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凯舢推开家门,没走几步,他老婆温二妮就已经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音了。她急忙从里屋闪身出来,走到建凯舢的跟前,悄悄地对他说:“凯舢,妈来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急着找你呢。我问她老人家有啥事情,她板着脸,就是不理睬我。你怎么啦?怎么又惹她老人家生气了。”建凯舢低下头,想了一会,一句话也没吭声,就从老婆的身旁绕了过去,向里屋走去。
“妈,您来啦。”建凯舢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喊道。
“你瞧你,又在外面喝酒啦?”建凯舢的母亲李秀芝冷着脸,将视线从电视机的视频上一晃,移到了建凯舢红彤彤的脸上,瞟了一眼,她又扭过脸,看着电视机的视频,冷冷地说:“你还有心思喝酒啊?工作都丢了,你这酒……你这酒是怎么喝得进去的哟?”
“妈,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看我退休在家,我的消息比你还要灵通。我真为你耽心,你这一家子,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老娘,您坐,坐下来慢慢说。您老人家安安心心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其他的事情,您就不要太操心了。我们都这么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好的。老娘,现在社会变了,在往前发展。今后的社会,人们工作岗位的变化,已是一种新常态了。报纸上不是早已宣传了吗,要砸烂铁饭碗。您老人都知道把不下蛋的鸡给杀了,难道人家就不知道把没效益的企业给破产了?象您那个年代,在哪里一工作就是一辈子的现象,以后有可能就再也不存在了。企业破产,工人辞职,人们四处找工作,今后也许都是一种很平常的事情了。当下,只是我们公司先行了一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于我们来说,先行一步,也许还是一件好事情呢。中年人,朝气蓬勃,精力旺盛,工作经验丰富,找工作,也许会更容易些,工资收入也许还会更高一些呢。”
“你妄想。”建凯舢的母亲生气地说。
“我说的都是真的,深圳先行一步,那里打工的工人收入就很高啊。”
“你不要忘了,这里是鹿辉市。”建凯舢的母亲急得两手在自己的膝盖上直拍。
“老娘,这是整个公司破产,不是我辞职,我只能面对现实。”建凯舢见母亲如此焦急,不忍心再做解释了。但是,他还是底气不足地补充了一句。
“你的路,你自己走。我现在已经老了,想烦神,也没有那个精力了。”李秀芝望着儿子一眼,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只是没有开口说出来。
建凯舢说:“老娘,有什么事吗?您说,没事的。”
李秀芝嘴的唇动了几下,终于说出来了。她说:“我存在你这里的钱,你拿给我吧,我自己来保管。”
“哎呀,老娘,这钱本身就是您自己的,你自己想放哪里保管就放哪里保管。我来拿给你。”
“你明天上午拿给我。我们明天上午一起去银行,好吗?”
“我现在就拿给你。明天去银行干什么?”
“把它取出来,存到我自己的名下啊。”
“老娘,这钱,我那时候你说把它放我这里存着,我就是以您的名字在银行办理的存款开户手续,不需要去银行办理了。”
“噢,你这样说,我就知道了。那现在你就把存折拿给我吧。”
“好。”建凯舢答应了一声,去了里屋,把母亲的存折拿出来,交给了母亲。
李秀芝接过存折,翻开看了看。她的双肩略略提高了一下后,又落了下来,像是舒坦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坦然地输出来。给站在建凯舢身旁的温二妮看来,仿佛是压在老人家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从心里缷落下来,感到身体轻松了许多。李秀芝的嘴唇又动了几下,这才喉咙里挤出来几句,她说:“儿子,你不要多心啊,不是我看你下岗了,就急急忙忙跑来要回我存在你这里的钱。我感觉吧,钱还是自己保管心里踏实些,你可别生娘的气啊。”
“老娘,您说哪去了,我怎么会生气呢?”建凯舢将一只手放在老娘的背上,上下抚摸着说。
李秀芝将存折揣进衣兜里,开门出去了。建凯舢看着老娘的背影,随着老娘的关门声音,心里也是咯咚一下子。原先,建凯舢没有把下岗当成一回事情。现在,他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好像突然转变了,像是一下子,自己变成一个二等公民了,似乎自己在社会上最起码的诚信度,已从企业破产的一霎那起,就荡然无存了。建凯舢意识到,原来身后的企业还是捆绑在自己身上的一个巨大的公信力啊。
建凯舢站在那里发愣着,温二妮好像看出什么似的,她说:“这是你的亲娘吗?这边刚下岗,那边就跑来要钱。”
“怎么不是我的亲娘啊?这是她老人家的养老钱,放在她自己的身边,用起来当然是更方便啰。”建凯舢叹了一口气,说:“来人家是在为自己的晚年做好以防备啊。人在这种时候,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生活稳定,我能不理解。”
“我可听说啦,你是你家老娘从大桥肚里捡来的。”
“你说什么呢?”
建凯舢嘴上没有再说话什么了,心里面却在嘀咕着,那年代,哪家的父母不是这样说啊。孩子问爸爸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爸爸妈妈都会板着脸,神色严肃地说,从哪里来的?从大桥肚里捡来的。
“凯舢,今天晚上你喝酒啦,那就早点洗脸洗脚休息吧?”
“好,好。”
洗漱结束,建凯舢上床之后,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吴福堡他们决定办一个小作坊,我的路又在哪里呢?今后我该怎么走呢?何去何从,这得要有个盘算才是啊。眼看看,下个月就没有了工资收入。失去了工作,建凯舢这才觉得生活的紧迫性,才觉得柴米油盐的精贵,才觉得经济收入的重要性,才觉得保护个人利益不是这个人自私自利的表现,更不能说明人性的本能都是自私的。人,生存才是支撑生活的奠基石。工作收益,才是最真实的个人价值体现。所以,存在主义在这里风行了。是啊,吴福堡说的太对了,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呀?是要尽快闯出一条谋生的新路来。我脚下的新路在哪里呢?在哪里呀,我的上帝,你能给我说说吗?建凯舢翻了一个身,心里想的是这个问题。建凯舢又翻了一个身,心里想的还是这个问题。
温二妮坐了起来,拉开灯,说:“凯舢,睡不着啊,做起来聊聊呗。”
建凯舢坐了起来,披起衣服,靠在床头上。
“凯舢,人这一生啊,怎会遇这事那事的。不要怕,哈。只要你能沉着冷静地正确面对,不要把昨天的包袱压在今天的肩膀上,一直往前看,砥砺前行,你一定行的。”
“这些话说说容易,坐起来,那就难啦。”
“这有什么难的?人家摆地摊,一块两块的,难道这样的钱你都不知道赚?人家卖白菜,一斤两斤的,我想你也会称。只是克斤扣两的事情,你做不来罢了。”
“这些都是小儿科,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摸到手就会干的事。有什么不会的?”
“那就好来,你还担心个啥呢?市场大着呢,你想干啥,就干啥,别担心,人家有饭吃,只要你不懒,我们肯定饿不着。”
建凯舢靠着床头,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那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怕丢面子?哎呀,你现在就不要说这个啦,什么领导干部呀,大科长啊,那是过去的事了。丢面子不要紧,只要不丢人就行。再说了,你一进厂,你就是科长吗?还不是从工人先干起来的。你自己不是常说吗,是金子,放在什么地方都会发光的。说工人就行,轮到自己身就不行了。除非你不是金子。”
“呵,呵,你还会用激将法啊。”
“跟你后面这么多年了,听也听会了。哎,凯舢,你现在最大的障碍是什么,你可知道?你就是放不下来过去的臭架子。现在,你不但要放下臭架子,而且还要一板脚把它踢得远远的。远的连自己都看不见才行。”
“谁不爱面子?”
“这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尊严的底线是什么?是活得有尊严。人只要保持着体体面面的生活,这不就把面子挣回来了吗?其他的,那是后来的事情,今后我们再做打算,行吗?”
“哎,老婆,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呀?”
“你还是个书记的材料呢。”
温二妮笑了。建凯舢叹了一口气,说:“睡觉吧,明天还要去市场上转转看看呢。以前靠的是集体的力量,现在倚仗的是自己的实干。说一千道一万也没有用,只有自己撸起袖子加油干起来才行,才会有一毛两毛的小毛票子往衣兜里流呀。”
人在困难的时候,最需要的是亲人鼓励,家人的安慰。经过与妻子的交流,现在的建凯舢已经呼呼入睡了,进入梦乡了。
在鹿辉市的几个较大的自由市场上里,建凯舢转悠了整整一整天。他一边转悠,一边盘算着自己要舀的第一瓢水准备伸向哪口缸里。这一点,对于建凯舢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因为,他的衣兜里,有多少的积蓄,他心中是有数的。他打算过几天,请自己的家门兄弟来家里玩玩,听听他们的意见,这叫兼听则明嘛。
晚上,建凯舢到了家,老婆温二妮已经烧好饭了,在家等着他回来呢。吃饭的时候,建凯舢说:“老婆,星期天,我想请家门的几个兄弟来聚聚。”
“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情。今天吧,我在市场上转了转,心中也盘算了一下,什么样的生意,我现在能干。但是,我还想听听大伙的意见,看看他们有没有好的意见。”
“凯舢,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就行了,不要麻烦人家了。不要忘了,你现在是个下岗职工,不是以前的大科长了,不要自讨没趣。”
“你瞎说个啥啊,都是家门弟兄,他们怎么可能会这么的势利呢?”
“好,按照你说的办,好了吧。”
“吃饭,吃饭,我饿了。”
“哎,凯舢,你打算干啥?能先说给我听听吗?”
“我准备搞山货批发。”
“能行吗?”
“我估计行。几个大市场,搞蔬菜批发带零售的还真不少。估计,现在再想往里面挤,难度已经很大了。山货批发,有的市场还没有。所以,我也想搞一家山货批发带零售的店铺。等以后有了资金了,我再扩大经营规模,专做批发生意。”
“这个办法好啊,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扎扎实实。好,是个好主意。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干啊?”
“我准备去大别山去一趟,多做些调查研究,会更稳妥些。”
“我就说么,就凭你这脑袋,别人能做到的,你一定会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