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良程在私营企业的圈子里,摸爬滚打,艰苦跋涉了许多年,怎算是在建筑行业里站住了脚跟。经济收入嘛,虽说比不上在外贸公司那样,一个工程就是一个工程的赚,可这种细水长流的现状,郭良程还是比较满意的。天天风生水起,真可谓是“半亩方塘一鉴开”,“为有源头活水来”,郭良程算是心满意足,乐不可支了。
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满足感只是一时半刻的事情,走过了这个时程,烦恼就又袭扰来了,郭良程就是这个样子。现在,郭良程自有郭良程的心病。他现在就算是踌躇满志的了,这心病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原来,郭良程在裴珖玬那里,确实是淘了在私营企业建筑工程的第一桶金,可裴珖玬在郭良程身上的利息盘剥,也是从未间歇过。赚钱有瘾,裴珖玬自从认识了郭良程,就像是捡到了一个蚕茧一样,他捋出了一个头绪,抽出了丝头,就一直没有撒过手。他不慌不忙地扯着,拽着,没完没了,比郭良程更觉得心里是美滋滋的。
利益与利益之间的交换,只要有需求,就不会贸然间断。那个平衡的指针,只会在利益者的两边不停地摆动而已,剩下的无非就是这边加一点点,或是那边加一点点的事情了。人不是仪器,只有绝对的需求,没有绝对的平衡。交换的天平,永远只会在需求与精神上寻求平衡。那个冰冷的仪器平衡,只能放在心里想想,桌面上讲讲,在现实生活中,那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郭良程忍受了这么多年,在他心里,就一直想驱赶走裴珖玬这只趴在自己身上吸血的臭蚊子。他心里憎恨,一想到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咯厌得要命,可自己却无计可施。撵走他吧,隔三差五的,有时候手头紧了,还真离不开他,方便,及时,还真能解决问题。但是,年尾一盘账,他心里面就发毛了。裴珖玬,你这个大坏蛋,一年到头,你是啥事也不做,就从自己这里拿走了几十万,你这心,也是太狠了吧。忍了这么多年,我算是尝够了你的苦头,我一定要比你跑的更快,力争从你的魔障里面逃出。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郭良程终于在招投标办里捞到了一条大鱼,是一个办公楼工程,利润应该非常可观,可惜的就是垫资额度太大了。郭良程扳着手指头算算,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算得上是稍稍有些积蓄了,只要是工程进度款能及时支付到位,一切都不是个问题。所以,郭良程是越想越高兴,越算越开心,一连兴奋了好几天。
工程开工了。这次,郭良程是调足了精兵强将,汇集在这个工程项目上了。这个项目,可是他搞工程以来最大的一搏了,他可不敢掉以轻心。这个工程,不仅仅是体量大,前期的资金投入额度,在郭良程来讲,也是掼进去自己积蓄的一大半了。这可是他这么多年来呕心沥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积攒起来的这点积蓄,他不得不全神贯注,整天等在这个工地上,来确保自己的资金安全。
有多大的利润,就有多大的风险。这点常识,地球人都知道,难道我郭良程会不知道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次,我算是豁出去了。我郭良程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那也太怂了。
工程进展很顺了,只有一点,就是建设单位在工程质量上要求太严格了,有点让郭良程受不了。不过,郭良程还是能够理解建设单位这种过于频繁的质量检查工作的。毕竟,这么大的工程体量,各项工作稍有一点马虎,一旦出了纰漏,谁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严格检查,是工程质量的重要保障,我们必须要积极配合。
只是有一个信息,在建凯舢听来,有些大惑不解。他听说,这个国际机电研发公司最近却没有钱发工人工资了,这简直是在开国际玩笑。工资都没发了,哪里还有钱来支付我们的工程呢?他赶紧到郭良程的办公室,将这个信息告诉了郭良程和董佰事。
郭良程说,这有啥?我们哪个月按时发放过工人工资了?不要说不能按时发放工人工资,就是我们管理人员的工资,我们又有哪个月按时发放过了?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干好本职工作,不要多管闲事,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会干扰大家的思想情绪,这样不好。既然郭良程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说什么呢?再说了,企业经营,资金紧促,也是常有的事情,的确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说来事也有些蹊跷,又过一段时间,董佰事在上班的路上,无意之中他也听到了类似的事情。这天早晨,董佰事在来工地上班的路上,在公交车上,他听见了前排座位上有两个人在闲聊。
这个人歪着头,面带笑容地说:“你这个财务处长是怎么当的?你要是再不发工资,我可就要到你家里去吃饭啦?”
这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将一个黑色品牌手提包抱在怀里,微微眯着眼睛,像是在睡觉,又像是在闭目养神,啥话也没有说,像是不愿意搭理他。
“你这个人真没劲,一讲到钱,你就装睡着,你就不能答个腔吗?你是口腔长疮了,还是嗓子眼里流脓了?答腔会死人呀?”
胖子朝这个没话找话闲聊的人肩膀上甩了两巴掌,假装生气地说:“你才口腔长疮,嗓子眼里流脓呢。你不但口腔长疮,嗓子眼流脓,你还脚下长丁,头顶生蛆呢。”
这人笑了,说:“没睡着呀?我还以为你真的睡过去呢。”
胖子说:“你这张破嘴呀,怎么这么损呢?积一点口德好不好呀?积口德也是在积德呀。”
“你要是把工资发给我了,她奶奶的,都会叫你一声大爷。”
胖子说:“滚你个球,她奶奶的,叫我一声大爷,我不稀罕。我只要你叫我声大爷就行了。”
“叫声大爷管屁用呀?老婆一问工资呢,两个小腿就发酥了,还大爷呢,乖孙都不如,这都让你这个坏蛋逼的。”
胖子半开玩笑地说:“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从今以后,你就准备做个乖孙子吧。”
“怎么啦?”这个吵闲话的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飘没了,他惊惶地问,“有这么严重吗?”
胖子说:“我们拿了人家的高利贷,想暂时周转一下,等银行贷款下来了,就还给人家。没想到,现在银行的贷款出了问题。不知道是谁,捅了个漏子,把天给捅破了。现在银行已经知道我们是资不抵债了,我们是好话歹话说了一大箩筐,可说啥也没有用呀,人家就是不肯贷款给我们。这个消息,你可要保密呀,你可别把我给卖了。我现在还有一个幻想,那就是等我们把办公楼盖好了,再拿去抵押,看看能不能再贷一点钱,周转一下,先把高利贷给还了。”
胖子拍了一下吵闲话人的肩膀,说:“下车吧?到站啦。”他将愣在座位上的那个人拽了起来,说:“人家下岗有饭吃,难道我们下岗就会饿死了吗?你对自己就这样没有信心呀?”
董佰事用惊讶的目光看看郭良程和建凯舢,说:“你们知道吗?他们俩走在我前面,也是照直不打弯,进了这个公司。这可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他们说的情况属实,那我们可就岌岌可危啦。我想,我应该赶快把这个信息告诉你们,我们也好及时商量出一个对策。”
郭良程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啦?你们怎么都跟惊弓之鸟似的?前些天,建凯舢也听到了这些信息,说人家工人的工资都开不出来了,担心人家的资金链会不会出问题。你们也不动脑筋想一想,人家这么大的公司,又是厂房又是地,现在还在盖办公大楼,怎么可能会出现资金链断裂呢?这几年,我们就逮了这么一条大鱼,你们还三心二意的。你们俩扫好自家门前雪就行了,休管人家瓦上霜好不好?你们把心好好放在肚里,安心工作,把心思给我放在工程上,别的,你们就不要瞎操心了。”
郭良程这么一说,董佰事也就没啥说的了,他没有多说一句话,拿着安全帽,就到施工现场去了。
董佰事到了施工现场,看见建设单位的现场管理人员,工作没有一点点的松懈迹象。董佰事心想,也许是我太多心了吧,门缝看人,把人家都看扁了。看看,想想,董佰事心里踏实了许多。
又过了一段时间,施工现场出现了一些怪现象。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怪现象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梁板的模板支好了,建设单位的人也要拿尺子去量一量,只要是稍有偏差,就是在规范允许的范围内也不行,他们也要下通知单,责令整改。钢筋帮扎好了,他们也要用尺子到处量,什么加密区呀,梁板筋呀,接头焊点错位尺寸呀,一个都不放过,对照图纸一忙就是半天。在懂行的人看来,这明显就是建设单位在拖延时间。难道是我太多疑了吗?不,他越想越不对劲,终于忍不住了。于是,他拖着建凯舢一起,去找郭良程商讨去了。
旁观者清,当事者迷,聪明的郭良程,这是一时迷上去了,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建设单位的资金链会断裂。如果说,他们的资金像你们猜测的那样,我看他们是连办公楼都不会建造的。退一万步说,既使他们现在出现了资金短缺,只要是人家对未来充满信心,我们又何必要患得患失呢?人家漏一点点,都够我们大家吃的了。更何况,我们现在已经投入了那么多的资金,再差几步,我们就可以干到施工节点了,等我们拿到了工程进度款,一切就会峰回路转了,即使有损失,我们也会损失得小一点。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建设单位施工现场的管理人员突然出现了更迭,换成了这家公司董事长甄开发的小舅头。又过了几天,董佰事在工地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头晕,恶心等一系列症状,他从郭良程那里借了一大笔钱,就去看病了。第二天,他又以医院催款的名义,又从郭良程那里借了一大笔钱,合计起来,和郭良程所欠他的工资差不多。从此以后,董佰事就人间蒸发了。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郭良程才开始不得不起疑心了。
难道是我错了?再有一百万,我就可以冲到节点了。现在,我就是想后悔,我也是来不及了。我现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干出个什么来着,话柄不就落在人家手里了吗?不管怎么讲,我就是硬着头皮,也要把工程干到施工节点。
工程终于干到了施工节点了。这天,节点验收开始了,这家公司法定代表人的小舅头,就像个疯子一样,在工地上横叉十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乱说一气,这个工程简直就是一个豆腐渣工程了。老板的小舅头都说了,其他参加验收的人还敢说个啥呢,都跟在他后面,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瞎起哄了,每个人都说出了一大堆的问题。这些人都是建筑外行,施工技术规范,他们一点都不懂,你就是打锣,跟他们也讲不清楚。验收结论,工程质量不合格。
郭良程急了,跟在他们后面,去找他们的董事长论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