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旭东的父亲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对这些跃跃欲试的年轻人,了解得就像自己的手掌一样,早就心知肚明了。他们是既想下海,又怕被海水呛着了。倪旭东他爸心里揣摩着,要想给儿子倪旭东捋出一条新路来,就得要舍得下些本钱。
他说,孩子们,你们想要下海吗,你们敢于拼搏吗,只要你们敢于大胆的尝试,那就请你们不要为钱的事情发愁。钱的事情,我来帮你们解决。
他热情豪爽的笑脸,霎时间,在孩子们的眼前,像如来大佛一样,霞光万丈。慈善的佛光,一下子,就普照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孙攸婇先是满腔热血,往上一涌,还没有鼓到头顶呢,她马上就冷却下来了。要好事逆想,天上哪有无缘无故落下大馅饼的道理呢,嗯,对了,她眼珠一转,抢先说了一句:“老人家,老人家,请你打住。你出钱,怎么来着?让我们来帮你打工?”她左手掌横着,右手掌竖着,指尖顶在左手掌的手心里,说:“停,停,停。这种好事,我没那个福分,我干不了。”
孙攸婇的这句话,倪旭东他爸早已预料在胸,只是他不知道会从谁的嘴里冒出来。他不慌不忙,慢腾腾地坐下来,来了一个老猫不吃屎,闻呼闻呼的动作。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望着孙攸婇,不温不火地说:“你说该怎么办吧?说来我们听。生意是谈成,不谈,又怎么能有新的思维,新的路径出现呢?”
孙攸婇说:“我舅舅在一家外贸公司做业务,我可以求他帮帮忙。如果他愿意,从他手指缝里漏下一点点,我们只要伸直脖子,歪歪头,接那么一点点,也就够我们喝的了。等我们缓过劲来了,我们就可以放开手脚干啦。”她停了一下,诡异地看了倪旭东他老爸一眼,说:“我有个提议,按照现在人做生意上的套路走,我有路子的,就必须要算一股。这是干股,不用掏钱的噢。”
他们三个人在高谈阔论的时候,倪旭东他爸在旁边反复路过,他早已边听边盘算过了。他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说:“鬼丫头,人小,胃口还不小呢。不过你说的话还算在理,成交。”
孙攸婇得意洋洋地笑了,她俏皮地望着倪旭东他爸说:“我还有话要说呢……”
“你说。”
“郭良程的经商理念,我很欣赏。他脑筋滑塌,能不断地翻箱倒柜找出新花样来搞事。做生意,遇到事情了,死板板的,可不行。谈生意,三板脚都踢不出个闷屁来,你想想啊,那生意也没法子做下去,你说是不是呀?郭良程必须要算一股子。他的这一股,也是不掏钱的干股。”
倪旭东他爸低着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脚尖,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那不行。你和他……你们要是上升到那个朋友以上的关系了……那股份就占去了一大半了,那我们还怎么合伙呢?”
孙攸婇薄薄的嘴唇,噼里啪啦地打着直响:“什么那个,那个的……人家都说老奸具滑(脑筋巨滑)。你们上了年纪的人,怎是想的多,生意还没有做起来,首先就是那个……那个什么呀?我和郭良程,是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哪能有这个,那个的呀。你以为,年轻人在一起,除了恋爱关系,就没有友情啦?你想的也太多了吧?”
倪旭东他爸看着孙攸婇薄薄的嘴唇翘了起来,心想,她真的是生气了。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和郭良程没有关系,那不是最好不过的事吗,你们真的要是有瓜葛了,我还真的不敢下本钱投资呢。他说:“没想到,你小小的年纪,嘴巴还挺溜的啊。好,好,就算我的顾虑是多余的,也算你说得有些道理。有理走遍天下嘛,我支持,同意了。有没有啦?”
孙攸婇说:“没有了。”
“你没得说了,那我就开始说啦……”
“还有一点……打断你的话,真是不好意思。还有一点,虽说你是出资方,无论你出多少钱,也只能算是一股份。”
老头子故意卖关子,说:“你这么说,可就没道理了。出资人,所冒的风险最大……”
孙攸婇抢着说:“你老人家可不能这样说,做生意,所有的合伙人,都像是过海的八仙一样,各有各的神通。这生意还没有开始呢,现在就说谁的本事大,谁的贡献最大,那还怎么合作呢?你没有听说吗,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企业用人,瓦折片子都能垫桌腿。”
这个小姑娘,能说会道,聪明过人,倪旭东他爸是越看越喜欢。他心想,我一定要想方设法,使尽所有招数,促成这桩美事,让她成为我的儿媳妇。他说:“用老人家的话说,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按照你说的办。既然你开了金口,那就这么办好来。”
孙攸婇说:“我舅舅手头上有许多出口转内销的单子,也有许多进口货从他手上经过,我们先拿一点点服装来做。这些洋货,现在都很抢手货。我们从这里入手,应该大有点赚头。这个鬼主意,就是郭良程想起来的。那天他到我家,我舅舅和我妈在闲聊,他像鬼一样机灵,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个商机。他认为这个现成的人脉关系如果不好好加以利用,实在是太可惜了。这几天,我们正为手上没有足够的资金发愁呢。满塘鱼乱泛花,是一无网二无叉。现在,我们遇上贵人了,你愿意出钱帮助我们,这真叫瞌睡遇上有贵人送枕头了。”孙攸婇说到这,偷偷瞟了老头子一眼,说:“可你也不能趁火打劫呀。钱是死东西,它不能钱生钱。如果让它在我们的手上倒腾起来,那可就不一样了。钱倒腾成货,货卖出去,才能倒腾成钱。所以,您出资,也只能算一股份。”孙攸婇说到最后,才把你改成了您。老头子听出来,他看出来,这小丫头不仅仅是能说会道,还会见风使舵呢。
“你绕了这么大的弯子,想说的话,我算是听明白了。就是让我出钱,还只能算一股,对不对呀?你这个鬼丫头。”
孙攸婇头点的像小鸡吃米一样。
倪旭东他爸说,他愿意出钱,也同意按照孙攸婇说的,按一股的份额来共享大家的盈利。但是,他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你们必须要把他的儿子倪旭东带上,大家捆在一起,携手前行。
孙攸婇眼珠一转,心想,这个老头子,开出的条件也不过分,合理,还有诱惑力。但是,他为什么如此爽快就答应了她提出的按照三股东来分享盈利呢?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事情我们没有考虑到的吗?孙攸婇的双眼直烁烁地看着倪旭东他爸。
老头子,沙场老将,老奸巨猾,孙攸婇的一言一行,他都看在眼,只是装聋作哑,看似毫无察觉。他继续说:“我老了,和你们在外面跑,我是跑不动了,精力也跟不上了。只要你们带上倪旭东,看店也好,跑业务也好,只要不让他到处乱跑就行了。他和你们在一起,我是一百个放心,一万个放心。”
倪旭东他老爸心想,只要你们走到一起了,倪旭东就有希望改掉嗜赌如命的恶习,走正儿八经的路,我就谢天谢地了。赌一把,儿子哎,我的旭东。我怎么也说到赌上来呢?只能说是押一把……嗨,还不是一个意思吗?剩下的,儿子哎,就全靠你自己去努力了。还有呢,我得要好好引导你,把你和孙攸婇整到一块来,我花这个钱也就值了。不过,这死脑筋的倪旭东,我得要给他点透了。如果要是不把他点透,我看他是想也不敢往这方面去想。过一段时间,我得要抽时间提醒提醒他。
大家谈好,倪旭东他爸把我们方方面面都打理得差不多了,这才放手让我们三个人自己在市场上自由打拼。我们在市场上跌跌撞撞,摔倒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接着继续干。倪旭东他爸说了,不摔几跤,做事情就难以沉稳起来。经过市场无情的摔打和磨炼,我们终于站稳了脚步,开始步入了正轨。每个月,我们除去七七八八的开支,还有不菲的分红呢。
人们在市场打拼的时候,没有那个闲工夫心生杂念。生意顺风顺水了,心境轻松了,故事也就来了。特别是当大家分到一大叠钞票的时候,人们心里开始浮躁起来了。人们称大脑叫脑海,它为什么就叫脑海呢?巴掌大块地方,又有什么资格称得上脑海呢?说明它平静起来,啥事情都没有。它要是泛起花来,还就特别能整事,整出的事情还就不算小,霎时间就能波涛汹涌。
事情是倪旭东首先挑起来的。他说,现在你们数钱快活吧,要是没有我爸爸出资,你们路子再广也没用。没有钱,你们能像猪一样,用嘴把东西从地里拱出来?无论干什么事情,光靠耍嘴皮子是不行的。
孙攸婇想的多,既然他倪旭东有了私心杂念,难免他就会想入非非。时间长了,一旦他心生邪念,那可不得了了。现在的这些生意人,谁不见钱眼开呀,我们的这条路,他也是老猫上锅台,轻车熟路了。就是个猪脑袋,也会用钱去砸开这扇门呀,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有钱的老爸做后盾呢,我得想个法子,把这个危险分子从这里给踢出去。
孙攸婇这个人就是鬼主意多。每一次她和倪旭东一起出去进货,这是倪旭东他爸要求的,说是好让倪旭东多和孙攸婇学点。他们外出进货,都是先把货物打点好,再回来开转账支票。这一次,她却别出心裁,带了一大笔现金出去。孙攸婇说,这样方便,省得两头再跑了。其实,她心里早已盘算好鬼主意了,她要设计暗算倪旭东。
孙攸婇把倪旭东带进一家赌场门口。她说,她有一笔账放在赌场里面,放爪子。现在,她要进去收红利。她反复劝倪旭东说,你就站在门口,千万别进去,里面场面很大,鱼龙混杂,我担心你忍不住,会出手,赌几手。你没有我那样幸运。上次,我就没有忍住,把我分到手的红利,拿到赌桌上,赌了几手。没想到,还赢了一万多块钱。我进去,三两分钟就出来了,你可千万别进去啊。
倪旭东说,我只是进去看看,你放心,坚决不会染指的。你要是看见我伸手了,我伸哪只手,你就剁我哪只手。孙攸婇把装有现金的提包打开给倪旭东看了看,说这是我们进货的全部现金,我带进去不方便。你不要进去,站门口,你拿着,我进去就不用提心吊胆的了。
爱赌的人,哪经得起这个场面的诱惑呢,孙攸婇前脚进去,他后脚也就跟着进去了。赌场里,乱哄哄的,“下大赔大,下小赔小。”吆喝声是一阵高过一阵。有的人,挤不到赌桌边,就从人缝里把手进去,把钱压在赌桌的桌拐上,既然也赢到钱了。还有的,在人缝里伸个头,瞅条子,压一把后,也眉开眼笑地赢到钱了。
这种场景,弄得倪旭东是心里咕咚咕咚的猴急乱跳。我要忍住,我不能出手,提包里的钱,不是我的,我可不能乱来。他看见赌场里的人,赢钱是那么的容易,又忍不住了。心里痒痒,手心痒痒,头脑一热,也就拼命挤到桌边上了。
我只是看,我是不会伸手的。倪旭东是左手逮着右手,右臂护着装钱的提包,心里不断地自己叮嘱自己。
他看了一会,瞅准了一条,不加思考,顺手就从包里拿出了一叠钱,往桌子上面一放。嗨,瞅着真准,拿回来两叠子钱了。
他的脸红了,手心里汗津津的,开始冒汗了。瞅准了,心血往脑袋里一涌,又把手伸进包里,拿了四叠钱,往桌子上一放,一眨眼,钱没了。又瞅了一会,又伸手拿了一叠钱,一松手,又赢了。一连出了几手,嗨,钱又赢了回来。这个时候,他犹豫了,到底还下不下呢?机会难得,天罡配虎头,赢的几率忒大。他衬衫的后背和前胸都汗透了。心,砰砰的直跳。这一下,他看准了,一定是十拿九稳了,他下了重注。一松手,钱被别人摞跑了。他瘫在桌边,像个烂泥一样,黏在椅子上了,两眼呆痴痴地望着桌面。
“哎呀,你要死啦……”孙攸婇一把把倪旭东从赌桌边拽了出来,说:“你怎么啦?你有脑子吗?这么多的钱,就这么……全输了。你这样……我们回去怎么向郭良程交差噢。”孙攸婇捏了捏瘪瘪的装钱提包,跺着脚,大呼小叫地喊了起来。其实,倪旭东的整个赌博过程,都在孙攸婇的窥视之下。她站在一间室内二楼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可以居高临下地监视到整个楼下的赌博场。
孙攸婇吓唬倪旭东说:“我们从公司带现金出来,是要进货的。现在,你拿去赌了,输个精光,我们这生意还怎么做?我们的生意,这下子全让你给搞砸了,你说怎么办吧?这还只是个小事情,要是郭良程把你告到法院,我看你,你就完了,私自挪用公款,是要被判刑的。数额巨大,你就等着坐大牢吧。”
倪旭东被吓得够呛,两条腿直哆嗦,整个人都傻了。半晌才冒出一句话来:“你可要救救我呀……”话没说完,两腿一软,就要往地下跪。孙攸婇一把扶住,说:“唉,别呀,别这样,容我来想想,谁叫我俩的关系铁呢?”
“只有你能救我了。哎呀,老妹哎,你可要救救我啊,要不然,我可真的完了。”倪旭东浑身颤抖不停,双手摇着孙攸婇的胳膊,哀求地说。
“有一个办法,现在赶紧的,去找你老爸,把钱补上,回去就说,我们路上遇见熟人了,谈了一会市场行情,把时间给耽搁了。”
“不行,不行。我爸要是知道了,那还不打断我的腿呀。”他慌不择言地说:“我老爸要我和你们做生意,不是要我赚钱,是要我改掉好赌的恶习。他要是知道了,那还能饶了我吗?”
“还有一个办法,这头暂不和你爸爸说。那头和郭良程说,你需要钱,要退股。退了股,就不能算你是挪用公款了,可就免了牢狱之灾了。”孙攸婇说过,偷偷地瞟了倪旭东一眼。
倪旭东不知是计,看那样子,他还像是挺感激孙攸婇的呢。他拉着孙攸婇的手,反复地说:“谢谢,谢谢,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倪旭东不知道是自己的手拉着孙攸婇的手,不停地摇。这是倪旭东第一次握着孙攸婇的手。他还没有意识到呢。要不然,打死他也不敢碰孙攸婇的一根手指头呀。
“我们找个地方,赶快履行个手续。我还要拿这个手续,去哄郭良程。你真是在为难我,烦死人了。”
就这样,孙攸婇一脚把倪旭东从公司里踢出去了。倪旭东对她还是感恩戴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