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诊断报告出来了。建凯舢看过了诊断报告,走到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哥哥建凯帷,请他和爸爸中午一起来医院,说有是要事需要当面商量。建凯舢简要地说明了妈妈的病情,妈妈得的是胆总管结石。医生说,必须要立即手术。延误治疗,会引起病人昏厥,严重的,病人会有生命危险。手术,也有风险。医生说,这是大手术,手术不成功的话,人也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医生不但说了,而且给了书面医嘱,上面也写清楚了。医嘱需要病人家属签字。如不签字,他们是不会安排手术的。
建大山领着建凯帷和建凯舢两个儿子在一旁商议着,不手术有,有风险。手术呢,虽说是也有风险。但是,平衡起来,不手术的风险更大。医生说的手术风险,那也不过是医生的风险提示罢了。那病房里躺着的病人,不是正在进行术后治疗的,就是在做术前准备的,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听说谁谁从手术台上下不来的。他们合议合议,还是让李秀芝做手术。建凯帷说,应该要和妈说一声,她有知情权的。
什么?知情权。乖乖隆地咚,现在就是不一样了,啥新名词都和权力连在一起了。既然大儿子讲了,肯定有他的道理。老婆子曾经说过,现在的大儿子,可不是以前的那个大呆子了。现在供电系统,不但能发全工资了,而且给人的印象也不一样,好像是全市人民都有求于他们似的。建大山越想越想不通,都是国家的企业,怎么一下子摇身一变,成了特权级层了,真是弄不懂啊,这世道。
李秀芝说,手术必须要做。她宁愿在麻醉中不知不觉地睡死在手术台上,也不愿意这样,疼得是死也死不掉,活也活不成。
建大山说,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签字啦。
建大山去了医生办公室,建凯帷上班去了。
建大山签过字,回到病床旁,隔壁床铺的病人说:“签过字啦,老兄弟。”
“签过啦,不签他们不给手术。这是啥情况啊,他们做手术,还要我们给他们下保证书。”
“那是医嘱,不是保证书。”
“不是保证书是个屁啊,就是个保证书,不过是换了个形式而已。”
“签过字,可握手呢?”
“握啦。”
“握手握掉多少钱啊?”
“什么?你讲的什么意思,我怎么没有听懂啊?”
“把红包握在手里,和医生握手的时候,医生握到红包,心中就有数了。他会不声不响地把握在手心的红包装起来的。”隔壁床铺的病人说。
“还有这码子事啊?救死扶伤的良好风尚都哪里去啦?”建大山气愤地说。
“救死扶伤的工作,还是一如既往啊。只不过,现在的医院,那是企业化管理的医院。医生的脚步也不能不紧跟时代啊,拉下来那是有风险的。”隔壁床铺的病人阴阳怪气地说着。
建大山直摇头,说:“看不懂啦,人老啦,真的落伍了。”
“人老了不要紧,只要思想跟得上趟就行。如果思想落伍了,那可就危险啦。思想跟不上,吃亏又上当。”隔壁病床的病人,眼睛盯着输液器里一滴一滴滴下的药液,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建大山说话。
建凯舢说:“爸,现在的医院,流行这样的潜规则。人家都这样了,我们也意思意思吧。”
“还是年轻人的脑子滑捞,跟得上趟。”隔壁床铺的病人说。
建大山低着头,想了一下,对着老婆子说:“哎,秀芝,要不我们也跟风跟风?”
李秀芝说:“晚上,等老大来了再说吧。现在,他在社会上跑的多,知道一些。老二,现在不行啦,知道的,那都是些道听途的东西。”
“好吧,反正动手术的时间还没有定下来,现在这事也不需要那么急着来办。等老大来,我们商量商量再说也可以。像这样的事情,在手术前办最好,现烧热卖也不为迟。”
父母亲都这么说了,建凯舢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晚上,建凯帷来了。建大山坐在李秀芝的病床旁边,和两个儿子说,他想给李秀芝的主治医生送红包,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医生,不收红包,手术的责任心就没有那么强。为了你妈妈的身体健康,这件事情必需要这样办。
建凯帷说:“不要慌,我来打个电话,摸摸情况再说。”
“大牛,你好,到家了吗?”建凯帷和爸爸一起来到公用电话亭,他抄起电话,打给他自己单位一个负责这一片维修的同事李大牛。建大山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建凯帷说:“噢,在外面吃饭啊,还是你生活得潇洒。”建凯帷用手揉了揉鼻子,说:“我有件事情想麻烦你,请你帮帮忙。”建凯帷听了一会,说:“在于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大的事情。我妈妈住在你管辖的那家医院里,我妈名叫李秀芝,住在外科十六床。请你和他们的院长说一声,请他们多多关照关照。”话筒的那一边,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听建凯帷说:“谢谢啦,哪天我请你喝一杯。”
建凯帷放下电话,对老爸建大山说:“搞定了。老爸,你放心吧。院长马上就会打电话给老妈的主治医生,保准他会尽职尽责的。”
建大山拍拍儿子肩膀,说:“长大啦,有出息了。”
建大山心想,还是老婆子说得对,这大儿子现在是有出息了,有些棘手的事情,在他的手里就不是个事情。
建大山回到病房,和老婆子说了。隔壁病床的病人说:“钱才是最直接的交流方式。你们绕的弯子也太大了吧?”
建凯帷不屑一顾地看了一眼隔壁病床的病人。隔壁病床的病人假装没有看见,眼睛只是盯着输液器看,就像是在数滴下的输液。
这天上午,医生进来查房。李秀芝的主治医生对李秀芝的态度就是不一样,他询问了李秀芝的一些情况后,又做了细致的检查。然后,他对李秀芝和建凯舢说,你们准备准备,明天上午先缴五万块钱,后天上午做手术。今天中午就不要吃饭了,从明天开始,水也不能喝了。后天上午第一台手术,就是你们十六床。说完,他转过身准备给隔壁病床的病人做检查。他好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他对李秀芝说:“十六床,你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和我当面说的话,待一会儿你就到我办公室去。过一会,我就回办公室了。下午,我要外出办事。”
李秀芝说:“要说的,我儿子已经和你们院长说了。我没有要说的了。”
“噢——我明白了。”主治医生查完房,走了。
隔壁病床的病人满脸疑惑地瞅了瞅李秀芝,啥话也没有说。
李秀芝对建凯舢说:“你打个电话给你大哥,说医院要求先缴五万块钱手术费,能叫你爸爸来一趟,最好。”
中午,建凯帷和周姼荃一道都来了。李秀芝把医生要求先交费的事情和大儿子说了说。周姼荃连忙把话接过来说:“老娘,钱的事情你放心,我来解决。”
建凯舢心里泛起疑惑来,人老了,难道真的是这样惜财吗?最起码我的父母应该不会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这样,老娘为什么不把自己的钱拿出来,还要旁敲侧击大哥呢?再说了,大嫂的变化,现在是太大了。曾经一分钱夹在屁眼里都磨得雪亮亮的,怎么啦,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慷慨大方呢?噢,对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人的经济收入上去了,她的思想觉悟也就自然而然地得到了提高的哈。看来,我错怪了大嫂了。以前,大嫂的吝啬,那都是让穷困潦倒的生活给逼的。本身工资收入就很低,又加上每个月又发不周全。生活让她捉襟见肘,也真难为她了。
大嫂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不仅仅让妈妈高看了大嫂一眼,更让他这个小叔子如今也刮目相看了。
周姼荃从医院出来,来到了任臻珍看守的山货店里。
“臻珍,生意怎么样啊?”周姼荃站在店门口,只能看见在店里面忙活的任臻珍晃动的轮廓,她就热情地搭讪起来。
“哎呀,大嫂,你来啦。快请,进来坐,进来坐。生意还可以。”任臻珍连忙迎上去,热情地招呼着。
“弟媳妇啊,生意好就行,不枉我一番苦心,哈。”
“大嫂……”任臻珍红着脸说:“人家叫你大嫂,还可以。你叫我弟媳妇,这个称呼,你可不能乱喊啊。”
周姼荃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任臻珍,说:“臻珍啊,只要你听我的,叫你弟媳妇,那也只是个早迟的事情。”
周姼荃坐了下来,望着仍然站着的任臻珍说:“我有一个想法,稳能把你从目前的处境中再往前推进一步。”
周姼荃瞥了任臻珍一眼,说:“这个主意,只有在你说生意还好的情况下才能说。”
任臻珍害羞地说:“有啥好主意啊,老妹我听你的。”
“真听我的?”周姼荃站起来,双手按在任臻珍的两个肩膀上,看着任臻珍害羞地低着头的脸,说:“嫂子说的话,句句都是真话,都是嫂子掏心窝的话,说错了,你可不许生气呀。”
任臻珍拎起热水瓶,倒了一杯水,端给了周姼荃,说:“嫂子,你说。我知道,你说的,都是为我好。没你的穿针引线,我也不会有今天,像个店小二似的在店里忙里忙外的。”
“为什么要像店小二一样呢?难道就不能像店老板一样啦?店老板就只有建凯舢这样的人当吗?噢,他以前是科长,现在就应该当老板吗?瞧,你这是啥思维啊?”周姼荃说着说着,好像有点上火了。她坐了下来,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咚”的一声。
任臻珍说:“这店吧,本来就是凯舢开的,我不是店小二,谁是店小二?”
周姼荃捋了捋脱落下来的流海,慢声细语地说:“臻珍弟媳妇,你知道机会是什么东西吗?”她用手在桌子上直敲,说:“那是我们必须及时把握和努力争取的食物更新换代的阶梯。臻珍,难道你还没有看见吗?现在的下岗职工,就像被捅了马蜂窝的蜂子一样,到处乱串。有些人,猛然之间失去了工作,就像掉进水坑一样,两手伸着,在水面上拼命乱抓。他们在抓什么?想抓救命稻草吗?是的,人在这个时候,人们什么也不顾了,什么也顾不上了。”周姼荃说到这里,诡异地看了一下任臻珍,又说:“那个真正能救命的稻草到底是什么呢?臻珍,你知道吗?”
任臻珍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来,用探讨的眼神,盯着周姼荃的眼睛没有移动。
周姼荃用食指顶了顶眼镜架,神气活现地说:“那就是钱。钱,就是现在这些下岗工人的救命稻草。不,不,不,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救命稻草,是我们生存的柱石,是我们真正人生价值的体现,难道不是这样吗?”
任臻珍双手一拍,大声地说:“嫂子,你说的太对了,都是真话,实话。可是,我没这个机会抓钱,幸运之神没有降临,我往哪里抓呢?”
周姼荃说:“幸运之神,已经来到了你的身边,只是你被生活的繁琐羁绊住了,没有闲暇的时间静下来看清这个繁杂的世界,没有从生活的积淀中截取沉淀的精华,你知道吗?”
任臻珍说:“嫂子,有你这样的点拨,我恍恍惚惚,有点感觉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现在,你充其量只是在为建凯舢打工,你说是不是啊?要我说啊,你最好是投钱到店里来,参股,和建凯舢合股一起干,既使做不了夫妻,也要做一个终身合伙人。你说这主意怎么样?”
任臻珍眨了眨眼睛,满心疑问地说:“不行,不行,既使我同意了,凯舢肯定也不会同意的。我知道,我来这店,凯舢同意,已经是很勉强的事了。这里,肯定是大嫂你做了不少的工作,费了不少的口舌。要是说和他合股做生意,开始那还差不多。现在,不行。凯舢是不会同意,我也没有这个脸面来提这个事情,嫂子。”
周姼荃说:“你争取,我撮合,机会可能就有了。臻珍,现在是什么年代呀?是一个充满竞争的年代,你不争取,难道天上还会掉下个大馅饼啊?什么叫竞争啊?就是不断地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不是我说啊,你自己都不给自己机会,是没有人给你机会的。这个店没有你,这条街面没有你,就是这座城市没有你,还不都一样?只有你的存在,你身边的人才会感觉到。只有你成为这个店的主人了,你才会天天看见建凯舢对你微笑,这条街的人才会知道有你这个店主人的存在。不要傻了,你的存在,才是最有价值的脸面。你说对不对啊?”
任臻珍调皮地说:“嗯,嫂子,你说的对。我也想做这个店的店主人,可我没有这个命。”
“争取呀。人有三个不能屈服,人不能屈服于命运,不能屈服于困难,更不能屈服于世俗的流言蜚语。幸福是什么?幸福是竞争收获的生活享受。”
任臻珍说:“我能这样做吗?”
“只要你愿意放下身架,愿意拼搏,我来撮合啊。”
任臻珍默默地点点头。
周姼荃神气地说:“晚上,你就在店里,等我的好消息。”
任臻珍半信半疑地又点点头。
路灯亮了,墨蓝色的夜空布满了星星。任臻珍盘存好了一天的经营账物,坐在桌前有些心烦意乱了。她一会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看。一会儿又回到桌旁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可刚放到唇边,一口没喝,又放了下来。也许是放茶杯的时候用力过猛了,茶水溅到了桌面上。她又起来,拿起抹布,在桌面上擦了又擦。
“咔嚓。”任臻珍听到外面有停放自行车的声音,她立刻坐了下来,迅速拿起账本,假不假低头看着。
“臻珍啊,在忙着呢。我告诉啊,事情办妥啦。”
任臻珍激动了。她站起身来,望着周姼荃说:“谢谢嫂子,凯舢怎么说?”
“你不要管凯舢怎么说了。你说,开这个店,建凯舢大约花了多少钱吧?”周姼荃在任臻珍的对面坐了下来,望着任臻珍说。
“这个我不知道哎,大概有个五、六万吧。”任臻珍盯着周姼荃的眼睛,望着说。
“你拿五万块钱。他爸爸说了,最好要履行个手续。”
“怎么?凯舢他爸也知道这个事了?”
“这是个大事情,当然全家人都要坐在一起商量商量的了。”
任臻珍点点头,如有所思地“噢——”了一声。
“你准备钱,我明天早晨过来拿。我拟草了一个协议,你晚上看看。明天早晨给钱的时候,你再签字。”
“我和凯舢还签什么协议啊,不用了。”任臻珍,打开办公室的抽屉,拿出用橡皮筋捆好的五叠钱,说:“钱我准备好了。给你。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凯舢啊。”
周姼荃收好钱,在协议上签了个字,说:“你放心吧,我会办得妥妥帖帖的。难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放心,放心。”任臻珍此时此刻是心花怒放,双颊绯红,心里砰砰地乱跳着。心想,嫂子这人办事真爽快,她真的是在诚心诚意帮助我嘢。
周姼荃走了。任臻珍锁好店门也开始往家走。一路街灯,一个连着一个,任臻珍兴高采烈地往前走着。或然,她放慢了脚步,一个奇异的怪思油然而生,飘在脑际。她觉得,周姼荃三番五次来店里,说是来帮衬自己,难道这事没有一点蹊跷吗?到底这蹊跷在哪里呢?她也说不清楚,反正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了。
人们往往都会犯这样的毛病,事情办好了,警悟开始了。不过,任臻珍又觉得,自己这是多想了。投资自己心爱的人,损失一点,又有什么呢?建凯舢是不会让她损失的。想到这,她的脚步又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