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别喜欢这么做,也必须要这么做。他的“古木五侠”是他的贴心追随者。蔡杆儿每出一个搞怪的花招,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响应,带头以兴奋地怪笑来表达佩服。这让蔡杆儿感到被欣赏的荣耀,被捧场的得瑟。
他知道自己完全是来混时间的。他从没有忘记过他的爱情,他的亲爱的、敬爱的杨柳柳。在爱情这条迷人的道路上,他才刚走上去。这条路上满是鲜花、美酒和人间一切极致的快乐和幸福。他一定要排除万难,循着这条道勇往直前,直到杨柳柳笑眯眯地朝他飞奔过来求他拥抱为止。不然,他回来上这学就毫无意义。
他们的教学楼外面就是学校的围墙。围墙外那一片葱郁的树林里,各式各样的鸟儿借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关系,常跟同学们比赛“朗读诗书”。于是,经常就有清脆的“鸟鸣声”在教室里突然响起,在同学们东张西望地寻找那飞进教室的鸟儿时,“鸟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有一天,数学老师走近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的蔡杆儿——鸟鸣声来自他后脑勺下的课桌——怒不可遏地朝他吼:“站起来!去那树林与鸟为伍!”
蔡杆儿睁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着手指小树林的老师。在老师严厉的目光威慑下,他不声不响地站起来,满不在乎地走出教室。
他来到楼下的围墙边,后退两步稍微一冲,就轻巧地翻过了一米多高的围墙。跳进了小树林,他顿时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家似地轻松自在。
他仰头靠在围墙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一株树。这是一株高大粗壮的刺桐树,花叶俱繁。这树有一半的树枝都伸进围墙里面了,红红绿绿地妖娆无比。
无聊的蔡杆儿好奇地偏着头打量着这棵树,发现它的树杈完全就是一个天然的安乐椅。他不觉来了精神,“嗖、嗖”地几下爬上树杈,一扭身坐在硬“沙发”上,摆了一个逍遥自在的造型骄傲地扭头朝围墙里望。
这一望,他刚好看见杨柳柳在三楼的窗口笑眯眯地对着他笑。啊!天哪!蔡杆儿的头一热,惊得差点从树杈上掉下来!“回眸一笑百媚生!”他想,“柳柳,你在笑我吗?”
杨柳柳不是在笑蔡杆儿。她是在听同学说笑话,乐得无意间望向窗外时看见蔡杆儿的。不过,她没有立即把头扭开,而是继续看着蔡杆儿笑。蔡杆儿当然也冲着她笑。他潇洒地翘上了二郎腿,把头枕在树枝上,顺便又摘了一片树叶羞涩地将自己发烫的脸遮盖起来,假装怡然自得地将双手挽在胸前,小心脏“嘭嘭嘭”地乱跳,心里巨浪滔天。
等他的心好不容易平复了些,他又开始吹起了流行歌曲的口哨。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杨柳柳听得到。“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
杨柳柳心里跟着口哨哼,心想这是去年的歌了!今年的新歌蔡杆儿会唱几首呢?他喜欢音乐太好了!以后他们可以就音乐探讨更多的话题。
蔡杆儿发现杨柳柳的目光越来越频繁地和他碰在一起。这样的感觉妙不可言。杨柳柳的目光具有至高无上的诱惑力。从此后,每逢上数学课,老师还没走进教室,蔡杆儿已经在那棵刺桐树上了!
他在刺桐树上逗留的日子,杨柳柳的学习成绩也如中国地势的走向图,从青藏高原降到黄土高原再降到长江中下游平原,然后,一路滑进东海。而这对少男少女的默契度和友好度却在反向上升。在四季如春的云贵川一带不断叠加,朝着珠穆朗玛圣洁的峰顶爬升。
放学后,蔡杆儿会不失时机地及时出现在杨柳柳身边陪着她回家。“你放心!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他对杨柳柳说。
“我不用你保护!”杨柳柳不冷不热地道。
“我要保护你!这是一个男人光荣的使命!”蔡杆儿把一朵野花插在杨柳柳头上,杨柳柳马上就取来扔掉了!
她很矜持,对蔡杆儿甜得腻人的奉承表现出完全的冷淡。她的眼睛像天使般温柔,赋予一切事物本来没有的和顺。但这温柔里还隐约闪着一种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那就是行不苟合,心中有数。
蔡杆儿抢过她的书包替她背着,还时不时地想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杨柳柳很恼怒。她警告蔡杆儿要和她保持一米的礼仪距离。如果他不听,这个距离就会无限延长。
他们放学得走同一条路回古木村,只是到了村口的墨盘山才分道。杨柳柳走通向古木村四、五、六组的路。蔡杆儿走通向古木村一、二、三组的路。
这个路口看起来只有两条路,其实还有一条隐形小路。这条小路通向古木村三组的后山,后山连着古木一组和别的村。那里几乎没有人家,只有密密匝匝的竹林、古墓,荒山和一条小河。因为那条路很少有人去走,所以,它差不多被杂草淹没了!
这分道口有一株长相奇怪的低矮松柏,一年四季都懒得长高一分。村里的老人说它是阴界的一个哨兵,是站在那里守卫古木村的古墓的。古木村以前叫古墓村,后来为了保护村里的古墓不被盗墓贼惦记,才改叫古木村的。
蔡杆儿每次和杨柳柳走到这分岔路口的时候,都舍不得和她分别。但杨柳柳绝不会在这个路口多停留。她怕父亲和妹妹发现自己和蔡杆儿在一起。
她的父亲杨树根严肃又慈祥,是古木村四组的组长。他对他们姐弟三人要求很严格,常把“黄荆条下出好人,不打不成人”挂在嘴边。但实际动手打人也只限于打笨拙的杨花花,她和弟弟杨军军从来就没有挨过父亲的打。
蔡杆儿在那棵刺桐树上耍酷已使杨柳柳分了心了!而她又不能不望向窗外,不能不瞟那棵风景独好的树。她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虽然成绩不是顶尖,但起码不会招事惹非让人讨厌。蔡杆儿过火的行为已经让同学们在背后议论她了!她的解释和辨白始终得不到同学们的相信和理解。
“你不要爬到那棵刺桐树上去了!特别是上课时间。不然,我不理你了!”杨柳柳警告蔡杆儿。
“好嘛!你说啥就是啥,我服从你的命令。”蔡杆儿说,“但是,我是在学校外面的树子上玩啊!影响谁了吗?”
“影响我了!”杨柳柳说,“你的脸皮咋这么厚呢?赛过牛皮!”
蔡杆儿满不在乎:“牛皮不是最厚的,河马皮才厚!我爷爷曾说过一句话,人不要皮,天下无敌。”
“你要学土匪吗?”杨柳柳绯红了脸瞪蔡杆儿,“你要学土匪就给我滚远点!”
“不学!”蔡杆儿斩钉切铁地说,“我跟土匪一刀两断,划清界限!”
他们如梦虫般的好日子没过多久,暑假就开始了!蔡杆儿在拿到初中毕业证离开学校的那天,才突然发现学生生活是多么美好和珍贵。学校对他是多么仁慈,用一纸证明把他从小学生堆中区分开来。他知道他浪费了多么可贵的光阴,这些光阴就如流水长逝,永不会再来了!蔡杆儿怅然在家的日子,茫然、失落和淡淡的焦虑在这个少年人的心头时起时伏。
每年的暑假都是小伙伴们最快乐的时光。今年的暑假虽然也不例外,但“古木五侠”全都没有了往年暑假时无忧无虑的心情。
他们在等待信使为他们送来命运对他们的判决——或升学,或务农。除蔡杆儿外的每一个人都在设想,万一命运给他们的是一副冰冷残酷的面孔时,他们该怎么办?再不可能在学校的操场上自由地奔跑了!再看不到张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脸围绕着自己了!自己胡乱编的小曲和笑话也找不到听众喝彩,甚至,连靠近学校大门都没有正当理由。
不当学生了,就是农民。汗水是自己的伙伴,粪桶是自己的靠垫,泥巴会无休无止地纠缠自己的脚,只有晚上躺平了,才有些许的轻松。这将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绝望啊!在这个彷徨的人生路口,每个小伙伴都不得不思索自己的将来会是什么样的。
王强的父亲王图展是个石匠,他是古木村三组的组长。王强当然不想像父亲一样当石匠。他梦想父亲能买个运输拖拉机,他做那拖拉机唯一的司机。吊儿郎当的毕三则说,他的梦想是坐着王强的拖拉机环游世界。
毕三是清楚自己的家庭条件不敢有梦想。他的父亲毕叔良爱好文艺,曾经做过村里的团支部书记。那个时候村庄还不叫村庄,叫XX大队。毕叔良曾经作为一个优秀的团支部书记,带着他领导的文艺宣传队到处去演出,宣传党的大政方针政策,可是红火了一段时间。后来他退团了,还保持着一个文艺青年的做派,不时拿出自己珍藏的二胡、笛子吹拉一通。毕三的爷爷、奶奶都体弱多病。他的父母拼命地劳动,积攒些钱也是给二位老人看病去了!
看起来最老实却最圆滑的戚九一说自己没有梦想,车到山前必有路。他愿意作大家的跟班,到时候大家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你们发财就带上我,我发财也不忘大家。”他对伙伴们说。
蔡杆儿知道,朋友们的梦想都是随口说的胡话而已。只有他和金晓明才是真正把“梦想”这个词认真谈论过的人。而这个令人不安的暑假,他们的梦想就像漂亮的空中楼阁悬在半空。那直抵它的超长云梯在哪里都不知道。
但这些,不妨碍蔡杆儿和杨柳柳情深意长。他每天中午都会在杨家对面的山坡上玩一会儿。而杨柳柳也会在那个时候心有灵犀地走出家门,在院坝里装模作样地赶个鸡、撵个狗啥的,有时则拿着扫帚扫地。他们相互眺望、脉脉含情,虽无语言和身体上的交流,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有时候,蔡杆儿也会邀约其他几位“大侠”一起去那山坡上打扑克。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在那山上呆的时间长一点且有正当的理由。这个时候,爱凑热闹的杨花花往往会屁颠屁颠地跑来看热闹。而杨柳柳也会以找妹妹为借口来山坡上和他们说几句话,开些玩笑。
如果蔡杆儿一个人在那山坡上,他一般只敢呆半个小时就要离开。他怕被无聊的村民猜中其中的蹊跷而招惹麻烦。古木村虽贫穷,但风气还是好的。早恋这种事大多数人都会反对。
蔡杆儿今年十七岁,杨柳柳今年十八岁。相恋的两条鱼儿在隐蔽的水下可以自由自在、遣倦相随,但一旦跃出水面暴露了自己,是很容易被一逮两只、双双活捉的。
就在蔡杆儿和杨柳柳“隔空相望”的这些日子,四个“大侠”都收到了他们盼望已久的录取通知书。金晓明一人被原来的学校高中部录取。王强去县城的职业高中读建筑专业。毕三也是读职业高中,他读的是电子计算机专业。戚九一和毕三在同一所职业中学,他读的是财会专业。
蔡杆儿看见伙伴们都有了着落,心里发慌了!他把失学的责任都怪在温家秀头上,朝母亲抱怨:“你不去学校胡吵胡闹,会没人要我吗?我至少可以读个职高!”
见儿子难过,温家秀也难过极了!她可不是胡吵胡闹的人,每次被迫表现“穷凶极恶”,都是因为儿子遇到了某种危险。
她对儿子的智慧、个性等各方面进行了一番高度的评价后温柔地安慰儿子:“别看他们有书读,顶个屁用!到时还不是挖土种地的命!就王强、毕三、戚九一那几家,祖祖辈辈就没出个能人!那金家的能人也不过是个厨子。你的前途好着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种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