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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崃说：“老总，郭良程今天在搞开工仪式，你知道吗？”
“没人和我说，我怎么会知道呢？”总经理望着李明崃若无其事地说。然后，他皱起眉头，问了李明崃一句，说：“嗯？施工承包合同签字了吗？怎么会没有人拿到我这里来盖章呀？这个老钱呀，搞了这么多年的基建，怎么会越搞脑袋瓜子越不够使了？老了？糊涂了？”
总经理用疑问的眼神望着李明崃。李明崃早已看出了，总经理一双眼睛里还有一对眼神深藏在黑眼珠里，他像是在审视我李明崃呢。不是费解，不是疑问，也不是在询问我李明崃，是什么呢？像是要我表明态度呀。
李明崃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喉结提到了上部，又回落到它原来的位置。一股气流从口腔进入喉咙，出来的时候，仍然没有带出来任何声音。
“事情很严重吗？”总经理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又像是未卜先知似的问道。
“问题很严重，只有站在你这个位置和高度，才能看得出来问题到底有多严重。这是我的感觉，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说来看看，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开工仪式的现场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这些小老板难道在搞内讧？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可以假装看不见，让他们用最野蛮的方式来相互竞争，这样我们好从中渔利啊。他们结下了冤仇大恨，将来便于我们好驾驭。”
“有两件事情值得注意，一是钱处长出现在现场，二是郭良程可能由此走向破产。”
“市场竞争，自然淘汰，这符合经济规律，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表面上是这样的，可是要是再深里想想，我还是为我们的一些同志捏一把汗。”
总经理抬起上眼皮，眼珠往上一挑，看了李明崃一眼，说：“你是不是也在为你自己捏一把汗呀？现在知道怕了吧？你当时……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我承认，我不是生活在真空了。但是，郭良程一进来，就能拿到两幢楼的工程项目，可想而知，这个郭良程，在整个投标过程中，也是挖空了心思，绞尽了脑汁，使出了浑身解数。你信不信？反正我信。这种人，一旦被逼到水里了，他会拼命挣扎，又是拉又是拽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他拖下水了。”
“你是说，我们挽救了郭良程，就等于在挽救自己的同志？你真是这样想的？你真的不是在为自己找条活路？”总经理的眼神携带着一股气浪，挤压过来了，呛得李明崃的鼻腔是酸溜溜的，那气浪灌进李明崃的嘴里，堵着他是只能进气，不能出气，憋得他是半天都喘不过气来。
好半晌，李明崃才喘过气来，好不容易才搜肠刮肚，找出一句话来，说：“郭良程真的给逼死了，他是光屁股一个人，耍起无赖来，那些欠工人的工资，欠下的材料款，都有可能闹出个事情来。真要是闹出个笑话，涉及到我们家公司的哪个人，到那个时候，你不是又为难了吗？”
“聪明的人怎是拿别人身上的跳蚤说事，其实他就是在抓灰盖屎，替自己遮丑。”总经理望着李明崃，那目光仿佛带有芒刺，使李明崃的眼睛就像是遇到了强光一样的耀眼，不敢正视一下。
总经理盯着李明来看了一会儿，犀利的目光，渐渐的又温和起来，他心平气和地说：“水至清则无鱼，这个社会本身就是个大熔炉，你容忍不了他们的缺陷，你就凝聚不了方方面面的人物在自己的身边，更兼容不了你们这些别具一格的活宝们。搞企业，就像水浒里的梁山泊，各路神仙的怪才歪招我们都需要。只要你们不损害企业的利益，我都可以假装看不见。我的这个底线，你可不能对外人说。否则，我让他们一步，他们就会捅破大天。结果，反倒是害了他们。”
总经理瞟了一眼李明崃，说：“你去把钱处长找过来，说我有急事找他。”
李明崃待在总经理的办公室，如坐针毡一般，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正愁着找不到借口呢，总经理这么一发话，他把求不得，立马就站了起来，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地走了。走出总经理的办公室，李明崃感觉自己衬衫的后背和胸前都汗湿了，风一吹，浑身拔凉拔凉的。
李明崃快走到工地了，他又折了回来。我这样去找钱处长，他不是认为我李明崃在总经理面前告他的状吗？不行，不能让他产生这样的错觉，还是让他们处里的人去叫他吧。李明崃又掉回头，来到基建处，让他们办公室里的人去叫钱处长。他说，嗨，那个谁谁谁，我刚才打总经理办公室门口路过，总经理叫你们钱处长过去。他们说，钱处长不在。不在？那去找呀，总经理叫他过去呢，说有急事。说完，他就走了。
工地上乱哄哄的，郭良程衣服也被撕破了，鼻子也被工人打破了，糊得满脸都是血迹，那个惨状，简直叫人心酸。郭良程的项目部办公室内，乱的是一塌糊涂。暖水瓶摔碎了，茶杯的碎片，撒满一地。墙面上张贴的表格被撕烂了，有的还有一块小角，歪着拖悬在墙上。桌上的表格，文件和资料，散乱在桌面上，歪倒的椅子上，地面上。地面上的纸张，满是脚印，有的已经被踩烂了。郭良程现在已经是真正的身不由自了，一会被人群推到这儿，一会被人群搡到那儿。周围的人，不是辱骂，就是啐吐沫。没有一个人说句同情的话，也没有一个人发出一丝一息的怜悯叹息声。
钱处长站在不远处张望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制止这帮工人们的鲁莽行动呢，还是站出来，声张正义，理直气壮地要求郭良程先把工人的工资发了。他恨郭良程，工人们干到今天，他竟然一分钱的工资都没有发。他的情绪有些激动，那种对工人同情的心结，对郭良程憎恨，猛然腾升，一下子涌到了脑门上。他憎恨郭良程完全丧失了良知，憎恨郭良程完全丧失了对工人劳动付出的敬畏。他想站出来，代表正义，为善良的工人们说上一句话。可是，他的话，蹦到了舌尖上，又让他的嘴唇给抿住了。他担心，他担心这个郭良程会变成一条疯狗，胡乱咬人。
自己为了什么正义，结果被疯狗咬得遍体鳞伤，那就得不偿失了。他知道，正义比红包重要。他也知道，正义和自己切身利益相比，还是自己的切身利益重要。他的双脚被郭良程猴年马月的那个小红包给羁绊住了，一点也动不了。真是，他想到这，那猴年马月的小红包，使他的双脚就像被灌上铅一样，别说动了，就是往上提，也提不起来了。恰在这时，一个小科员跑来，说老总有请，他才从这个纠结中挣脱出来。
钱处长走进总经理的办公室，看见总经理的脸色很难看，虎着，没有一丝的笑意。他的双手原先放在背后，左手搭在右手的手掌里。总经理这神态，这气势，把他的腰也压弯了。他低着头，哈着腰。他觉得自己的手这样放也不对，应该放在前面的肚脐眼下。也不对，双手应该放在两边的裤缝上。他还是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真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总经理的眼神从上眼皮的底下射过来，他呲溜一下，打了一个寒颤，双腿趔趄地往前一曲，好险没有站住，跪了下去。
“说呀，怎么啦？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你有没有头脑呀？你长这个脑袋干嘛不用呀？你拿它当尿壶呀？”总经理一顿鬼训，钱处长心理明白了，工地上的事情，他没有处理好，太放任陈雯和刘厚德他们这样胡闹了。
他也没有想到呀，这两个小子会出这么多的馊主意，一环扣着一环的起哄，最终把工人的火给点起来了。开始么，自己也只是想教训一下郭良程这小子，没想到，这个郭良程身边连一个为他说话的人也没有，没有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接过话茬，有机会给两边一顿鬼揍，一人给他们一个耳光。现在形势一边倒了，何去何从，只有听总经理训示了。
他站在那里不敢说话，静静地低着头，任总经理训斥。
“你也不想一想，郭良程要是放瘫了，他那一摊子，谁来收拾？那还不是我们公司的事情吗？你要是把他给逼急了，逼成了一条疯狗，他第一个咬的就是你。你想过了没有？你这个蠢蛋。”钱处长听到总经理讲的这些话，犹如晴天霹雳，吓得两腿一软，要不是脑袋或闪一下，他真的要跪倒在地上了，跪请总经理放他一马。关键的时候，他脑子一闪，闪现一个侥幸的念头，也许总经理没有掌握到真凭实据。
“你先回你办公室去面壁思过，把自己的心态调整过来，不要一遇到事情就乱了方寸，失去了定律。我告诉你，把握一个底线，工程招标已经走过程序了，一切都要按公司的规章制度来办。还有一点，你心里要清楚，帮郭良程擦屁股，就是在帮你自己擦屁股。”
钱处长浑身没有一处不哆嗦，面颊抽嗦，嘴唇不停地颤抖，就连牙齿也上下碰得咯咯直响。他又是感激，又是害怕，他恨自己，怎么一句感激的话也没有说出来。最后急得没有办法，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算是表达了心中的一片感激之情。
钱处长回到办公室里，一个科员看见钱处长满身是汗，连忙搓了一把毛巾，殷勤地递给了钱处长，笑呵呵地说：“领导这么标准的身材，还在健身呀。”钱处长接过热毛巾，先擦了擦脸上，头上和老颈脖的汗水，又把衬衫从裤腰带里拽出来，把毛巾伸到胸前，胳肢窝里擦了擦。然后说：“再……”舌头还是不听使唤。
那科员没等到下话，心领神会，又搓了一个热毛巾，递给了领导。
钱处长接过热毛巾，往脸上一敷，靠在椅子上，休息了。
钱处长走了，总经理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钱处长没来的这个时间里，总经理心里也像打鼓一样。赤脚的向来都是不怕穿鞋的。他站了起来，想散散步，让心情放松一下。他无意识地回头一看，他坐的真皮沙发上，皮子上面，也让汗浸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