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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芝可以出院了。
建凯舢办完出院手续后，回到病房整理东西。或然，病房外的走廊里，人声嘈杂，乱哄哄的。坐在床沿上的李秀芝也站了起来，她从床旁走到病房的门口，挤在站在门口的人群后面，好奇地伸头向外张望着。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那个人不是我的主治医生吗？怎么啦？双手戴着手铐，低着头，像是两腿发软似的，被两个警察连架带搀地拖着带走了。
这个讨债鬼，又做糊涂事了。昨天我还和他讲的好好的，怎么一转身，他又变卦了。李秀芝在心里开始责怪起建凯帷来。
怎么一回事呢？原来，建凯帷看见妈妈的病一天好似一天了，他的心情原本应该是高兴来着才对啊。可是，他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个医院怪怪的，把医院里的这些医生也带得怪怪的，像是人情世故都不懂一样，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昨天，是你厉害，我不惹你。今天，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不给你们一点厉害看看，我看你们真是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他想出一个毒招，断他们的电，叫他们求我。哼，这下子就是你跪地求我，我也不会给你送电。我在抢修着呢，等着吧。看看是你们厉害，还是我厉害。
建大山听见建凯帷嘀嘀咕咕地耍性子，当场就把他骂了一顿。说，你看你，现在就这点出息啊。手中有了这点权利，不得了了，不想着为人民服务，你反倒想着来以权谋私了。你断了人家的电，你会耽误多少病人的最佳治疗时间啊。这种伤天害理的鬼主意你也都能想出来？哎，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我建大山的儿子了。没出息，你要是敢这样，老子就不认你这个儿子。建凯帷没敢再吱声了。
建大山心里担忧着呢，现在的这些年轻人是怎么啦，双眼一睁，就只能看见自己眼前这么一点星星点点的私利。为了这一点苍头小利，手上有那么一点芝麻绿豆大的权利，都竟敢忘乎所以，胆大妄为，这可怎么得了哟。
建凯帷被老爸骂了一顿，嘴上是不敢说了，心里面仍然在胡思乱想着。这些老同志，都被老人家搞僵化了，事事都为别人在着想，你看看，我老娘的事情，谁为我想想啊？
又过了一天，建凯帷过来看看妈妈。他又和妈妈说起她的主治医生以权谋私的事情来，他气愤地说，我非写材料，告这个没良心的主治医生。我要让他坐大牢，也让他吃吃苦头。要不然，真是难解我这心头之气。李秀芝翻来覆去劝说儿子千万不要这样做，可这孩子现在是一肚子歪理邪说，妈妈老是给他说得无言以对。最后没办法，妈妈发火了，打了建凯帷一巴掌，他才没有再说了。
现在，这个主治医生让警察给带走了。她担心是建凯帷使的坏，做了让这个主治医生吃官司的事情，真是揪心死了。虽然，建凯帷说他是在匡扶正义。可是，把人家送进大狱，她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她连忙叫建凯舢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个主治医生到底是怎么啦？她心里还在念叨，祈求菩萨保佑，我儿子凯帷是个听话的孩子，是不会做这样的傻事情的。这样做，会害了人家一辈子的。
建凯舢不知道妈妈心里是咋想的，反正他是不想管这些闲事的。他不愿去打听，李秀芝生气了，孩子执拗不过老娘啊，还是去了。
建凯舢在护士站旁边，听了半天，都是断断续续的，没头没脑的，说不清事情的原委来。他又走进医生的办公室。在那里，只听见一个人坐在人堆里说话，四周围的人，真是多，那是一层又层地围在一起，个个都是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中间的那个医生在津津乐道地讲着。建凯舢站在最外层，背着手，静静地听着。
好半天，李秀芝才看见建凯舢回来了。她气鼓鼓地责怪起建凯舢来，说：“怎么搞到现在才回来呀？”
“不是你要我去打听嘛，我不听出个原委来，我怎么来跟你汇报啊。”
李秀芝用手指戳了一下建凯舢的头，说：“你就是玩心重，别拿这事来找理由，你这个淘气包。”
建凯舢坐到妈妈的身边，悄悄地跟妈妈说：“老妈，事情是这样的。”
李秀芝斜靠在叠好的被子上，忧心忡忡地听着儿子的絮叨。
原来，这一段时间，医院正在进行领导干部岗位竞聘工作。领导岗位竞聘主要有三种方式：第一，上届领导推荐。第二，本人自荐。第三，群众推荐。
领导岗位竞聘，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院长这个岗位的竞聘。本届领导层推荐的是在职的黎院长。他作风正派，有行政管理工作经验，又是脑外科专家的技术人才。缺点是为人中庸，只要是你技术过得硬，其它的毛病，他都能容忍。也有人推荐李秀芝的主治医生，他叫朱醭茹。普外科专家，群众关系好。还有一个人，他是自我推荐的，名叫褚乃峰，骨外科专家，年轻有为，是海外留学的海归技术尖子，金碧辉煌。还有许多人，只是在名单上露了一下脸，就无影无踪了，根本就没有入围的可能性。
入围竞争演说开始了。褚乃峰锋芒毕露，豪气逼人。黎院长常态官腔，侃侃而谈。朱醭茹准备充分，信口开河，许诺普惠广大医务工作者。竞争演说后，代表们进行投票。第一票，是黎院长，第二票，还是黎院长。
朱醭茹脸红了，他后悔了。他责怪自己，不应该大脑一时发热，拉着一帮人，又是请客，又是送礼，搞的是热火朝天的。当时，就有一个知心朋友，好心地劝他，不要凑这个热闹。他还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弄的别人是灰头垢面，不好意思地沉默不说了。结果呢，现在知道后悔了，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以后遇见了黎院长，人家是那样厚道的一个人，对自己又不错。嗨，自己今后该怎样和人家打交道哟。真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时心血来潮，冒出了这非分之想。他低着头，红着脸，陷入了沉思。
十几票之后，朱醭茹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反复唱到，他又来劲了。他的心，噗通噗通地像打鼓一样，连他自己都能听得见那噗通噗通的声音。他的脸，火辣辣的，涨得通红通红的。他的喉咙干燥厉害，仿佛像是要冒火似的，就连咽口唾液都溜不下去。他的老颈脖细细的汗珠都浸湿了衣领。
最后的结果出来了，他，朱醭茹，和黎院长并列第一，那个嫩头嫩脑的小子，不值得一提，摆到后面去了。
投票结束了，医院的三大班子开始闭门磋商。三天之后，研究结果出来了，拟定黎院长仍然担任院长一职，褚乃峰为常务副院长。根据群众署名书面举报，朱醭茹有贿选拉票情节。经有关部门调查核实，情况基本属实。现经考评组研究决定，仍作为第三梯队的后备干部进行培养。希望该同志今后能克服缺点，发扬优点，争取更大的进步。特此张榜公示，七个工作日内，如无异议，即将上报领导机关等候批复。
这是谁捣的鬼呢？朱醭茹开始一个一个揣摩，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最后，他猜测，可能就是他了。把我扒拉下去，拽一个年轻人上来，任你摆布啊。我才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呢。这天晚上，他花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写了一份检举材料。第二天一早，他就邮给了上级纪检部门了。
上级纪检委的同志接到群众的匿名来信，当然要调查核实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如此巨大数额的账外私设小金库，这些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他们公然接受医药公司的巨额贿赂，私设小金库，用于发放全院医护人员的每月奖金。既然这样，黎院长是不能作为下一届主要领导来考察使用了。
得知这个情况后，朱醭茹开始偷着乐了。你看看，我略施小计，就叫你焦头烂额，这下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这天晚上下班，朱醭茹走到自家附近的小巷内，天色已经漆黑了。他哼着小调，双手插在裤兜里，得意洋洋地往家走着，刚走到小巷的拐角处，猛然感到自己双眼一黑，鼻孔都喘不过气来，只能张大嘴巴呼吸。没想到，嘴巴一张开，刚刚吸进一口气，嗓子就呛得直痒痒，咳嗽咳得腰都弯了下去，这才将嗓子里的灰尘咳出来。这时，朱醭茹才通过眼前细小的孔眼，才知道自己这是给一条脏兮兮的旧麻袋给套得严严实实的了。当他刚反应过来，就感到背后一阵疼痛，像是被挨了一记闷棍，两腿一软，他栽倒在地上了。紧跟着，又是一棍，打在屁股上。好歹这个家伙，还算手下留情，再也没有用棍棒揍他了，而是不轻不重地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说：“在医院，想上，靠的是技术，才能当上领导。就你这熊样，不务正业，专门走歪门邪道，也想领导我们，见鬼去吧。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耍小聪明，当心我弄死你。”说完，这家伙又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吐了一口吐沫，走了。
朱醭茹听不到脚步声音了，这才褪掉脏兮兮的破麻袋，瘫在地上，喘了口粗气，缓了缓神。半晌，朱醭茹才站了起来，拍拍胳膊，身上和屁股上的灰尘，又用手抹了抹头发，这才挺直腰杆，往家里走去。到了家，他往沙发上一坐。屁股一落沙发，痛得他是龇牙撩嘴的，老婆问他是怎么啦，他又不敢说。心想，这事情，可不能乱张扬。张扬出去，说不定会坏事情的。他只好说，没事，没事。
半夜里，他睡不着，几次坐起来抽香烟。他直愣愣地看着烟头上的青烟发呆，烟雾弯来扭去，袅袅绕绕地向上升腾，他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唐朝的午门事件，亲兄弟之间，为了争夺皇位，都能刀兵相见，更何况我们这般萍水相逢之人呢。你不是要弄死我吗？老子今天就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我先弄死你。他认定，这个敢在夜里打他黑棍的人，一定就是褚乃峰。这种人，满脑子都是私人利益神圣不可侵犯的概念，不是他，又能谁呢？肯定是他。说不定，上次写检举信的也是他。赍恨的怒火，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孤注一掷了。
这天上午，朱醭茹串到骨外科。褚乃峰不在办公室，在科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心想，你这个褚乃峰，这是上帝给的机会，是他要你死的，你不要怪我。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准备好的药片，伸手去拿放在对过桌上的褚乃峰的茶杯。他揭开茶杯盖，将药片放了进去。恰在这时，他仿佛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的头也没抬，身子动也没有动一下，只是镇静地抬起了一下上眼皮。他从对面的窗玻璃上，看见确实有个人影。他急中生智，一手端起褚乃峰的茶杯，一手掀开自己的衣服领口，将刚刚放进药片的茶水，倒进了自己的内衣里。然后，他转过身来，一边用手抹着自己的嘴唇，一边说：“渴死了，这不知道是谁的杯子。嗨，不管了，只要解渴就行。”
朱醭茹转身一看，对面是一个拿着一个拖把的勤杂工，准备进来打扫卫生。
那位勤杂工，假装没看见，低着头，开始拖地面。朱醭茹刚走门口，就听那个勤杂工说：“医生也是人啊，真的口渴了，不也是不管是谁的茶杯端来就喝吗？”
朱醭茹赶紧跑进卫生间，躲在隔断里，将胸口的茶叶擦掉。内衣和内裤都淋湿了，胸口也烫红了一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