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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良程已经把工程款拿到手了。
他从银行回来，直接钻进自己的屋里，把房门关上。他一个人坐在卧室里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张银行存折，翻开刚刚打开的那一页，直愣愣地看着。存折的这一页，在填写的数字上面，那印泥落下的印戳还是彤红彤红的鲜艳。这是一笔很大数额进账，是建设单位支付的这次工程款。此时此刻，甭说他心情有多激动了。他满脸通红，嗓子眼里，都感到一阵阵剧烈的干渴，像是要冒火了一样。他不敢相信，这么一笔庞大数额的工程款，会落在他这个讨饭叫花的衣兜里。确实叫人难以相信，这个存折上的数字是真的吗？他合上了，又翻开看看，双手开始有点颤抖了。难道这大把大把的银子真的会呼啦一下子掉进自己的腰包里了吗？这一切不是梦吧？他朝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脸更烫了，还多了五个手指印。他又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直疼得自己是龇牙咧嘴，嘴直歪。看来，这一切都不是梦，我真的是个大老板了。
我是老板了，我真的是个小老板了，我真的从一个叫花坯子里面脱胎而出，蹦出来了。郭良程激动得心里怦怦乱跳，仿佛从外套上面都能够看得到那里躁动的痕迹。现在，我虽然是真的从叫花坯子里跳出来了，可是我能站得稳当吗？我会不会像刘厚德那样？头脑一热，接二连三出错。结果，狂躁的心态，挤出自己浑身的狂妄举止，又把自己打回到解放前了。
郭良程手里拿着那张存折，陷入了沉思。这时候的郭良程，没有欣喜若狂的手舞足蹈，没有忘乎所以的为非作歹，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要使自己保持冷静，他时时在提醒自己，要谨小慎微。
就在郭良程陷入深思的时候，建凯舢推门进来了。他看见郭良程的这个模样，吓了一跳。建凯舢开始疑惑起来，这个鬼东西，是不是又在盘算啥坏主意呀？他的这两条腿，要是再往错误的方向多迈出半步，他不仅仅会害了他自己，也会连累到外贸公司的老总了，我得想办法阻止他。
“郭老板，你在想啥呢？你不会又不准备发工人工资吧？你要是这样做，工人是坚决会不答应的。要是闹出个啥事来，你不仅会身败名裂，而且还会连累到你身边许许多多的同志。这个时候，你可要头脑清醒，千万不能犯糊涂呀。”
建凯舢见到郭良程，现在已经没有了兄弟相称的底气了。他彻底弄清楚了，自己在郭良程心中的位置了。他更清楚，在经济大潮中，兄弟已经不是相互之间的感情称谓了，它是人们实实在在的经济实力和工作能量的代名词了。
郭良程面无表情，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建凯舢，说：“你以为我现在会怎么样做呢？”
建凯舢觉得自己刚才讲的那些话，有些唐突了，他连忙改口说：“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会怎么做呀？”
郭良程望了望建凯舢，像是在审视着建凯舢一样。建凯舢仿佛想从郭良程的目光里读出个幺二三来，啥也没读出来，反倒是让郭良程通过建凯舢的目光，逆光而上，走到建凯舢的心里逛了一圈。就你这小样，还想读穿我的心思，你能知道我在想啥？你这个建凯舢呀，整天在想个啥呀。整天想的道是多，可怎是跳不出自己脚尖前的那块巴掌大的地方，你怎么就不抬起头来往前看呢？抬头就能看见的东西，你怎么就不看呢？低头看问题，你能看出个啥？
郭良程的目光就没有从建凯舢的眼睛移开过，他笑了笑，吩咐说：“凯舢大哥，你去把董佰事叫来，我们一起来商量商量，工人的工资怎么发？”
“还是先发管理人员的工资吧，陈雯他们就是这样做的。”建凯舢的眼神直愣愣的，似呼大惑不解郭良程这话的用意，这才补充了这么一句。
“你先去。回来，我们在一起研究事情的时候，你注意听。到那个时候，你一切就会明白了。”建凯舢虽然还没有弄清楚郭良程现在到底耍啥把戏。但是，他还是按照郭良程的吩咐，去找董佰事了。
董佰事和建凯舢刚坐下来，郭良程就说：“通过大家的努力，这次工程款，我们终于拿到手了。请你们俩来，我想和你们俩商量商量，这笔工程款怎么用？”
董佰事说：“这不简单吗？先发管理人员工资，再按照合同，把小包工头的钱一发。还有，材料商再支付一点，这不就结了。”
郭良程说：“这样简单的事情，我还请你们来商量个啥？直接发了，那就算了。事实，没这么简单。”
建凯舢说：“看来，你已有打算了，你说说看。”
郭良程望了一下董佰事和建凯舢他们俩，站立起来，抓了一回头皮，又看了他们俩一眼，说：“你们讲，我们在这里，还能干下去吗？”
董佰事说：“要我说，我就说话直。我这个人，就这样，从来不拐弯抹角，这两幢楼干完了，我们和外贸公司的关系就彻底说拜拜了。”
郭良程说：“你不要忘了，我有个法宝，还没有拿出来呢。你知道，我这镇仓之宝是什么吗？”
董佰事说：“你不要说了，这是公开的秘密。钱处长早就透过口风了，说你就是依仗着建凯舢和总经理的特殊关系，这才会如此嚣张。这次，如果你不来这样，演这出霸王硬上弓的把戏，也许还有的救。现在，你已经使出你的全部套路了，你已经没有啥压台拿手好戏了。你在外贸公司的这台戏，也就算彻底谢幕了。”
郭良程拍着手，走到建凯舢的跟前说：“董工说的好，说的太好了。凯舢，你说说。”
建凯舢说：“董工所说的话，也就是我想说的。如果，真的要是有啥事情，要我去和总经理说，我也是真的不好意思再开口了。这次要款，虽说是获得了成功。要我说，是我们把自己所有的退路和前进的道路都堵死了。”
郭良程说：“你们讲的这些观点，和我的看法完全吻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所以，我们手中的这笔钱一旦发出去，很可能我们就会面临这样一种尴尬的局面……”郭良程讲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他朝董佰事和建凯舢望了望，似呼在等待他们俩接他的话茬。
董佰事把眼张着，眼珠子一下子就定住了，没了神。怎么啦？你对付过建设单位，你不会又来打我们的注意吧？这次，我可再也不会助纣为虐了，让我们来出主意，对付管理人员，对付工人，我做不到，你就是私下里塞给我再大的红包，我也不可能出卖我后面的工友。
我后面，有工友吗？他们都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他们心里只有他们自己，是钱，把他们临时沾合在一起，他们心中的小算盘盘算的都是自己如何多得。那些工人，都是那些小包工头的人，和我又有何相干呢？我和他们没二样。我，也就是我，孤零零的我。他们和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事实不就是这样吗？嗨，老板，只要给钱，叫我下茅坑，我都干。
“董工，你在想啥呢？”郭良程从董佰事的眼神里看出来了，这个董佰事的脖子上，那颗小脑袋瓜子，已经在分神了。他现在的思路，肯定不是在我的思路上跑。你在想打你自己的小九九？人么，打自己的小九九，也是对的。不打自己的小九九，那种人还真的不好带呢。
董佰事被郭良程这么一喊，像是自己的脑袋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一样，一晃神，连忙说：“我没想什么……啥也没想……真的。”
“多想想，也不是什么坏事情。你是不是在想，钱发了，人心就散了，队伍可能就垮了？你说说，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呀……”郭良程给了一个台阶给董佰事下下，董佰事又不是个糊涂人，难道有坡还不自己下来？董佰事说：“我们管理人员工资一定要发，他们是我们工作的中坚力量，他们不会有二心的。”
郭良程说：“他们的确是我们工作的中坚力量。但是，工资要是全发给他们了，他们就是我们队伍中最先游离出去的人。他们有脑袋，会思考，想法多。所以，溜得也比别人都快。你们相信不相信？你们不相信，反正，我相信。你们都看出来了，我们这里没活干了，没有后续工程了，他们顾着我们的面子，生活也会逼着他们去另谋生路的。难道不是这样吗？你们和我都看出来了，难道他们看不出来？你们不要错误地认为，他们也许暂时还没想那么多。错，人人都会想到这一点。因此，我担心，这笔钱一旦发下去，我们的工程就有可能无法收尾。没有了工程技术人员，没有了工人，我们靠什么收尾？我们将靠山山崩，靠树树倒，靠你们？我坚信，你们肯定不会跑。但是，这么大工程，靠我们三个人能行吗？不行。那怎么办呢？”
建凯舢心里算是明白了，一个工程，就能让郭良程脱胎换骨式的飞跃，真是了不起，事事谋算在先，事事都有不同寻常的超前思维，这才有可能迈向成功的方向。老板，是在老板岗位上淬炼出来的特殊钢材。那些拿着钱财，到处炫耀的人，他们只是这些有思想有抱负人的一面镜子。
“凯舢，你是怎么想的？”郭良程望着建凯舢问道。
建凯舢压根就没有按照郭良程的思路去想事情，他慌忙说：“我没啥想法，你的这些顾虑，不是空穴来风。这种尴尬局面，很可能会出现在我们今后的工作中。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吧？”
“那么，我们怎么才能从这个怪圈中跳出去呢？你们俩说说，你们在一线待了这么久，应该能听到一些大家的呼声。在经济大潮中，我们所能做的，只有顺应大家的共同意愿，将他的们的想法，变成我们的行动。这样，他们才会紧紧跟在我们的身后。也只有这样，他们在跟着我们跑的过程中才不会三心二意。”
董佰事望了望建凯舢，建凯舢看了看董佰事，都点点头，是这个理呀。但是，我们该怎么做呢？他们俩大眼瞪小眼，也没有想出个啥好主意来。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将头转向郭良程，几乎同声说：“你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吧？我们听你的。”
“真的，不后悔？”郭良程望着他们俩问道。
建凯舢心想，只要你有办法，把工程圆圆满满搞结束，不给总经理添麻烦，那就行。
董佰事心想，不管怎么说，只要是能赚到钱，我就跟着你后面干。这世道，跟着大娘也是吃饭，跟着二娘还是吃饭，反正又不会改成吃肉的，跟哪个干不是干呀？只要有钱赚，就行。哎，工人们，谁不是这样在想呀。
“只要有钱赚，我们不后悔。工人们，拖家带口的，更是想赚钱。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办？”董佰事和建凯舢同时说道。
“今后，我们三个人，就是这个团队的老板，我们有钱一起赚，有难一起担。你们说行不？”
“我们听你的。”董佰事和建凯舢又同时回答道。
“那好，我跟你们说，我想带领你们另辟蹊径，进入招投标市场，去闯荡一片更广阔的天地。”他瞅了他们俩一眼，说：“你们敢不敢跟我出去闯荡？闯市场，是有风险的哟。好的方面是那里前景广大，我们会有更大的作为。但是，也有不利的方面，那就是，我们可能会饱一餐，饥一餐。累的时候，我们大家都会累的活死。闲的时候，会闲得发慌。面对困难，我们大家一定要有信心。不过，这个难关，我们早迟都要闯。因为，今后像外贸公司的这种模式，可能不会再有了，很可能会消声灭迹。”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就你这个小样，还说要邀我成他的合伙人，跟我们说话还跟以前一样，躲躲闪闪的，不讲实话。你以为我们傻呀，不了解你的心思呀，你不就是在给我们洗脑吗？怕我们今后遇到困难就会三心二意，打退堂鼓吗。
“董佰事，怎么啦？你怎么老是分神呀？心能藏住事，可是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了，你心思好重哟。”郭良程笑着对董佰事说：“你放心，只要你和我郭良程合作时间长了，我们三个人一定会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既使别人要拽你走，挖你走，你也不会走的。董工，你物色一批懂预决算，会做标书的人，我们说干就干。这事情，我们要有声有色地做起来，大张旗鼓地干，难道我们还会担心我们的队伍人心不稳吗？”
董佰事问：“那我们管理人员的工资啥时发呀？”
郭良程说：“管理人员和工人的工资，最近必须要发下去。我们先落实好招投标的事情，一切就会顺理成章了。”
建凯舢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在生活中学会生活，才是人生最懂得学习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