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芝到家了。但是,她仍不想让心急如焚的建凯舢回到店里去做生意。她知道,建凯舢只要是一回到店里去,那个任珍珍就会竹筒倒豆子,和建凯舢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到那个时候,那个爱耍小聪明周姼荃,垫付医药费的事情,就会大白于天下了。她那点小伎俩,做娘的还会不明白?如此自私自利的人,怎么可能会为娘垫付医药费呢?建凯舢现在是蒙在鼓里,他要是知道了,这个家庭那还不会在刹那间就炸锅了吗?不炸锅,那才怪呢。这根玄,在李秀芝的脑海里,一直是绷得紧紧的。所以呢,她想抽个空,和建凯舢谈谈。特别是当她听见了自己所住的医院发生的那些离奇古怪的事情,她更是忧心忡忡的了。
她担心周姼荃,这个女人的私欲之心会愈发膨胀。她就是这个和谐家庭的火药桶。她还担心,周姼荃会越闹越凶,直至使整个家庭被闹得无法安宁。
她希望建凯舢能理解大哥的难处,不和大嫂斤斤计较。嗨,住房,那可不是件小事情,根本就不是斤斤计较那回事情。她希望建凯舢能够多多理解做母亲的难处。哪个孩子不是妈妈的心头肉?可爸爸妈妈也知道啊,你这个孩子有文化,能力强,像散放的小鸡,自己能在外面掏到食吃。这个老大就不一样啦,他就是那种在外面掏不到食吃的小鸡,爸爸妈妈又怎能不从自己家的米缸里抓些出来喂他呢?
一天一天过去了,李秀芝渐渐能够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了。这天,建凯舢和妈妈说,自己想到店里去工作了,自己的生意还是自己来打理,心里比较踏实些。李秀芝知道,该来的怎会要来的。她拿定主意,下定决心,就在今天下午,自己要和建凯舢摊开来,认真谈谈。这件事情真的不能再拖了,时间不允许自己再犹犹豫豫的了。
下午,风和日丽。李秀芝在建凯舢的搀扶下,来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冠下,他们找了一片绿地,坐了下来。
李秀芝说:“孩子,这一段时间,耽误你做生意了。”
“妈,没事的。”
“谁要你是妈妈最乖的孩子呢,耽误了,也没办法,只好委屈你了。”
“没事,没事,妈。”
李秀芝看了一下建凯舢,说:“还有件事情,妈妈要告诉你。妈妈希望你不要责怪妈妈,妈还想通过你,多和温二妮说说,一来请她见谅,二来请她多多理解做妈妈的难处。”
“妈妈。啥事情啊?您瞧您说的,就像是温二妮刚过门似的。她是什么性格,难道您还不了解吗?”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我生病的前一段时间里,你爸爸单位的领导又换人了。听说这个新上任的领导很有魄力,是一位老同志了。他说他将下定决心,将一直沉睡在厂里有三年之久的职工宿舍楼分给职工。不这样做,怎觉得对不起和自己多年一道打拼的老职工。他们可是为了企业奋斗了一辈子,可是到目前为止,有的老职工还是三代挤在一起。
李秀芝望着眼睛一直遥望远方天空的建凯舢,说:“孩子,你在单位,大小是个领导。你的小窝问题早就解决了,所以你体会不到一家三代人挤在一起的难处。”
建凯舢不知道妈妈讲这些不着边际的故事到底是啥意思,他只能是静静地听着,默默地思考着。
妈妈继续讲着她想说的故事。
这住房分配,可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工作。就说你爸这幢职工宿舍楼吧,竣工交付都有还几年了,好几任领导都把它看作是烫手山芋,没有哪一届领导敢分这块充满魅力的大蛋糕。连续几任,都是一样。刚一动议,整个职工队伍就沸腾起来了。告黑状的,散布流言蜚语的,整理领导黑材料的,比比皆是。什么谁谁滥用私权,搞内幕交易,拉帮结派。什么谁谁能有今天,都是靠行贿受贿起家的。什么谁谁乱搞男女关系,把周边关系搞的是乌烟瘴气的。一时间,匿名信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弄得是每个别有用心的人都像是浑水池塘里的游鱼一样,到处乱窜,是上蹿下跳的。有些领导,还真的被灰溜溜地整下台,靠边站了。后来上任的几届领导都不敢再提及分房的事宜了,这个话题太过于敏感了。
你大嫂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了这个消息,她不动声色,一改以往像死蛇一样懒散的坏毛病,变得勤快起来了。在家里,无论大事小事,事事她都抢着干。她还学着讨好我和你爸,今天给我买块布料,明天给你爸买条围巾,后天又给我买一双布鞋,时时处处逗你开心。
有一次,我还和你爸说呢,大儿媳妇变得比以往懂事多了。可你爸怎么说呀,哼,不用多久,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了。你看吧,她肯定是有事情要有求于你啰。
一段时间过后,正片子开始放映了。一天,她坐到我跟前,搀着我的胳膊,嗲嗲地说:“老妈,您看呀,您孙子建秀琳渐渐长大了,和我们睡一起,生活也太不方便了。”
我不懂她说这话是啥意思,我就直接接话茬说:“那就从今天晚上开始,建秀琳跟我们睡。这怎行了吧?”
“你们的岁数都大了,睡眠质量又不好,到时候闹得你们没法睡觉。这不行,这真的不行。”
她扭过头,转过眼神,诡异地望着你爸爸说:“老爸,听说你们单位要分房子啦,您听说没有?老爸我可跟您说呀,这个机会您可不能放过呀。”她又扭过脸来,对我说:“妈,您说是不是呀。”
当时我一听见,脸都绿了,这死老头子,这么大的事情都敢瞒着我。我看他是又像以前一样,想发扬风格了。我连忙问他:“老头子,可有这回事呀?这样的大事情,你可不能再一时糊涂,脑子一发热,发扬风格啦。你已经让过一次分房的机会了,眼看看你也快要退休了。这次你要是在犯糊涂,我可要和你拼老命了。要是说发扬风格呀,也该轮到其他人了。老头子,我可跟你说呀,你要是不搞到一套房子,我就跟你没完。”
“那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我没看见厂里的正式文件,厂里也没有成立分房领导小组。等文件下来,看看再说吧。”老头子似乎早已看出了什么端倪了,也不惊讶,也不变显得过分热忱,只是冷冷地应付了一下,又看起报纸来了。
“哎呀,老爸,您现在就要开始活动啦,比如说,和有可能分管分房工作的领导们套套近乎呀,如果要是有机会的话,您也可以推荐和您最要好的同事进入分房小组呀。这些都是你现在要做的准备工作。这叫好事多谋。现在这个社会,就是个熟人社会,人熟了,无论做什么事情,抬抬手都能过去,手压压,你就被框在外面了。”
老头子,翻起眼来,轻蔑地看了周姼荃一眼,说:“按你这样说,这社会就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有啥规矩呀?规矩,那东西都是骗人的鬼把戏,那还不都是人为在操作的文字游戏呀。老爸,你都这么大的岁数了,难道你还会像年轻人一样相信这东西?那些东西都是脑精巨滑的人用来蒙蔽年幼无知的脑残人的障眼法。”
“这社会,要是真的像你说的这个样子,那还叫社会?那人还不早就回到大自然里去了?全靠实力说话了。荒唐。”老头子翻了一下周姼荃的白眼,像是不想搭理她似的,又把报纸竖起来,遮住了自己的脸来。
分房工作正式开始了。那些细读深研分房方案细则后,确认自己被框在分房方案之外的人,开始造舆论了。厂里制定的这个分房方案存在着严重的不合理现象,分房小组的成员必须要由有住房需求的人员组成,他们才能真正了解有住房需求人员的心声。
分房的打分细则方案张榜公布了,那些眼看一点希望都没有的职工,开始沉不住气了。他们私自联络,暗地串通,逐渐形成一帮人数不少的群体。他们串联在一起,情绪激昂,义愤填膺,慷慨陈词,诉说如果按照这个方案分房,那是天下不公平的。我们不答应,我们也不能答应。大家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难以平抑心中的怒火。不知是谁说了一声,我们不管它三七二十一,先把房子抢了再说。要不然,无论我们到哪里去申诉,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们先回去,一切都要按照程序来办。只有我们把这些房子抢了,我们就有主动权了,那些官僚才会挤出时间,静下心来,听我们诉说我们的心里话。
早已竣工交付的职工宿舍楼,本身就无人看管。这些人,一个个争先恐后,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间,就把几十套住房给抢占了。
半夜三更,厂长家的电话铃响了。厂长不顾夜深风寒,步行来到了厂分房小组长李利泰的家里,紧急商议对策。如果职工宿舍楼就这样给抢了,这可是他就任厂长工作以来最大的失职。颜面扫地都无所谓,这怎么能对得起几代人在厂里默默奉献的老职工呢?他们期待着,眼巴巴地看着这幢职工宿舍楼,能给自己这个家庭几代人默默奉献精神的补偿啊,或者换个角度说,是对自己默默奉献的一种肯定。
厂长正在和李利泰商谈处理办法,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在敲门。李利泰把门打开,一看是书记,他惊讶地回头看了一下厂长。
“你家没有电话,我只好打电话给书记,请他到你这里来。”厂长这时望着书记说:“你辛苦了。”
“大家不是都没有睡到囫囵觉吗?”书记坐下来,气愤地说:“看动物世界看多了,弱肉强食,动不动就来硬的,抢。这些人的大脑考虑的也是太简单了吧?真是无法无天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真要是抢都能抢到房子,那还要规章制度干什么?”
李利泰说:“今天晚上,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能做。”
“为什么?”
李利泰说:“天黑,容易出事。如果有人一时头脑发热,做出过激行为。真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天黑,无法看清楚整个事情的过程,也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你呀,就是前怕狼后怕虎,这种胆小如鼠的毛病要改哟。我看你,做什么事情都是畏首畏尾的,这怎么能成大事呢?”
书记说:“我支持李利泰的这个意见。明天早晨一上班,我们首先召开厂两委会,大家统一一下意见。然后,我们再召开一次临时职工代表大会,在大会上做一下工作,争取大多数职工代表的支持。”
“既然你们俩都这样说,我也没意见。嗨,这一夜,又怎能睡踏实,睡安稳呢?”
“也许这一个礼拜都没办法睡个安稳觉了。”
整个企业沸腾了。所有的职工代表,意见空前的统一在一起。谁抢房子,谁必须承担的相应责任。书记和厂长用电话分别向上级做了汇报,同样也赢得了他们的支持。
厂级领导分成几个工作小组,分别深入到每个被抢占的宿舍里面,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要求他们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自动搬出被占房屋。一些思想觉悟较高的老同志,听领导的话,主动搬了出来。也有一些人,他们真是幼稚到了极点。他们把领导深入到每家每户,做耐心的说服教育工作,看成是领导胆怯了。更甚的是,有的人竟认为,现在的领导知道怕了,他们现在没办法了,开始求我们了,你们早干嘛的呢。
这些人真的是让私欲冲昏了头脑,他们在自己鲁莽的行动过程中,早已不自不觉地泯灭了自己的智商火焰。他们哪里知道,一项严肃厂纪的大清场工作,已经进入到了实质性的准备阶段。
后勤处计划将清理出来的人员,全部安排到附近的宾馆里临时居住。一家一间,房间已经租好了。保卫处安排清理现场的人员,已经组织到位。严肃处理哄抢职工宿舍楼的通告,已经用毛笔抄出了许多份,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领导一声令下了。
领导仍然在坚持做思想工作,苦口婆心,不到万不得已,谁又忍心去做那些过于严肃的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