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良程承建的两幢大楼,一层都已经封顶了,陈雯和刘厚德承建的楼,一层墙还没有砌到顶呢。钱处长每天工作巡视,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只是嘴上不愿意再说什么了,说起来了,都是他自己的过错。因为,在前一段时间里,他老是盯着郭良程,盯得太紧了,没有报复到郭良程,反而把郭良程的工作往前推动了一大步,使他们的管理走上了轨道。
刘厚德因为白白损失了二十万块钱,使自己伤了元气。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呢?按理说,不应该呀?他也是个干了几年的小老板了,多少也应该有些积蓄呀。原来呀,郭良程拿到工程备料款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先去买了一辆小轿车了。陈雯和刘厚德看见了,不服气呀。这个郭良程,干第一个工程项目,就敢去买小轿车了,怎么啦?他敢,难道我们就不是站着撒尿的男人吗?他们两赌气,第二天也跑到小轿车专卖店,一个人开了一辆小轿车回工地了。
郭良程买小轿车,自有郭良程自己的想法。陈雯和刘厚德他们又怎么能知道呢?别说他们了,就是建凯舢,他也是一万个不同意呀。郭良程说,我们底子薄,搞这个工程,确实是有些吃力。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对于那些不了解我们的人来说,我们才要好好包装一下自己。因此,这个小轿车是非买不可。
建凯舢说啥呢?买轿车,要花去将近二十万块钱。这笔钱,我们可以用来多备些建筑材料。这样做,从工程进度,到工程材料的检验工作,有百利而无一害,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郭良程说,你这个思维定式到现在还没有突破,太落伍了。好了,不争了,进行毫无价值的争论,本身就是一种资源浪费。我们做生意,靠的是行动敏捷,反应迅速。走,我们一道去建材市场转转。去了,你就知道了。
这天上午,郭良程开着小轿车,派头十足,来到一家钢材经销商的店铺里。这里对外说的不是什么商店,而是某某公司在本市的总代理商。那木头招牌,就挂在大门口,那个显眼的门垛上。在阳光的照耀下,特别的耀眼,昭示着天下来来往往的过客。郭良程从轿车里钻了出来,没有直接进那个经销商的办公室,而是直奔到他们家的库房去了。建凯舢跟在后面,没有说话,心里却在嘀咕。按常规,谈生意,要先进人家的办公室,哪有先进人家的库房,看人家家底的道理呢?
说是库房,其实就是一个露天大院,里面确实是堆了不少不同规格的钢材。从钢号上看,满院的钢材也的确是国内一家大型国企的货物,与大门口那门垛上挂的招牌是相一致的。
郭良程不慌不忙,既像是很悠闲的样子,又像是很谨慎地在大院里仔细考察堆放货物似的。就在他悠然自得转悠的时候,一位身穿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路小跑着过来了。这个人,中等身材,浑身上下,就像是被吹得饱饱的气球人一样,饱满,雍容,就连他的手指头,也都像根圆不溜秋的红萝卜一样。
他说起话来,像是肺活量跟不上趟一样,需要不断地换气。他喘着气说:“你放心……老板……我……我这里规格齐全……价格……价格,全是出厂价。我们……我们是厂家总代理,利润点……靠走量赚两个。走,到办公室……喝杯茶。”
这个胖老板的办公室里,已经坐有好几个人了,还有几个是站着的,他们假装在看墙上挂的画。建凯舢从窗户向外看,好像有的小老板是骑自行车来的,也有的是骑摩托车来的,他们的代步工具都停在窗外不远的地方。像郭良程这样,开轿车来看货的,好像还真是凤毛麟角呢。生意人,没有几个不是以貌取人的。郭良程进去,这个胖老板又是引路,又是让座,又是好烟好茶地招待着。建凯舢偷偷地向四周瞟了一眼,有的小老板坐在板凳上,手指间还夹着一支烟。仿佛是这个胖老板刚刚散过香烟,没有给他们点火的样子。
有一个采购钢材的人,穿着普通,他像是有些等不及似的,他说:“老板,你看,我们这批货,批量也不算小吧?你还要我们带转账支票来提货,你……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他说话时,仿佛底气有些不足。
胖老板好像是又做了一个深呼吸,说:“现款现货,这是必须的。”
胖老板不理睬他了,他扭过头来,开始和郭良程攀谈起来。
建凯舢看见这个采购钢材的人,手里端着一杯盛满白开水的玻璃杯。他又看了看郭良程的玻璃杯,那茶叶,一个个都是直竖竖站着的。这些商人呀,真是狗眼看人低。
建凯舢算是领教到了。看来,郭良程对当今社会的人情世故,算是琢磨透了。建凯舢扪心自问,自叹不如。人家郭良程能一分钱不花,全靠这套外包,就把这些材料商给迷惑住了,心甘情愿地把我们需要的材料送到工地上来了,这就是本事。从这一点看,就能充分说明,他郭良程每花一分钱,都是经过精打细算,深思熟虑,推敲出来的,都是值得的,都是把钱花在刀刃上的。
郭良程开着轿车,带着建凯舢,一分钱订金也没有掏,就把所有的钢材、水泥和红砖合同都敲定了。这些三大材,首笔付款的时间,都是安排在建设单位付款后的一周内。建凯舢在供应商的办公室里,还看到了这一桩桩的新鲜事,他算是真的开了眼界了,他瞥见了活生生的生活里面,一些冷酷的斑斑点点。
郭良程买轿车,算是派上用场了。李厚德买轿车呢,那讲的是气派,只是一种摆设,争面子。他无论到哪里去,都自己开着轿车,工地的材料员,边也摸不到。大材料,钱处长直供,刘厚德根本不用烦神,只管掏钱就行了。小材料,节省那几个钱,刘厚德根本看不上。在工地上派不上用场的设备,那就是个奢侈品,对工程来说,那就是一种浪费。刘厚德是又买轿车,又烧钱,工地上的资金调度已经是捉襟见肘了。资金,是工程管理的血液,血脉不畅,那就有可能要出问题了。工地上,不是今天这里疼,就是明天那里痒了。管理人员工资发了,就没有钱买材料了。工人工资发了,职工食堂就有可能停火断顿。刘厚德整天为这些事情,搞的是心神不安,闹心死了。
现在,郭良程承建的大楼,二层墙都开始砌了。陈雯承建的大楼,一层也封顶了,刘厚德承建的大楼,一层墙才砌有不到一人高,需要扎脚手架了。管理人员工资没有钱发,一个个都在闹思想情绪,还有的在拿工作撒气。架子工要搭脚手架,可是散水坡夯实硬化工作没有人安排。管理人员工作一旦松散起来,那些工人更是敷衍了事了。扎架工就在自然回填的松土上撂些碎砖头,就开始在上面开始搭脚手架了。
这天夜里,董佰事内急,跑出来撒尿,抬头一看,夜间的天河上,延续在空中。他撒完尿,情不自禁地将头直摆。猛然间,他无意识地看见,在天河的河道上横着几道云层。天河被截,意味着有连绵不断的阴雨。第二天,董佰事安排开始清理整治排水系统。第三天清晨,工人们伸个懒腰,准备起床上工,只听门外有人说话:“下雨啰,休息啰。”有的工人又开始蒙头大睡了。老天爷果不其然,下起了大暴雨,而且一连下了七八天。
雨过天晴,大家都开始干活了。刘厚德家的瓦工开始上架干活,还没有干到一个小时呢,不得了了,出大事情了。“哗啦”一声,整个脚手架全倒塌了。架手架上的工人,都在干活,做梦也没有想到,脚手架会倒塌,全都摔了下来了。不幸中的万幸,脚手架不高。年轻一点的,反应灵敏,有的只是擦破了一点皮,没有大碍。年纪大一点的,那就不一样了,有的摔在地上,已经起不来了。
刘厚德是个粗人,心眼儿直。他心想,脚手架不到一人高,你们倒在地上,不起来,想干什么?想讹人呀?你们想讹人,你们也不看看我是谁?我看你们是在找死哟。人本身就是这个样子的,心里怎么想的,行动也就怎么来。他不但不好言劝慰工人,还口出狂言,尽说些不中听的话。无论什么事情,就怕激起众怒。工人们不愿意了,他们跑到外贸公司的办公室里,请领导来评理。也有的工人在起哄,口口声声要讨个说法。人命关天的大事情,总经理当然要主持正义,主持公平。以人为本,不管是谁的事情,首先要把那些睡在地上不能动的工人送到医院治疗。
医院不是个讲理的地方,工人们躺在走廊的椅子上,水泥地上,就是不安排进病房治疗。得先交钱,再说话。不交钱,一切免谈。这么一大笔费用,谁来垫付呀。
总经理说了,谁出事故,谁必须要对事故承担责任。刘厚德傻眼了,他拿不出这笔现金。面对愤怒的工人,总经理对刘厚德等人说,我们做领导的,和你们做老板的都一样,我们每个人的肩上都有一副担当,这样我们才能对得起社会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你带一个人,你都必须对身边的这个同志负责。更何况你是一个老板,你身后这个团队的每一个人都在看着你,看着你的一言一行。你的一个善举,就能赢得大家对你的信任。你负有责任心的担当,是大家对你信任的基础,是赢得大家对你信赖的开始。你这样,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带好你的团队。那些遇事推诿的人,不愿意承担事故责任的人,社会必然要淘汰他们,头脑再简单的人,也不愿意跟着这些不负责任的人闯天下。
对于一个没有一分钱在衣兜里蹭痒的人来说,任何道理都是苍白无力的。总经理毫无办法,只得和钱处长说,像这种毫无责任心的人,不能再合作了,工程给这样没有责任心的人干,工程质量我们怎么能放心呢?必须出局。工人的医药费,公司先行垫付,待到事后再作处理。
总经理说话了,刘厚德心发慌了,这下子不是郭良程出局了,是自己不明不白的给弄出局了,真是冤大头。他想拽着钱处长,央求钱处长给他说说情。钱处长心想,总经理都发话了,在事先,我又不是没跟你说清楚,你要是不掏出这笔钱,最后的结局,我们大家都不好收场。现在再说这事,有意思吗?但是,钱处长嘴上不能这样说呀,这样说,刘厚德肯定不愿意了。所以,钱处长说:“外面的市场大着呢,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敢闯敢干,外面的世界肯定更精彩。今后,你要是有啥事情找到我了,像你这样够朋友的人,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刘厚德心里憋屈得慌,钱处长,你怎么会是这种人呢?我掏心掏肝的,为你出气,白白损失了二十万块钱。现在,我遇上难处了,你就做缩头乌龟啦?你这个堂堂正正的大科长,你为我讲一句话,总经理还会不给你这个面子?说白了,你就是不想帮我这个忙呗。
刘厚德说:“钱处长,我这次可全是为了你呀?”
钱处长将手臂搭在刘厚德的肩上,这种肢体语言,钱处长可是第一次用在刘厚德身上,弄得是刘厚德浑身感到暖洋洋的。
钱处长心想,你呀,你,你整天还说自己在道上混得如何如何,就你这水平,你连郭良程都斗不过,你能跟谁玩呀?你就省省吧。就你这个样子,我想,你还是早出局早好,免得一旦出了大事情,我都会被你牵连了。好歹,你现在出局了,谢天谢地,你就好自为之吧。钱处长心里虽是这么想着,可是他还想留点口德。他说:“刘老板,你不说,我都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们三家,谁有点事情,我还能不知道?我心里感激不已,可我不能挂在嘴上。我的工作,需要我在表面上一碗水端平,你说是不是呀?我对谁好,对谁不好,你们心里谁不清楚?”钱处长指指自己左边的心脏,说:“谁的心不是偏的?不偏,这个人就有毛病。”说完,钱处长望着刘厚德会意地笑了笑。
刘厚德从工地走了。他回头,远远地望着自己工地脚手架倒塌里面的砖墙,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