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整顿地条钢市场,与郭良程这么一个芝麻大的土建小老板有毛钱关系吗?在郭良程看来,这当然有关系呀。这就是郭良程的精明超人之处。他想到了啥?使他一下子像遭到晴天霹雷的惊吓一样,整个人像是被霜打了,萎掉了,失去了精气神。原来他猛然想起,这地条钢要是从市场退出,那些使用地条钢的施工单位,不是像潮水一样,一下子就涌进了大型国营厂家钢材销售市场了吗?那可就坏了,市场需求一定会撬动市场价格。这下子也会把我带进去了,栽了。这怎么会呀?
你想想呀,钢材一涨价,我郭良程受害,那是首当其冲的事情。因为,我与东方凯盛贸易公司签订的施工总承包合同,那个工程总价是固定总价。什么叫固定总价?那就是在施工过程中属于零签证的那一种呀。原来的合同规范文本,工程总价一般为暂定价,遇到了原材料涨价或者是下浮,只要是超过了百分之三,那是可以调整的。这样,既使遇上了原材料价格市场波动,建设单位和施工单位都是共担风险的。
这些私企大老板,个个都在玩大鱼吃小鱼的游戏,挖的都是坑,静等你往里面跳呢。你看裴珖玬那一脸横肉,可就像条大鲨鱼一样,张着血盆大口,只要你一靠近,你就完蛋了。
这下完了,掉进坑里面了,这风险,只有我郭良程一个人承担了。这个东方凯盛贸易公司,就是个骗子公司,你这个董事长,叫啥裴珖玬呀?就是叫我郭良程赔光蛋算了。工程干到今天,我郭良程积攒的这点钱,这下完了,在这一个工程上就全赔进去了。这还不够呀,可能还要再赔个五六十万呢。我就是当裤子,赔老婆,也赔不起呀。更何况,我还没老婆。讨个老婆来了,还让人家鸠占鹊巢了。想赔老婆,还没得赔呢。
在这里瘫着,就是一根扶不起来的猪大肠,不是我郭良程。我郭良程怕过什么?为了生存,掉在地上的混沌我都伸手抓着吃,现在我去和他谈合同,我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博弈。就是死马,我也要把它当成活马医。不去找裴珖玬谈谈,难道我就让他这个样子把我给活活掐死了吗?难道他真的就一点点人性都没有了吗?难道他血管里流淌的不是人血?全是腐朽的毒液?走,说去就去,这种事不能拖。所有的事情,你都别指望能一次性把它谈妥。
郭良程理直气壮的,一手就将裴珖玬的办公室大门推开了。只看见,一位年轻漂亮的长发美女坐在裴珖玬的大腿上。郭良程先是一愣,他想退回去,他懊悔了,自己这样做,也太冒失了。门也没有敲,推门就进来了。他想把虚掩的大门再关上,这才刚把迈进去的脚收回来,门还没有来得及关呢。那边,裴珖玬就说话了:“进来,进来。”裴珖玬仍然一只胳膊搂着那位长发美女的腰部,一只手握着那位美女的手,若无其事地望着郭良程。
郭良程感到十分的尴尬,红着脸,说:“没什么事情,我走了,等一会再过来。”
“什么叫等一会再过来呀?还不是有事情吗?有事你就说……”他转过脸来,看了看坐在腿上的长发美女,用手捏了捏这个美女的尖尖下颏,又转过脸来对郭良程说:“你就当她不存在,你可是男人呀?大家都是中年人了,谁不知道谁呀?坐下来说,什么事呀?”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坐下来就坐下来吧。郭良程虽说是坐了下来,但是眼神却是飘逸不定的。他不敢正眼看着裴珖玬,因为他怀里坐着一位美女,可他又不得不看着裴珖玬说话,看上去别别扭扭,有些不自然。
裴珖玬在那个长发美女的脸上“吧唧”一口,亲吻了一下。然后,裴珖玬把那长发美女从自己的腿上推开,说:“去,去,去,等一会再来,我要谈正事情了。”裴珖玬看着那长发美女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在她的背后又拍了一下,说:“你眼睛瞎呀,你没看见吗?你在这里,人家讲话不自在呢。”
那位美女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郭良程偷偷地瞄了一眼,正巧,被裴珖玬看见了。裴珖玬哈哈大笑起来:“我以为你是吃素的呢,原来也是个花和尚哟。好了,不说了,谈正事。你说,啥事吧?还需要这样一本正经地说。”
郭良程看见了裴珖玬,那心态,一下子就和刚才在路上的心气不一样了,心里面压根就没有像以前看见外贸公司钱处长那帮人有底气了,啥事情都想挣个直,摆个平。现在,看见了裴珖玬,心里面啥底气也没有了,啥脾气也没有了,整个人就像矮人家半截似的。郭良程还没有说话,首先在气势上就输了。郭良程说:“我……我在报纸上看见了……好像在整顿地条钢市场……”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们都是生意人。”裴珖玬说起话来,像是很敞亮的一个人样子。
“钢材很可能会涨价……”郭良程虽说是鼓起了勇气,但是说起话来还是有些吞吞吐吐的,就像是舌头有些不利索的样子。
“钢材涨价呀,我也有这个同感。我认为,钢材不但会涨价,而且会飞涨,涨的你无法承受。”裴珖玬望着郭良程的眼睛眨也没有眨一下地说。
“裴老板,我们的工程合同,签订的是固定总价。这么大的窟窿,怎不能叫我一个人来填吧?”郭良程用祈求的眼神望着裴珖玬,一咬牙,冒出了一句:“就是把我整个人填进去,我也堵不了这么大的一个窟窿呀。这可怎么办呢?”
“你说怎么办吧?”
“我们共同承担?你看怎么样?这样做,我认为既合情又合理。”郭良程说过话,把眼张着,望着裴珖玬。
“你做梦哟。”裴珖玬眼睛瞪得像个牛眼睛似的,毫不客气地说:“合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想反悔呀?你想反悔,也可以呀,那你就等着吃官司吧。这没什么好商量的。你回去吧?赖在这里,要我请你吃饭呀?再说了,一顿饭也补不了这么大一个窟窿呀。你回去,你去想,有好主意,你就来找我。孬主意,你想都别想。就是想到了,你也别跟我提。在我这里,歪心思,我比你多。走邪路,我走过的路,比你走过的桥都多。”
没办法,这种人,油盐不进,你能有啥法子呢?郭良程垂头丧气地走了出了,两个脚沉得拖都拖不动。
郭良程心里气的呀,是一鼓一鼓的。里面呢,可那个女人还嗲声嗲气地说:“怎么?正事处理好啦?”郭良程听见了,心里更气了。这些人,都是木头呀?怎么就一点人情也不讲呢,帮着说一句好话也是好的。
“我还以为有什么多大的事情呢?原来他是梦想从我饭碗里面夹肉吃,这是啥人嘛,简直是猪脑袋。现在,都啥年代啦,还竟然有人想做这种痴心妄想的白日梦。你要是说借钱么,他妈的,老子多的就是钱,一百万两百万,老子照借。老子要是眨个眼,我就自己把自己的眼睛抠出来,当弹子玩。”
“这种人,就是个榆木疙瘩,从他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到现在还没开化呢,社会没有淘汰这种人,他们都要跪下来谢谢上帝。”
“你知道个屁呀?你只知道花男人的钱。”
“知道花男人的钱,也是本事呀,这说明我懂事了,明白了,看清楚了,不糊涂了。”
“你就是个大坏蛋,不要遮遮掩掩的,弄个遮丑布披着干什么呀?像我这样,我是个坏蛋,我就不藏着,不压着,这个坏蛋的帽子,我就顶在脑门上。”
“所以呀,我就喜欢你这种流氓习气。”
“这就是臭蛋的魅力,无论你待在哪里,你都会招惹苍蝇、蚊子哄哄而来。”
郭良程走过裴珖玬敞开的窗户旁边,裴珖玬和那位长发美女毫无避讳的打情骂俏声,越过窗户,钻进了郭良程的耳朵里。特别是郭良程最爱听的那几句话,他是听的真真切切,入脑的很。是啊,从这个恶魔的饭碗里抢食,那不是抢食,那是去送命。任何时候,钱都没有命重要。有命,钱才是个钱。命都没有了,那钱就是天上的浮云,和食人间烟火所有生物都没有一点点关系了。
郭良程最感兴趣的是,裴珖玬说,我可以从他那里借钱,借一两百万都可以,这倒是个好信息。想到这里,郭良程已经走到项目部了。他想啊,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和他商量,借个一两百万,现在就把所需要的钢材全都进到工地上来,涨价不涨价,对于我来说,就关系不大了。
郭良程立马折回头,又闯进了裴珖玬的办公室里,嬉皮笑脸的说:“裴老板,还在工作呀?”
“我没有其他的爱好,就爱交朋友,男人女人我都谈得来。说吧,你又回来了,究竟有啥事情?”
“借钱,暂借两百万。”郭良程的脸仍然堆着笑容。
“可以呀,没问题,啥时间来办手续都可以。”裴珖玬很爽快,一口就答应了。
郭良程高兴极了,急忙说:“现在就办。”
“现在呀?”裴珖玬不理解地问道。
郭良程很肯定地回答说:“是啊,就现在。”
裴珖玬“噗嗤”一笑,他一只手拍着自己坐椅的扶手,一手拍着坐在自己腿上的那位长发美女的后背,自言自语地说:“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傻瓜蛋呢,自己傻,还把天下的人都看成是傻瓜蛋了。”说着,他用手背揩了揩眼睛上笑出来的眼泪,好一会,这才慢慢地停下来了。
裴珖玬脸上的笑意还没有褪完,也没有一点点生气的样子,他说:“你也嫩样了,还以为我和你一样吗?借钱是要有东西抵押,你想空手套白狼呀?”他看着郭良程尴尬的样子,继续说着:“好吧,我来跟你说说吧,哪叫我今天心情好呢。借钱,可以。要么有资产抵押,要么就得找人担保,担保人也得拿资产来抵押呀。你是啥东西也没有,就想来找我借钱呀?天上掉馅饼,哪有那个好事呀?”
“那怎么办呢?”郭良程抓耳捞腮地说。
裴珖玬眼珠子一转,说:“这样吧,你去把货看好,再来办理借款手续,我把钱直接转给经销商。有一点,我要跟你说清楚,你进的钢材,一定要拉到我们的工地上。出了差错,别说我翻脸不认人啊。”
“那当然,那当然,没问题。”
“这第二么,是要付利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是有,那也是老天爷特意安排的。我看过像了,也轮不到你。”
“利息是多少?”
“既然是用在我自己的工程上,那我就网开一面……”裴珖玬伸出两个手指头,来回动着说:“两分利,当今社会最低的。你去打听打听,全世界都没有这样低的利息。”
郭良程低头想想,还好,利息虽然是高了点,但还是在自己承受的范围内,比规范合同文本的百分之三还要低一点,合算,能行。想好了,郭良程就说:“那好,就按照你说的办。”
郭良程办好了手续,轻松愉快地往回走了。他想,这私企也不是个个都是陷阱哈,利益交换?有什么不可以的呀?只要是不损害我的利益,所有的利益交换都是合理的。这也是一条路呀,可以继续走下去。
郭良程的脚步好像也变得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