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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贸公司里混饭吃的小包工头，连带郭良程有三个人。按理说，一家专营的外贸公司，用不着硬要拉三个小包工头来，在一个槽里争食吃。市场开放了，潜规则自然而然的也就多了起来。引入竞争机制，一旦公司有了工程，也好让这些小包工头们自己在价格上自相砍杀一阵子，大家都少花心思，把更多精力，腾地给自己的本职工作。另外呢，企业现在的经营，有了很大的自主权，不断的扩建企业，和不停地开拓新的业务范围，那也是企业活力的象征，更是企业家们人格魅力的体现。所以，公司有三个小包工头，那也是很自然的现象。反正又不用企业来发工资，多用一个少用一个，在于企业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郭良程到外贸公司的基建科，将新建公厕的图纸拿来了。他走进了自己新搭建的一间小房子，把图纸随手扔在办公桌上。这些房子是搭建在公司厂区内的一块空地上，算是自己的临时办公室了。总共新搭了两间，两间相连在一起，另一间就算是他自己的雅室了。
图纸拿到手，走在回来的路上，郭良程心想，一间小厕所，有什么难的，只要招到工人，比划比划，那不就算水到渠成了。可是，当他喝了口茶，然后摊开图纸一看，前前后后，翻来覆去，怎么也看不懂。
郭良程直起腰来，抬起头，注视着正在忙活的建凯舢，心想，这个建凯舢，考虑问题看来还挺周密的啊。
曾经，建凯舢劝过他，这搞建筑，咱们俩都是门外汉，你还不找一个懂行的人在一起合作。
建凯舢还说过，这卖服装，现在是社会上最流行的行业。衣食住行，生意上的常青树，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干呢？
郭良程不同意建凯舢的观点。他认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风险存在，搞建筑有风险，风险很大。因为，我们两都不懂建筑这一行，手底下竟然连个会砌墙的工人都没有。做服装生意呢？也有风险。我们俩也还是要现打罗现开张，什么事情都要从头开始，你不觉得也有风险吗？而且，现在的大街上，没有哪一条街道旁没有卖服装的店铺，你能说没有风险吗？
既然我们无论干什么事情都会有风险，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难道我们会因为遇到困难而撤退吗？不，不会的。畏惧困难，胆怯风险，害怕失败，这样的人，永远没有生路，就连上帝也不会给他机会。他会因为自己性格上的懦弱而丧失上帝恩惠的时机。现在，命运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我们就应该逮住它，逮着不放，宁可手断，也不能松手。要干，我们也得要用用我们的脑子，想一想该怎么干。我们可以比较一下这两个行当，哪个利润最大？当然是建筑行业利润最大。再说了，那些衣食无忧的人，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他们都是高贵的坯子，他们看不起这又脏又累的建筑行当。所以我说，这是上帝赐给我们的机会，让我们俩来选择这个行当，我们偷着乐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放弃这个大好时机呢？自古至今，为了钱财，有人甘冒坐牢砍头的危险，也有人杀人越货，亡命天涯。我们俩，不学梁山好汉，智取生辰纲。可是，这合法的生意，我们有何理由不干？，难道我们是蹲着撒尿的娘们？不，不是，那有什么好怕的？干。
干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郭良程在办公室里坐不住了，他走出来开始溜达沉思了。走了一会，或然觉得肚子难受，他慌里慌张跑进厕所里，一阵暴风骤雨之后，他感觉轻松多了。厕所里，两个灰头垢面的建筑工人，一边蹲在那里解决问题，一边闲聊着。这两个人，一个清瘦，另一个也很清瘦。一个头发厚密，乱如稻草。另一个头发稀疏，中间一块，已看见亮顶了。
那个头发厚密，乱如稻草的人说：“上午五个小时，你屙懒屎就干掉一个小时了，一上午，你还干个屁活啊？”
那个头发稀疏，看见亮顶的人说：“怎么啦？这些小老板就不屙屎撒尿啦？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神啊？”
那个头发厚密的人说：“你说也是哈，他们也得屙屎撒尿，孩子可以叫人帮忙生，这屙屎撒尿可就要自己来了。”他歪过头来，又说：“哎，你这工程快干完了吧？下面怎么打算？”
那个亮顶的人说：“听说又来个新老板，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样，他有个厕所，可以先胡着，干一阵再说呗。”
那个头发厚密的人瞥了他一眼，说：“你不要敲我的生意呀，我都和他谈好了。”
那个亮顶的人说：“只要你没开工，就不能说是你的生意。我也说和他谈好了，你信吗？”
那个头发厚密的人说：“你说那个屁话，人家图纸才拿到手，你就和他谈好了？”
那个亮顶的人说：“那你做什么屎夹子，跟我玩这一套，你还嫩贵了点。”
郭良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没有吱声。过了一会，他一摸衣兜，急急忙忙的，忘记拿纸了。他想开口借，可是又感到不好意思开口，憋了半天，再不开口，就没有机会了。他红着脸，说：“你们谁带的纸呀？要是多的话，能不能借一张给我用用，谢谢啦。”
那个头发厚密的人说：“我带的不多，有两张，给你一张，将就着用。你们城里人，穷讲究多。”
那个头发稀疏，已经看见亮顶的人说：“我只带一张，给你我就没得用了。”
郭良程凑凑呼呼地处理好了这些臭事，无意中瞥见了那个说只带一张纸的亮顶，从衣兜里掏出一叠的纸。他从里面抽出一张后，又很快地塞进衣兜里。他手里拿着一张纸，逮在手里，还偷偷的瞟了郭良程一眼。郭良程假装在整理自己的衣服，眼睛只顾在瞅着自己的衣服，根本没有东张西望的样子。
郭良程从厕所里出来，没有走多远，他站在附近，等着那个头发厚密的人。他看见那两个人从厕所里走了出来，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分开了。郭良程连忙紧赶了几步，走到那个头发厚密人的身后，喊了一声：“师傅……”
“你喊我。”那个头发厚密的人回过头来问。他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城里人会喊他一声师傅。第一次受到人的尊重，他着实有点不大适应。
郭良程说：“是啊。我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盖新厕所的小老板。认识一下吧，我叫郭良程。”说着，郭良程习惯性地伸出手来，要和他礼节性地握一下手。
那个头发厚密的人用奇异的目光一会儿看看郭良程的脸，一会儿又看看郭良程那双白白净净的手，憨笑地说：“我们干活人，两个手就像褪灰耙子一样，脏兮兮的。握手？我怕弄脏了你的手。”
说着，他还是站在那里，左手搓着右手，右手搓着左手，然后又将双手分开，在自己左右两边臀部的衣裤上来回搓了搓。他的肢体语言仿佛再说，如果你郭良程真的要是坚持的话，我还是非常愿意巴结一下你这位大老板的。只是眼前的这位大老板没有再坚持了，而是用平淡中掺杂相当成分的藐视眼光在注视着他。
石二滚一听说郭良程是盖新厕的大老板，他的身体像是猛然受到大气压的挤压，一下子被压缩了许多，变矮了一大截。郭良程的形象，仿佛被仰视者放大了许多。
石二滚胆怯地说：“我……叫石二滚。工地上，没人这样叫，他们都叫我二滚蛋。”
“现在可忙？”
“老板，有事？有事您请吱一声。”石二滚憨笑地说。
“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你真的想干我的活？”
石二滚说：“那当然。有钱不想赚，那是王八。王八蛋只想找东西吃，人就不一样啦，除了填饱肚子，还想发财。”
“那好，下午来干活吧？”
石二滚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地问：“不要报价了？”
“报价？”
石二滚一听，心里就清楚了，这个老板原来是个新手。嗨，这年头啊，拼的不是本事，拼的不是能耐，拼的是人脉。有关系，到阎王爷那里去报道，升天都比别人优先。石二滚只敢在心里咕哝，不敢在嘴上咕哝。
石二滚愣了一会，看郭良程没有说话，就怯生生地说：“不管谁来你这里报价，在总价上，我都比他们少五千块钱。不就是出苦力吗？我早晨比他们早一点，晚上比他们晚一点，就在里面了。”
“那好，那就到我办公室去，把传呼机号码丢给我们，到时间我通知你。”郭良程说过，转身向办公室走去，石二滚跟在他身后，乐得屁颠颠的，像捡了个大元宝一样。
下午，那个谢了顶的家伙，名叫贾春才也来了。他在办公室里，听建凯舢介绍，说郭良程就是盖新厕的大老板，他在心里面把屁股都拍肿了，他懊悔啊，一张纸好大事啊，就是自己的屁股不揩，又有好大事啊？不就是一屁股屎吗，在以前，自己又不是没有干过，拿块干泥巴——渣巴头，刮一刮，也不是不行。更何况衣兜里还有纸呢？不肯救人于危急之时，结果堵了自己生财之道了吧。没法子，明知道，报了价格，也是白报，可他还是心存侥幸，决定碰碰运气。所以呢，他把价格压得低低的，心里还是想盖这个厕所，哪怕就是捡个豆子吃也行，还能多放一个屁呢。
贾春才刚走，又进来了两个人。一个人，目中无人，两只眼睛看都不看郭良程和建凯舢他俩一下，只是看看墙壁四周和室内的桌椅板凳。另一个，望着郭良程他们说：“这是我们的总经理。”
那个总经理开腔了：“怎么啦？图纸都拿到手了，怎么还不开工啊？”
郭良程点头哈腰，一直跟在总经理身后陪着笑脸。总经理这么一问，他慌忙说：“我们正在熟悉图纸，计划明天开工。”
“屁大个工程，还要熟悉图纸？像这样干，你们屎吃都没有。”
郭良程在心里面委屈地嘀咕着，这么大的领导，讲话怎么会这样粗鲁呢？真是不可思议。总经理满脸严肃的表情，吓得是郭良程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是红着脸站在那里不吱声了。总经理一转身，一扭屁股，走了。另一个，紧跟慢赶，屁颠颠地追了上去。
这个领导，跟在总经理的屁股后面说：“厕所虽小，土建、水、电，是要有尽有，图纸是要熟悉一下。”
“你知道个屁呀，这次，我是来打杀威棒的。这些人，个个都自以为是，自认为自己是谋领导的关系户，就敢恣意妄为了，如果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这些人的尾巴还不是翘到天上了。一个屁大个工程，也不知道他们会拖到猴年马月才能干完。一进门，就得要打他们一顿杀威棒，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叫他们今后学会夹着尾巴，好好做人。”
“还是领导高明。”
“你给我盯着，这个郭良程，听说是哪个部门领导家的亲戚，尽量找机会把他撵走。但是，要悠着点 ，别把事情搞砸了。李明崃说，搞毛了，会引火烧身的。只要你去唱歌，他的亲戚就会去查岗，会搅得你心神不宁，那你还放松个屁呀。”
领导们走了，郭良程从魂不守舍的神态里晃过来了。他和建凯舢说，赶紧的，我们来商定个班组，下午就准备开工。
建凯舢说：“我们两个，都是皮匠家丫头——外行，这样干会出问题的。”
郭良程将手搭在建凯舢的肩膀上，说：“你呀，不是我说你呀，凯舢大哥，你的缺点和优点都裹在一起了，就是谨慎过度。你可知道，你细密的思维已经捆住了你的勇气，把勇往直前视为莽撞。目前的市场，敢拼才会赢呢。”然后，他在建凯舢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说：“班组就定石二滚。”
“贾春才报的价格比较适合，我认为，贾春才比较合适。”
郭良程将在厕所里发生的事情倒叙一遍，说：“不懂得分享的人，只会在自私的泥潭里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建凯舢抬起双眼，斜视地瞟了一下郭良程，心想，郭良程这个人，还真有做老板的慧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