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酣睡一夜的工人从梦中惊醒了。这个郭良程要是跑了,我们手里啥凭据也没有,我们到外贸公司去要钱,人家凭什么给我们钱呢?给我多少钱为宜呢?我们谁也不能空口讲白话吧?要是人人都凭着良心来报工程量,那还差不多。工程量总数要是没问题,那发放工资还能顺顺当当。万一要是有人报水谎,帽大一尺,人家外贸公司又不是开银行的。不行,赶快到工地去找到郭良程,非逼着他把我们的工程量单据开给我们,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日后找郭良程也行,去找外贸公司,手里也有个手续逮着。
一觉醒来,工人们有这种想法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每个人都对自己的血汗钱视如珍宝。谁不尊重自己的劳动成果呢?
工人们都知道惜护自己的血汗钱,难道那些在生意场上打拼多年的生意精们还会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他们这些人,钱就是命,命还不如狗屎,狗屎拿到市场上还能买几个钱呢。命,狗屎钱都不值。这些供货商来到工地的时间比工人们还要早。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什么混点子想不起来。不由分说,大家一起就将郭良程堵在工地的卧室里了。
郭良程一肚子花花肠子,他早就拿好注意了,只等着这些工人和材料商过来,他好借他们的手,把建凯舢拽来。
工人们把门砸得咕咚咕咚响,郭良程打开门,点头哈腰,假装可怜兮兮的样子,貌似诚恳地说:“你们的要求,都是合情合理的。其实,我也想按照你们的要求来完善手续。可是,我的合伙人不在这里,我就是写了,那也是废纸一张。为了能尽快完善你们的手续,我请求你们把我的合伙人找来,我们两一起来签字。这样,你们手中逮着的手续才是合法有效的。”
有人说,这是他设的骗局,他想把我们支走,他好借机跑了。还有的说,他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也有的说,你们这是委屈人家了,人家是在诚心诚意为我们解决问题。你们说,他想开溜。你们也许真的是冤枉人家了,我们都能想到的事情,人家大老板还能没有想到?你们也是太高估自己的智商了。我们的脑袋瓜子加在一块,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家大老板一半的厉害。说什么呢说,赶快的,问他那个合伙人家住在哪里,我们赶紧去。我们要抓紧时间堵住他,他要是跑了,那事情真的就不好办了。
一伙人留在工地,一伙人按照郭良程提供的地址,去了建凯舢的家了。
郭良程的这件事情,也让外贸公司的总经理一夜没有睡好。这个人,要是继续在这里干,说不定就是一颗定时炸弹。留在这里,既危害大家,也可能会伤害到自己,必须要把他清除掉。早晨,他到办公室,一放下包,就抄起电话,把李明崃和钱处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他们,对郭良程出现的这茬事情,你们到底有啥子看法。说是问他们,那是假的。他的那些真实意图,早就通过这套层层剥皮的不断提问,清清楚楚地将自己的想法渗透到这些提问里,逼着他们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李明崃和钱处长在机关科室里混到了今天,那也不是一点道荤都没有的人,早就揣摩透领导的意图了。为了稳妥地处理这一事情,李明崃和钱处长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最后,总经理基本上同意了他们提出的方案,花钱买平安。不就是一个小茅厕吗?加上他投标花去的费用,算账的时候,再加个十万八万的,让他滚蛋。
为了避免激化矛盾,他准备带着李明崃和钱处长一起去处理这件事情。他自己亲自来掌舵,让钱处长来处理,也给李明崃一次长脸的机会,好人让他来做,好事让他来说。让郭良程既使是心中一肚子不快活,也只好看着李明崃的面子,不好意思讲出口。既使他郭良程不要脸到底了,李明崃也好出面把他的嘴给堵住。
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得一一当当了,总经理带着李明崃和钱处长来到了工地。总经理坐着,钱处长和李明崃开始唱戏了,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郭良程给搞定了。郭良程心里琢磨着啊,自己搞这么一个小茅厕,弄了二十万,该知足了。这个李明崃,够意思了,就是自己把老婆卖了,也不值二十万元。现在,娶个老婆,不就是一辆自行车,一台缝纫机,一块手表,有了这些,什么搞不定?就是黄花大闺女,我也能把她搞定。这些东西,加在一起,也不过就一千多块钱。再说了,那个卖服装的小店,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就一两万块钱。就是到精神病院里走一遭,也值了。所以,郭良程从办公桌里掏出纸和笔,按照钱处长亲自口述的要求,写了一份报告,说是自己没有能力承包如此大体量的工程,自愿放弃已经中标的宿舍楼项目。
钱处长站着,清清嗓子,将一系列的善后工作做了说明。工人们听到了,自己用血汗换来的工资,已经有了着落。他们奔走相告,他们欢呼雀跃。于是,屋里屋外的工人们,他们毫不怜惜手掌拍击的声音,和相互认识的,和相互不认识的,和供应商们一起,还再来一个加塞,双手对击一下,让掌声连着掌声一起传递开,让掌声连着笑声,响遍屋里屋外。这时候,只有郭良程一个人,心里面是拔凉拔凉的,也不全是哈,还有那没有揣进自己腰包的二十万块钱,在一旁拽着他,沉入他的梦想。
那些去叫建凯舢的工人们,前呼后拥地将建凯舢夹在中间,一起走向工地。这种前呼后拥,是担心建凯舢溜走的那种。无论建凯舢如何解释,工人们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工人们说,你别解释了,那是你和郭良程的事情,和我们不相干。你只要到了工地,把你的字签了,你跟郭良程之间的事情,你们两去辩,你们两就是打破了头,与我们有何相干?他们走近工地,那临时设施的里里外外,像过节一样,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发生什么事情了?建凯舢有些担心,他为郭良程捏着一把汗,这是不是那些工人和材料商们在拿郭良程开涮呢?听郭良程说,他昨天已经被折磨得够呛了,今天不会再继续吧?嗨,相识一场,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帮他把这个难关先度过去再说吧。建凯舢心里这样想着,他的脚步不免加快了许多。
建凯舢一脚跨进门,看见郭良程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子旁边,低着头,两腿还在哆嗦着,就像是打摆子一样,病恹恹的,整个人都焉了。建凯舢后脚刚跨进来,就大声地说道:“欠账还钱,天经地义。但是,你们也不能侮辱人格吧?欠账,又不是欠命,请你们放尊重些。”
这是谁啊?是来为郭良程出头的?真是癞蛤蟆打喷嚏,好大的口气呀。不过看样子,不像是个有钱的主呀?不就是一身的正气?这年头,仅仅靠这一身的正气,人们已经不吃这一套了。陈雯和刘厚德心里这样嘀咕着,只是总经理和钱处长他们在场,轮不到自己说话的份,要不然,老子用钱压死你。出头呀,来,把钱摞上来,把工人工资先发了,把材料款先付了,然后再像大爷那样说话。老子噎死你。
建凯舢站在项目部的办公室门口,室内黑压压的人群,建凯舢根本就瞅不清里面的每一张面孔。总经理坐在里面,一眼就看见建凯舢没低没高的进来了,心中约莫有了个数。他歪着头,问钱处长:“这个人是谁呀?”
钱处长拼命地把自己的老颈脖伸长到极限,尽量将自己的嘴唇凑到总经理的耳朵旁边,悄悄地说:“听那些小老板们说,这个人,说是郭良程的合伙人。不过,早就被郭良程给踢出局了。”
总经理听了钱处长的介绍,左手托着右肘,用右手的手指肚,在自己的鼻尖上左右来回地抚摸着,没有说话。
建凯舢走到郭良程的身边,小声地耳语着:“你又在唱哪一出?”
“老哥,我不这样,你肯出来帮我吗?不过现在一切都完了,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不过,你既然来了,那我们就一起把这个小工程的帐给结了。要不然,这些工人和材料商是不会放我过功的。老哥,你一进来,说的那些话,让我心里好是感动啊。”
总经理假装不认识建凯舢,走到建凯舢的跟前说:“你是郭良程的合伙人?”
抵上面啦,不说不行呀,这个建凯舢就是这么个人。他硬着头皮说:“是啊,我是他的合伙人,请问领导有何指示?”话说到这,建凯舢这才看清了这位领导的面孔。这么巧,老弟,干爸的儿子。但是,人家是领导,他假装不认识我。哼,装什么蒜,你不认我,我还不认你呢。建凯舢望了一下这位总经理,又把目光转移到钱处长和李明崃的身上了。仿佛,他要认识认识这些大人物似的。
总经理对钱处长说:“郭良程这个人嘛,做起事来是有点毛手毛脚的哈,这么大体量的工程给他承包,心里是有点不踏实,你们的意见是正确的,我支持你们。看来,你们在开展工作的时候,的确实费了一番精气神,值得表扬,值得表扬啊。不过,他这个合伙人,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他说起话来,像是个敢于担当的人啊,有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气概,我很欣赏。你们看,这件事情是不是可以重新考虑考虑呀?我很欣赏这个人哟。”
“总经理的话,说到我的心里去了,我也有同感。看来这事情是可以重新考虑考虑。”钱处长像是恍然大悟一样。
李明崃一会儿望望总经理。一会儿望望李明崃。心想,你们在搞什么名堂呀,说得好好的,怎么啦?说变就变,把我都弄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