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推心置腹与自己交谈的温家秀,老实巴交的倪彩凤答道:“咱农村人祖祖辈辈都干农活,能找个啥金龟婿嘛!咱家又缺劳动力,只想着以后的女婿可以上门,帮她爸减轻负担!”
温家秀非常甜蜜地笑了起来:“我家蔡杆儿可不会去别人家上门!从这一点来看他们就不合适,我也觉得不合适。但他们年轻人的事咱们说了不算。他们主意大咧!哎!是龙就要入水,是凤总要飞天。其实,我不嫌弃以后的媳妇是聋子还是瘸子,只要蔡杆儿满意就好。我们也是本分人家,那我就跟你说个实话,你闺女确实是在我家。我看她被打得可怜,就留她住了一宿。你们也是心狠。昨晚那么大的雨哟!娃儿跑到我这里来,浑身筛糠,一身都在滴水!”温家秀擦了擦眼睛里闪烁的泪花,难过地说,“我把她叫下来,看她愿不愿意跟你回去。”
她上到三楼,蔡杆儿和杨柳柳正在商量出去打工的事。昨天晚上,温家秀给这对有情人讲了一个现实版的乌鸦变凤凰的故事。那就是蔡杆儿的小姨。她不知从哪里听到“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这句话,竟然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了广东。这个只有初中文化又无过人本事的乡下姑娘在广东呆了几年后回来,竟是发财了!一身珠光宝气不说还长得白白胖胖的,变漂亮了不少。她再也不愿呆在农村干农活了!而是在镇上租了房子,做起了生意。有了见识的她,做起生意来也是得心应手,发得愈快。现在打算要在镇上买房子了!
这个不是虚构的故事非常具有蛊惑性和煽动性。再加上,村里确实有零星的消息,说某人去外面闯荡闯出了名堂。村里至少有两三个这样的例子。他们不是传播者的亲戚就是他们的熟人。这样的消息也非常具有诱惑性。
那些人共同的轨迹是出去闯荡,他们一样的结果就是变阔绰了!谁不想变阔绰呢?特别是在这个远离城镇,贫穷的小山村,除了卖菜、卖粮、卖鸡牲鹅鸭能得来一点钱之外,还真是不知道到哪里才能挖出一分钱呢!
温家秀对妹妹财富的估计是五、六万。这摄住了蔡杆儿和杨柳柳年轻的心。五、六万啊!那可是个天文数字!蔡杆儿和杨柳柳几乎同时就对外出打工动了心,当即就开始讨论他们出去打工的可行性了!
杨柳柳并不知道温家秀讲这个故事的险恶用心。她只想着有了钱可以把家里的房子修成砖房。她家的土坯房是用竹子做的挂瓦条,一下大雨就会漏水。土墙时日一久,不可避免地都会产生裂缝。那些山鼠、蛇之类的野物常在晚间从狭缝中溜进屋来吓人,她早就对此厌倦了!虽然组里的其他人也是这种房子,但她希望至少自己家能有所改变。她有了钱还可以买个电视机让愚昧的父母开眼界,抹去总是莫名其妙就愁眉苦脸的父亲的烦闷。
她昨夜与蔡杆儿母子一席长聊后,蔡母又拿出全新的枕头、床单、被子为她铺床。她睡的这间屋子是温家秀为儿子准备的未来的新房。这让杨柳柳感到这个母亲是多么通情达理。
她风趣、幽默又仁爱,完全没有家长作风。和他们像朋友一样坦诚直率地交流不存在代沟。她羡慕蔡杆儿有一个好母亲。几乎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位可敬可亲的人。
当温家秀说假如蔡杆儿和她要出去闯荡,她会毫不犹豫地一人给他们八百块钱做路费时,杨柳柳感动得一塌糊涂。她当即就想:“以后我若和蔡杆儿结了婚,我一定会好好孝敬这位伟大的母亲的,父亲对她的偏见、陋见完全站不住脚。”
蔡杆儿也被他小姨的励志故事打动了!他之前从未听小姨或母亲说起过小姨家是如何比自己家更富裕的,还以为这是小姨父努力奋斗的结果,原来是远方改变了小姨的家。
少年人,谁不向往远方呢?谁不向往出去闯荡呢?远方,对少年人是一个永恒的诱惑。如果远方是海,他们敢去海上踏浪,深海捉鳖;如果远方是山,他们敢去无畏攀登,直达山巅;即使远方有虎狼,他们也敢赤手与之搏斗。何况,那未知的迷人远方兴许还是黄金为街、白玉为堂的温柔富贵乡呢!
温家秀夹带鼓励和怂恿的话无疑是给蔡杆儿打了一针还保持在40度体温的公鸡血。他抑制不住激动地马上就想背起行囊去远方了!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咸鱼翻身来证明他的价值,让杨柳柳那可憎的父亲明白蔡杆儿不是等闲之辈。温家秀的目的在昨晚就已经达到了,所以今天才敢放心大胆地让杨柳柳母女见面。
“你妈妈来了,她要你回家呢!我跟她说:‘回家可以,再用扁担来打人,是不好的呢!’你自己去跟你妈说吧!”她爱怜地对杨柳柳说,此番温柔,是连蔡杆儿也没见过的。
杨柳柳瞥了蔡杆儿一眼,见他眼里装满了鼓励,便冷静地起身下了楼,神情麻木地坐在母亲身边。她和蔡杆儿已经有共识了!这共识让他们二人的心思缠绞在一起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因此,他们如影随形,言行高度一致。
倪彩凤看到女儿从楼上走下来的一刹那,就感受到了她身上扑面而来的那种冷傲和怨恨。这种冷漠如此陌生,让她惶惶不安。以至于她开口和女儿说话的口吻不自觉地就变得低三下四起来。
“跟我回去吧!你爹消气了!他不打你了!”她对女儿说。
杨柳柳冷笑一声:“不打?!他能不打了?我不回去!”
“他不会打你了!只要你跟他认个错,好好读书,他疼你还来不及呢!”倪彩凤说。
“我又不是不晓得他的脾气。”杨柳柳灰心丧气地说。
蔡杆儿板着脸插嘴:“上午还提着扁担打上门来呢!脚杆打断了是缝不合的!”
“这个娃,咋说话呢!多嘴!”温家秀骂蔡杆儿。
“你这样在人家家里住着,叫我跟你爸的脸放哪里呀?你还知不知羞耻!你不要脸,家里的人也不要脸吗?你妹妹还没嫁人哪!这下流的事传出去,你叫我们怎么做人?”倪彩凤伤心地说。
母亲的话让杨柳柳极为厌恶,她和蔡杆儿之间光明正大的。她和蔡紫花住三楼。蔡杆儿一个人住二楼。温家秀夫妻俩住的是底楼。这“下流”二字从何说起?她与羞耻、下流毫不接壤,家里的人因何会无脸见人?这是污蔑,诽谤!别人污蔑她,她还可以一笑了之、不理不睬,但自己的母亲对自己说这种话,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杨柳柳突然就红了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她起身激烈地质问母亲:“什么叫下流?!唵?什么叫下流?!你不懂这个词的含义就不要乱说!我就问你了,我怎么下流了?你跟我解释一下!”
“你在别人家睡,不叫下流叫啥?”倪彩凤板着脸说。杨柳柳的眼泪终于飞了出来,她朝母亲大喊:“我再也不回那个家了!”转身就冲上了楼!
倪彩凤惊愕地望着女儿奔上楼的背影,受伤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迷惑。她不明白平时温顺乖巧的女儿缘何突然就跟她翻脸了!而且,好像把她当作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这多么令人难以接受!这是怎么啦?自己说错了什么吗?她可怜巴巴地呆愣着,委屈地沉默不语。
蔡杆儿极为不满地道:“伯母,您这样说就不对了!我和柳柳清清白白。您不要玷污了我们的友谊。我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请您不要乱说!”温家秀立即制止蔡杆儿说话,示意他上楼陪杨柳柳。
蔡杆儿冷酷的表情让倪彩凤极为厌恶。这就是一个没教养的雀屎,她的闺女咋能跟这种人!她没有搭理这个不懂礼貌的家伙,也不想跟肤浅的少年人争执,难过地继续沉默。
杨柳柳急匆匆地奔向三楼,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扑倒在床上伤心地哭泣。她仇恨和厌恶母亲的愚昧无知,对生在那个缺乏文雅、浪漫的家庭感到绝望。
爱情这个词在母亲心目中就是最下流的淫荡,这是多么可耻的诬陷!她要与这种愚昧势不两立!一种拼死也要维护自己贞操的本能被突然惊醒,她由此下决心,要在某一天用自己的洁白无瑕让母亲羞愧。
蔡杆儿来到心爱的人身边坐下,手足无措地不知怎么安慰她。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愧对“五侠”之首的称号无能极了!他对这个女孩有无尽的责任,他应该让她开心,让她幸福,让她飞上枝头畅快地欢笑,让她永远都不哭。但,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呢?痛苦撕扯着他的心,他觉得他与未来岳父母的关系将不可调和。他对这种糟糕的状况深恶痛绝,但他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改善这种处境。
楼下的温家秀在蔡杆儿上楼后不失时机地挨着杨母坐下,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叹口气。杨母随即朝她诉苦道:“蔡家妹子,你亲眼见的,我说了啥嘛?就说了她两句,她就气成这个样子!我还敢说她个啥呀!唉!难哪!”她眼眶湿润,强忍着悲伤,心里愁肠百结。
温家秀伸手挽着杨母的一只手,贴心地劝慰道:“唉!现在的娃儿是这个德性!他们是爹娘,咱们倒成龟儿子了!我家蔡杆儿是一样的,毛都没长齐就想往外扑腾了!唉!我想得通!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管他,他觉得你好;你要管他,你就是他的仇人了!管得太紧,会起反作用的!”
温家秀推心置腹的话让倪彩凤很快与她产生了共鸣。她不再防备着她过分的亲热。温家秀也确实说到她心坎上了!
“我有个亲戚,有个独女,”温家秀更靠近倪彩凤一些,伸手拍着她的手背说,“十六岁就跟一个同学好了!她爹还没有像柳她爸一样动手打她,就她妈说了她几句。她说:‘你读书花了咱家多少钱呀!你这么小就谈恋爱哟,以后咋办哟!’
这闺女就说:‘你嫌我花了你的钱那我还给你呀!还给你行不行?’
她妈不晓得她动气了!就说:‘你还是个靠爹妈吃饭的人,你拿啥来还?’
这闺女就说:‘我拿命来还!我死了,就不欠你们的了!’”
温家秀一人分饰两个角色的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下子就征服了倪彩凤,她认真地看着温家秀听入了迷。
“她们家住在十楼。那娃说完就跑到窗户前!哎呀!哪个晓得一个女娃儿会这样干哟!她翻身就往外跳啊!哎呀!她妈吓得赶紧去拉她——只拽住了一只手!”
“啊?!”倪彩凤惊恐地看着温家秀。
“我跟你说嘛,那闺女胖,她妈又廋,就跟你这个身材差不多!九十斤都不到!你想呀,这娃儿就悬在楼外头啊!她妈抓紧她的手!”温家秀动情了!擦了擦自己的眼眶道,“她妈拼命地喊啊!她喊:‘救命啊!哪个来帮我个忙啊!救命啊!’——那个时间,大家都在屋头吃饭!哪个听得见嘛?没得人听见!”温家秀擦去滚出来的泪花。
倪彩凤神色惊惶哀戚,完全知道这个故事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
“她力气用完了都把娃儿拉不上来!就喊:’儿啊!快爬上来呀!你不能死呀!你死了,妈也活不成呀!”温家秀深深地被自己讲的故事打动了,突然捂紧自己的嘴巴免得自己放声大哭,又牵起自己的衣角擦泪,摇头,“我每次提起这件事,都忍不住要哭!硬是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