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浸在自己的酒世界里,每天早晨起来要背着老婆偷偷摸摸地喝一口酒。这是一天的强心针,喝了这口酒一天都不心慌。中午、晚上他是必须要整两杯的,这样干活才有力气。他一沾了酒就舌多话多、兴高采烈,一整天都是力大无穷。没有酒就会表现出一副有气无力、奄奄垂绝的样子。
王八刚因为喝酒而遭的罪可不少。有一次他酒后发疯打了莫玉,硬是被莫玉的弟弟莫斯扔到水田里醒酒。莫斯拿着棒子围着水田赶姐夫,称他不给自己的姐姐认错他就不让他上岸。
王八刚认为堂弟要去福建,他家的地毫无疑问是归自己种这无须忧虑。他每天都想着如何跟要他戒酒的老婆斗智斗勇,直到三壮两口子到他家跟他辞行时他才傻了眼。三壮家的地土质肥沃地势不高不低很适宜耕种,可以说是个特香的饽饽。王八刚做梦都想不到三壮竟然会把这香饽饽给了温家秀。
“你咋这样呢?水朝外人田里流。”他不满地瞪着三壮说,“你平日的栽秧打谷是谁在帮你打主力?别人几句好听的话就把你哄得不晓得姓啥了!”
“嘿嘿,不好系(说)。”三壮内疚地笑。那神情就像请求王八刚对他实施一阵最痛苦的毒打。
“咱们可是自家屋里!你咋不想想呢?”莫玉气鼓鼓地道。“嘿嘿嘿嘿”三壮无言以对唯有苦笑。王八刚瞪着堂弟,心里很生气又不忍心责怪这个把村里人都当成是他的亲人的家伙。“他行事咋这么不稳当呢?咋不晓得谁跟谁才是最亲的呢?”王八刚心里疑惑地责怪,很不是滋味。
他断定是温家秀欺骗了这个纯善的堂弟。但温家秀已在那地里撒了肥,他也不好强行去霸占,以恼人的纠纷来拖住三壮即将远行的脚步。他郁闷地愣神瞅着三壮给他提来的两瓶好酒,猜想着那酒是什么滋味,终于还是做出豁达的气魄原谅了堂弟,气鼓鼓地道:“你放心大胆地走你的!叔和侄女我会帮你照顾。弟兄家就不说那么多了!那地,既然你先答应了温家秀,我也不好说啥了!但这季她种了,下季就归我了!没得说的!我还想多喂几栏肥猪唻!不多打点儿粮食,拿啥来喂呢?”
三壮感激和愧疚地呵呵直笑,不停地点头说:“好!好!要得!要得!就麻烦哥了!”
三壮没有原则的仁义倒是满足了他不想得罪任何人的愿望,但因此产生的后续麻烦却是连接不断。三壮两口子一走,温家秀就听到有人说的闲话。说三壮是被她无耻地骗了才把地给她种的。下一季,王八刚会把那几亩地收回去。他们是自家屋里,他弟弟的,就是他的,他有这个权力。
温家秀听得这种话,轻蔑地把嘴巴一撇朝传话的人骂:“他王八刚要能把地拿得去,我就跟他姓!凡事得讲先来后到。我先跟三壮说的,地当然归我!他是看我撒了肥,以后的苗儿会清秀了,眼红的!呸!真不要脸!”
温家秀已经把她小妹的几亩地拿来种了,她还要尽可能地多种些地。土地是一个多么好的东西啊!它生金、生银、生粮、生果、生万物,有了它,就啥也不怕。王八刚虽是一条汉子,但他在温家秀眼里就是一只蛤蟆,她不相信他能斗得过她。
她和蔡其相都是不惧辛苦的人。事实上,她就是一架高效率的劳动机器,即使她从早晨睁开眼就开始干农活一直干到天黑尽了都不吃饭、不休息,她也不会感觉到累。这是她经常自夸的优点和本事。“不晓得你们这些人是咋搞的,老喊:累!累!累!累啥嘛?我从来都没有觉得累过!人生下来就是要干活的!不干活做啥呢?不干活的人很容易死!不信你看那些不干活的人,是不是死得快嘛?镇上那个肥二麻子,是不是死得快?天天坐茶馆那个宋七,是不是死得快?我不会乱说的!”
永远都不觉得累的温家秀现在又得到了几亩良地,心里头美得像一架欢快转动的水车在嘎支嘎支地唱歌。她开始寻思怎么跟杨树根搞好关系,怎么跟他成为事实上的亲家。而她与人搞好关系的最好方法不是请客送礼,而是帮忙。杨树根家明显缺劳动力,而他们四组的土地却要宽一些。温家秀开始留意杨家的栽种、收割情况,以便在杨家呼天不应、喊地不灵的情况下如天兵天将般降临在杨家的地里。不得不说,蔡杆儿有这样的母亲,真是他的福气。
此时的蔡杆儿在远方正一门心思地留意着师傅们制作菜品的过程和技巧。特别是那不是老板却胜似老板的一厨师傅。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蔡杆儿的视线范围内。
“人家会的,我蔡杆儿迟早也会。”蔡杆儿想,“只要大家都是人。”
他发现那一厨实际上是整个后厨的统领。他的权力太大了!不管是不是他做的菜,他都有权决定这道菜上还是不上。蔡杆儿亲眼见过他把六厨师傅刚做出来的菜倒在垃圾桶里,叫他重新制作,而六厨师傅则一声不吭地默默照做。
这一厨随身保管着一种神秘调料。他会把它放在那些昂贵的菜里面而不管那道菜是否是他制作的。当他的神秘佐料用完了以后,他会去陈汉波那里又领一瓶。陈汉波和一厨师傅都称这种佐料是非常珍贵的“印度胡椒粉。”只有持印度护照的上等印度人才能买到。
这激发了蔡杆儿强烈的好奇心。他极其想尝尝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哪怕闻闻也好。而李师傅告诉他:“你闻不到的,我们这店里,除了老板和一厨,谁也没有闻过那东西。”
而这时,包括传菜员和酒店服务员在内的女员工们与发廊小姐们的矛盾也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杨柳柳从来南北酒店的第一天起就发现发廊小姐和服务员们之间有矛盾。她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她希望自己能置身事外或者能改变这一点。发廊小姐们对人并不友善,她们往往盛气凌人毫无礼仪客套。她们和陈汉波的关系非比寻常,彼此之间说话随便又轻佻,不恭和戏谑的玩笑滋生不穷。陈汉波称她们为他的“小心肝。”
发廊小姐们鄙视杨柳柳永远穿着中规中矩的乡巴佬衣服,鄙视她连啤酒都不会喝,说啤酒有泔水的馊味。她们把开心的目标集中在蔡杆儿的纯洁和他的口语上,常常讪笑取乐他。杨柳柳从不与她们计较。但是她们针对他俩的语言越来越尖酸刻薄,致使她也渐渐不悦于她们的轻浮和浅薄。
她们在她负责的包房内吃饭时常常放肆地当众嘲笑她把腰杆挺得笔直。她们认为她拙嘴笨舌不会调节用膳气氛根本不适合做服务员。她种种糟糕的表现无疑在告诉客人:“你们这群坏蛋,我要与你们划清界线。”她们认为她会破坏客人用膳的愉快心情。面对“小心肝”们的种种苛责,杨柳柳从不曾这样艰难地强迫自己要尊重她们,和她们友好相处。
但她们竟向楼面部长反映她的不称职。楼面部长一笑了之之后她们又向陈汉波告状,陈汉波盯着她们同样没有吭声。他早就从楼面部长那里了解到杨柳柳是很受顾客欢迎的服务生,她的点菜率相当高。而且,当她看见传菜员很忙的时候会主动跑去帮她们传菜。发廊小姐们之所以看不惯杨柳柳,完全是妒忌她的好人缘。她们都是在酒店混了很久的老油条了!心思都在怎么哄客人的钱上,毫无羞耻之心。而像杨柳柳这样端庄和气的人才是可以代表酒店形象、为酒店赢得声誉的人。
杨柳柳在得知这些人背后恶意中伤她时很是惊讶。她不明白自己的宽容大度为何换不来尊重和体谅,不明白美丽的外表之下为何没有美丽的心。她看到了人所藏匿的丑恶人性是如何赤裸裸地显现在这些人身上的。她为她们感到羞耻,而她又不可能装着对她们视而不见。服务员们认为发廊小姐破坏了与客人相处的庄重祥和,污染了用膳气氛。她们对此深恶痛绝但她们无力改变老板和楼面部长的安排,除了暗地里骂她们鲜廉寡耻外,打心眼里蔑视她们。
一间包房的宴席结束,客人会在离开时大方地向服务人员分发小费。杨柳柳今天运气不错,一个叫阿秋的客人托人给了她两百元的小费。而发廊小姐彭佳佳和秦云却运气不佳每人只得了五十块钱。客人告辞后,杨柳柳就感觉到了彭佳佳和秦云的怒火在朝自己袭来。她在她们阴云密布的脸上看到了极端的不平衡和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的预兆。“关我什么事呢?”她想,“人家要投以琼琚,难道我不受?我连话都没有跟那阿秋说过呀!”她没有理会这二人的嫉妒,径直下到门厅处等蔡杆儿下班。
秦云和彭佳佳气恼地板着脸一路窃窃私语地下楼进了发廊。过了一会儿,两人趾高气扬地走出来站到杨柳柳面前,以命令的口吻道:“把你的小费拿出来分!”
杨柳柳惊愕地看着她们,她们倨傲的脸上充满了精神优越和蛮横霸道,一副完全把她置于非常卑贱、必须顺来逆受的神气模样。一种屈辱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漫向她的全身。“凭什么?这是客人给我的!”她冷冷地说。
“给你的也要拿出来分!我们才是小姐!你算老几?”秦云咄咄逼人地说。“小姐?!哈哈!”杨柳柳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鄙夷不屑地骂:“真不知羞耻!简直侮辱了‘小姐’这个词!”但她忍了!不想理睬这两个粗鄙之人。杨柳柳不理不睬的神情激怒了彭佳佳,她不知依仗什么,竟霸道地伸出手要杨柳柳赶快掏钱:“老实点!快点拿出来!不然对你不客气!!”
这赤裸裸地欺辱让杨柳柳气得满脸绯红,极端的愤怒使她的口气变得一反常态地强硬,“休想!”她起身斩钉切铁地说,站到了在场的一厨身边。
彭佳佳显然很冲动。她一边叫杨柳柳掏钱,一边迫不及待地伸手拉拽杨柳柳,而秦云也在旁帮着推搡这女孩。平日里对她们的怨气和被欺的耻辱如一股烈火在杨柳柳的心头熊熊燃烧,化为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全身运转流向手腕。“去你妈的!!”这个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女孩突然怒吼,猛地把秦云推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秦云站稳脚跟后诧异地瞪着杨柳柳,眼里满是狐疑和惊恐。彭佳佳立刻无畏地冲过来扬手就扇杨柳柳的耳光。她太小看这个温婉柔弱的姑娘了!杨柳柳头一偏避开了彭佳佳的巴掌,回头挥手就朝她的脸上抓去!“叫你风骚!”她恶狠狠地想,“破了你的相看你怎么勾引男人!” 这时,在后厨的蔡杆儿和六厨师傅听到吵闹声跑出来,傻乎乎地看着她们。
“你确实应该拿出来分!不能吃独食。”蔡杆儿听到杨柳柳身旁的一厨师傅说。他忙问杨柳柳:“啥事?”“没事!”杨柳柳冷静地说,“她们欺负人!”“你们是在一起的,就该分!”一厨师傅义正辞严地又说。
“凭什么?!”杨柳柳忍无可忍地回头朝一厨师傅吼,“你们要合起伙来欺负我吗?好!那个客人又不是不来了!他可能明天还会来。我们就把钱还给那个阿秋,叫他重新分配小费!”阿秋是这家店的常客。每隔两三天就会来吃饭。一厨师傅一听这给小费的人是阿秋,脸色一变,一声不响地立刻走了!
蔡杆儿阴黑着脸搞清了是怎么回事后紧抿嘴唇,脸上闪烁着要吃人的凶狠之光朝满脸血污的彭佳佳走去。六厨师傅一把拉住了他:“咱们是男人!好男不和女斗!”他对蔡杆儿说。蔡杆儿满脸杀气地回头看了六厨师傅一眼,又回头指着彭佳佳凶神恶煞地警告:“你们敢欺负老子的婆娘,想死吗?!别以为老子干不出来哈!老子每天都在杀生!”
彭佳佳毫不惧怕地瞟了蔡杆儿一眼未加理睬。她的脸火烧火辣地痛。她不断用她涂着粉红色亮光指甲油的兰花指轻轻擦脸,又看手指上擦拭下来的血,一声不吭地进了发廊。娇小的秦云捂着被杨柳柳捶痛了脖子,红着脸朝蔡杆儿喊:“雀屎!你吓唬谁呀?!”六厨师傅不露声色地在旁观看着,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