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壮爹已不能说话,他转动着眼珠子环视了儿子的新房子一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然后凝望着头顶上的灯,浑浊的眼里淌着对这个世界无限留恋的热泪,思维近乎缥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村民们几乎没让三壮的两个哥哥出力就把他们家的丧事办得妥妥帖帖的。据说,三壮的两个哥哥向三壮隐瞒了父亲要去世的消息,因为三壮在那边生活得还可以他们不希望他回古木村。
温家秀在这场丧事中挽起袖子跑来跑去起着主干事的作用。她几乎没有停歇地忙这忙那热诚无私又动作利索。洗碗、收拾碗筷、为客人倒茶水又陪着莫玉抹眼泪。这样苦乐同享、冷暖相知的温家秀不能不感动莫玉,她和温家秀成了亲密无间的姐妹。她也在温家秀的提醒下发现了二位堂哥处事的不足——他们太残忍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告诉三壮。
蔡杆儿不达标、不完美的婚礼让温家秀觉得很不吉利。她要强了大半生没想到到头来却是儿子丢人、女儿丢人自己也跟着丢人。她为此背上了思想包袱。特别是看到她为蔡杆儿精心准备的新房竟原封不动没有人睡后,这个女强人竟气得病倒了!
偏偏这时二蛮子又来告诉她,乡里为村民集中建房的地已经平好了!如果她家要建房可以优先考虑。温家秀看也不敢看二蛮子武断地吼:“我啥时候说要建房啊?就你事多!我住得好好的你要叫我搬,安的啥心啊?以后不准跟我说话了!”二蛮子道:“建在半山的房子容易遭泥石流袭击,别的地方已经出过惨剧了!这个事还是要注意的。”“哎呀!叫你少跟我说话!”温家秀偷瞟了二蛮子一眼一脸不高兴,“我三层楼的房子泥巴能把它冲垮?你真会编!”
二蛮子不死心,临走的时候对送他出来的蔡其相说:“你们家这个房子真的是出现隐患了!屋基旁那棵香樟树就是个妖!你没发现它已经把地基拱变形了吗?要抓紧时间搬!你要不信,那天我找建设局的人来帮你看看。”蔡其相一听,也觉得有这个问题。“温姐这段时间是咋的嘛?火气好大。”二蛮子委屈地问。“跟儿子较劲儿嘛!”蔡其相道。他仔细察看了自家的房子,竟然发现房子不知什么时候竟起了一些很细很细的裂缝。他跟温家秀说了这个事,温家秀围着房子左看右看认为房子会起裂缝是正常的。她怀疑是二蛮子在使诈吓唬她。她不想到村部去修房子的原因是怕自己看到二蛮子会起淫邪之心。事实上,她想尽快逃离这个可能让她堕落的村庄。
温家秀把诸事不顺的原因怪罪在儿子在婚礼上痛哭流涕。蔡其相小心谨慎地伺候着长吁短叹的妻子耐心开导她要看得远、想得开。“儿子的事办砸就办砸了!以后办孙子的婚事咱重新来过!”温家秀蹙紧了乌黑弯得很好看的眉毛默默地端详着丈夫的容貌,觉得自己有这么好的丈夫还会去想年轻的二蛮子简直太浪荡与不忠,心里满是羞惭与懊悔。
她的状态稍微好了一些但心情明显与以往不同了,笑容和话语也减少了,眼睛里总闪着若有若无的惭愧自责和哀愁。她总是想应该逃离让她无法讨厌的二蛮子,让可能会铺天而来的众人唾弃的耻辱没有诞生的温床。她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去村部茶厂,一门心思地想撂挑子。“你赶紧找人来代替我,我要去成都带孙子了!”她对二蛮子说。二蛮子便叫毕叔良来做茶厂的厂长。温家秀把制茶技术传授给毕叔良后便不再去村部了,而是赎罪般地一门心思在家疯狂劳动。
麦苗儿们开始拔节抽杆分出枝岈了。碎金似的油菜黄花纷纷隐落在翠色的油菜地里,一串一串细牙似的嫩油菜籽长出来禀告庄稼人自己今年的长势。卸下深沉忧虑的温家秀大早晨的就起床准备去下地。温柔的风把她院前的各种花香吹送到田野再扩散至村庄,她蹙着鼻孔贪婪地吸取这美好的空气,心中闪过重生的光亮。因为一个春梦她已经基本确定自己不是一个值得骄傲的完美之人了!幸好这事神鬼不知。想到未来的孙子她便有无穷的期待和喜悦。只要离开古木村去省城,那她就可以丢掉这羞耻重新做人。
毕叔良担任茶厂厂长几个月后他的弟弟毕叔高就来逼宫声称他最适合做茶厂的厂长。他倒腾水产生意赔了本便不想再干那生意了。毕叔良不忍拒绝弟弟便叫他自己亲自跟二蛮子申请。毕叔高找二蛮子把愿望说了但二蛮子说这事他做不了主得村民们决定。而村民们全部都反对毕叔高沾染茶厂,说他一贯自私自利不可能会为村民们着想。毕叔高求官不得颜面扫地,干脆投奔王图展去了!
蔡杆儿和杨柳柳也觉得他们的婚礼充满了遗憾。他们最渴望见到的儿时伙伴没有见到。来的宾客中很多都是他们不知道是谁的陌生亲戚。他们村出去打工的人不再把广东视为最佳的去处而是遍布全国各地,相当一部分人去了江浙一带。他们传回来的消息称江浙一带发展得很好不比广东差。看起来,很多地方的发展都很迅猛。蔡杆儿有一种淡淡的忧伤,老家倒是越来越好了,但也越来越不热闹了!他的大侠死党们不可能再追随他满山遍野地跑模拟一场又一场的游击战了!这意味着他们已永离了儿时的纯真和无忧无虑,进入担责任的成年时代了!
金晓明知道蔡杆儿和母亲闹得不愉快回成都后携妻子来看望蔡杆儿。他送了蔡杆儿两本书:《孕期指南》和《如何做一个优秀的老板》。他的妻子也怀着身孕比杨柳柳腹中的孩子大两个月。他在蔡杆儿店里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拿了两个土豆就做起了土豆汤面。蔡杆儿尝了那汤面后大加赞叹!
“我以为这土豆只有炒土豆丝、土豆片、红烧土豆,没想到还可以拿来煮汤面,嗯!真好吃!”他赞不绝口地道。“孤陋寡闻的大厨。”金晓明笑着说,“土豆还可以拿来炖鸡鸭、做饼、包饺子、包汤圆,简直无所不能。”“真的啊?”蔡杆儿惊奇地问,“味道如何?”“好!妙!你要懂得创新嘛!一个普通的食材,搭配得好,用的秒,是非常吸引人的!我们的脑袋瓜要有发散思维,不能被传统的一些框框局限了想象。”金晓明说。
“我承认你有遗传基因,”蔡杆儿说,“你的脑壳就是活。”“你脑壳也活啊!有胆开餐馆就是脑子活络的体现。”金晓明打趣地道,“什么时候再回老家?”蔡杆儿失落地道:“不想回去!咱村以前多热闹啊!现在冷冷冷清清的。”“是啊!”金晓明说,“但它是我们的家乡啊!我们的血肉之躯来自那里,灵魂也在那里。走得再远想的还是那片土地。所以,我总想着要为家乡做点啥事。”蔡杆儿不易察觉地无语冷叹,心想金晓明这个人真是习惯说大话,他能为家乡做啥事呢?恐怕是有心无力吧?
因为杨花花和汪正孝实在舍不得他们可爱的孩子,所以参加完婚礼后他们迟迟没有返岗。蔡杆儿不得不在店铺门上粘贴招聘启事招聘墩子和配菜。很快就有人来应聘了!
这小伙子二十岁,脸色苍白眼睛大大的身高不足一米七。虽不高大威猛浑身却透着一股精干劲儿。他说厨房里的任何事都难不倒他,无论安排他干哪一样都行。这个充满自信的小伙子叫钟森,是革命老区巴中乡下的人。像许多父母在外打工孩子缺乏管教一样,钟森在父母去浙江打工以后就自由自在、自立为王学会了抽烟、打架、谈恋爱再也无心学习。他有一个妹妹由爷爷照顾着在老家读书。“我在餐馆里干好多年了!我的女朋友跟我是同班同学还在读书。我挣钱养她供她读书然后再娶她。”钟森叼着烟笑嘻嘻地对蔡杆儿说,一副二流兮兮的样子。
蔡杆儿在钟森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对他很有好感。他发现这个小伙子非常能干。他到店不到一个星期就把整个后厨的情况装在心中了。什么材料没有了他会及时提醒老板记得买;扣肉、甜米饭等需要预先制作的菜快没有了,不用谁提醒他就会动手制作。他做事比汪正孝做事干脆利落有条理多了!而且很具担当精神。蔡杆儿便有心栽培这小伙子让他负责整个后厨进出货的管理。这是一个责任很大的工作。他希望他能进步,有一天能担任后厨总管的职务。
“如果你能把后厨的一切杂皮事都担起来甚至做出创新菜,那你创造的那个菜,年底我给你百分之一的销售提成。”蔡杆儿对钟森说。他这话被魏风和范师傅听到了两个人马上就发脾气表示不服,声称做创新菜谁不会呀?最会做菜的应该是厨师而不是刚来的小青年。魏风师傅马上就做出了几个别致的菜。范师傅也做了他的独家秘籍菜出来。蔡杆儿面对两个深藏不露的厨师不得不向他们承诺,所有的创新菜都参与提成。
范师傅趁机请求蔡杆儿每个月多给他们夫妻俩两天休息。之前他们每个月休息两天实在太少了!他们的两个女儿一个在上小学一个在上初中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照顾着始终不是很放心的。美娟每次跟孩子通话当着顾客的面都红眼圈,还让顾客以为她受了老板的欺负呢!如果每个月休息四天的话他们就可以多回家陪陪孩子。蔡杆儿虽觉得这很影响生意但还是答应了!孩子几乎是每一个打工人最浓重的牵挂。他从汪正孝和杨花花身上看得出来,他们在外面的每一天都是在思念孩子的痛苦中度过的。像杨花花这种快乐天使提起孩子的时候眼圈就会发红,她的眼圈发红汪正孝也会跟着眼圈发红,搞得两人都惨兮兮的。
激发了员工的潜能和积极性以后,魏风和范师傅以及钟森为蔡杆儿带来了滚滚的财源。再加上蔡杆儿自己独具创新的广东、四川菜混合体,银钱餐馆的生意蒸蒸日上每天都满堂。周末的时候顾客还排队取号等着坐二轮或三轮。蔡杆儿把隔壁的店也租了过来扩大了规模不说又请了几个服务员,总算把杨柳柳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
杨柳柳休息得好了脸色也开始红润长胖了不少。蔡杆儿贴心照顾肚子越来越大的妻子,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不停地旋转。从清晨六点买菜到深夜一两点钟打烊换来的是日渐自信的神情和大把大把的钞票。即将诞生的小生命让这个鲁莽之人灵魂变得如此宽宏大量,他现在和蛮横无理相距遥遥万里。
他变得深沉而内敛,虽高高在上却从不动辄大吼大叫地乱发脾气也不端着老板的架子批评这个又批评那个。更不会唠唠叨叨地抱怨、啰唆、小家子气。他会闷声不响地干着自己的活用心、用眼去细细观察他周围的员工,发掘他们的潜能给他们展示才能的机会并在心里记下他们的好和坏。他没事不会在员工面前站着给他们施加无形的压力。而是一个人悄悄地在一隅偶尔用老鹰一样的眼神飞快地瞟一眼全场把控大局。这个真正的老板已经很少亲自上阵炒菜了,他只负责一些凉菜的制作。除非有人休息忙不过来才会去顶班。
杨柳柳的预产期将近的时候,温家秀招呼也没打一个就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来到成都准备照顾媳妇坐月子。她是搭王图展的便车来的。王图展的母亲突然中风了,王图展回来看望了母亲后要到成都落实公司大本营的地址。他很仁义地把温家秀送到了银钱餐馆的门口。温家秀带了整整一个后备箱的东西来。婴儿的衣服尿布、米、油、猪肉、羊肉、土豆、红薯,洋葱,无所不包。她板着个脸气鼓鼓地下车也没有感谢一下王图展的好心好像刚吵完架的样子。
原来,她在车上与王图展随便一唠便唠出了一肚子的不愉快。王图展对坐在他车里说普通话的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小青年说他想让全村的人都很富裕。温家秀当即插嘴骂他虚伪假打。而那个她根本不认识的戴眼镜的单薄小伙子竟然帮王图展说话,很肯定地说事实确实如此。温家秀不客气地奚落了这个看起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伙子几句,没想到王图展极不开心。他隐晦地暗示温家秀牢骚话朝他说不要得罪他尊贵的客人。人家可是从千里万里的地方特意来帮古木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