是别人家的事,永远都与你们房家无关!”

杜大安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能说没有根据,因为我的父亲就是捞火纸的匠人。但三哥的脾气哪受得了这号的侮辱?他往前一扑,就要与杜大安动手。幸亏众人把他按住了,才没有酿成流血事件。不过三哥还真被杜大安那尖酸刻薄的语言给气着了,他嘴张得老大,满脸憋得通红,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当缓过气来的时候,一口鲜血就从嘴里喷了出来。他眼睛里喷出两团烈火,咬牙切齿地说:“杜大安,你等着,我们房家就要出个状元给你看看!”

就这样,三哥为和杜大安赌气,主动提出了让我上学。

我见三哥说的是真话,就感激得差点给他下跪了。但三哥却不再说话,起身就去跟三嫂子商量送我上学的事情去了。

三嫂子是个贤惠人,听三哥说要送我上学,就早已把她的嫁妆被子拿出来了。三哥见三嫂子如此地通情达理,就悄悄地在三嫂子的脸上亲了一口说:“俊英,山鹰有你这样的好嫂子也算是他的福气了,我先代表山鹰谢谢你了。”

三嫂子娇羞地拍了三哥一下说:“你别感谢我,要感谢也得感谢你自己。你不让山鹰上学,谁敢让山鹰上学啊?”

三哥说:“我也想了,一个户族,总得有个把能人。如果没有个把能人,就会永远受人欺负、被人看不起。通过我反复观察,我觉得山鹰的确是一个可造之材,他不仅喜欢书,而且也能吃苦,所以吃屎喝尿我都要把他盘出来,让他为我们房家搪风抵浪、光大门楣。”

三嫂子说:“实际上,你早就该这样想了。大哥虽然当了干部,可我总觉得他跟我们不是一条心;二哥呢,就不说了,他已经死了;山成倒也很聪敏,可要跟山鹰比,他还差那么一点儿。你呢,我就不说了,一辈子都成不了大气候。现在就只剩下山鹰了,如果你再不让他去念书,那错过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这次你决定让山鹰去念书,完全是对的。不仅山鹰会高兴,而且娘也是会很高兴的。只是苦了你了,行行道道都要你去操心、你去动弹、你去安置,不然的话,这个家里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三哥说:“我没啥,只要大家都好、山鹰把书念成,我也就高兴了。”……

趁着三哥和三嫂子说话的机会,我一溜烟就到了母亲的身边。虽然太阳已经下了山,但母亲却还在房头的树下纳凉。母亲的身体似乎比二哥死的时候好了许多,竟然半天都没咳嗽一声。我来到母亲的身边,高兴地对母亲说:“娘,三哥刚才说了,让我接着去上学。”

母亲摸了摸我乱糟糟的头发,又拍了拍我脏兮兮的脸蛋儿说:“看把你高兴的!这事情,你三哥已经对我说了,我也跟你一样高兴。实际上,你三哥真不容易。你老弟已经在上学,现在又要送你去上学,他哪顾得过来呀?你可要争气,千万别辜负了你三哥的一片好心。倘若你把书念出来了,将来有了前程,一定要好好地报答你三哥才是。”

我说:“娘,你放心,我一定记住三哥、还有三嫂子对我的好处。”

母亲说:“这就对了,人要有良心,千万不能忘恩负义。没良心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知什么时候,三嫂子也来到了母亲的身边。她双手牵着母亲说:“娘,天已经黑了,进屋吧,外面蚊子多。”

不说还好,经三嫂子这么一提醒,我的浑身顿时就痒了起来。树下的蚊子的确很多,“嗡嗡嗡嗡”,就像飞机一般直往身上撞。那些毫无人性的吸血虫们,狂飞乱舞,见缝插针,既摸不着,也打不到,当发觉被它们侵犯时,肉皮上早就起了栗子大的疙瘩。那些疙瘩奇痒无比,不一会儿就会被自己抓得鲜血直流。

三嫂子正要把母亲扶进屋里,没想到三哥却大声说:“等一下,你们一会儿再进屋。”说着,就找来一把艾蒿,在屋里熏起蚊子来。那艾蒿是端午节割下的,已经干透了,用火一点,浓浓的烟雾就弥漫了整个屋子。浓浓的烟雾虽然有点儿呛人,但里边有夹杂了一股香香的味道。母亲说端午节割下的艾蒿是药材,不仅能熏蚊子,而且还能治妇女病。女人坐月子时用艾蒿水洗澡,能避免留下月子病。

不一会儿,屋里的蚊子就被浓浓的艾蒿烟雾全都熏跑了,三哥这才让所有的人进到屋里,关了门。屋里没有了蚊子,也没有了烟雾,有的,只是淡淡的艾蒿香。一盏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挂在耳门的门头上,欢跳的火苗驱走了黑暗,把两间房子都照得昏昏黄黄的。由于二哥死了,王芬芬走了,所以二哥的一间房子就被三个暂时占用了。一间做了厨房和三哥、三嫂子的睡房,另一间就做了母亲、三姐、我、弟弟的睡房和吃饭的地方,虽然还很拥挤,但跟以前一间房比起来,却也宽敞多了。

一家人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坐了片刻,母亲突然说:“你们都坐好了,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听听。”

一听说母亲要讲故事,我和弟弟就都来了兴趣,一个左一个右的坐在了母亲的身边。

母亲咳嗽了几声说:“我今天给你们讲两个小故事,一个是《头悬梁》,一个是《锥刺股》。啥叫《头悬梁》呢?《头悬梁》的大致意思是这样的:汉朝的时候,有个儒学大师叫孙敬。孙敬小时候读书十分刻苦,经常读到深夜都不休息。因为他怕自己打瞌睡犯困,所以就用绳子把头发绑着拴在屋梁上。每当自己昏昏欲睡、头垂到一定的程度时候,头皮就会被绳子拉得很痛。头发一痛,他就醒了,就又开始读书。啥叫《 锥刺股》呢?《锥刺股》的大致意思是:战国时期,有个大政治家名叫苏秦。苏秦在年轻时由于学问不深不透,所以到好多地方做事都不受重视。回家后,家人对他也很冷淡,都瞧不起他。这对他的刺激很大,所以就下定决心发奋读书。 由于读书到深夜很疲倦,常打盹,直想睡觉。于是他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把一把锥子拿在手里,一打瞌睡, 他就用锥子锥自己的大腿。锥子锥到大腿上自然很疼痛,于是他就醒了过来再继续读书。山鹰、山成啊,你们要好好地记住这两个故事,一心一意地把书念好。你们看你们的三哥多不容易啊,能让你们念书,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母亲的话像涓涓细流,缓缓地在我的心里流淌;母亲的话又像一缕缕阳光,照亮了我前进的道路。我用我已经学过的知识在心里暗暗发誓:听从老师的教诲,牢记母亲的嘱托,抛弃一切杂念,一心只想学习,严于律己,努力拼搏,点燃奋斗的激情,放飞心中的理想,挖掘自身的潜能,走向明天的成功。不负天赐的智慧,不负青春的理想,不负母亲的嘱托,不负三哥的期望,不做怯懦的退缩,不做无益的彷徨,珍惜每一秒,上好每一课,过好每一天,走好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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