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汪伯走进来说:“你爸也是个老实人。心肠好,人品正,我很佩服他!”“嘻嘻,就是嘛!”杨花花骄傲地笑。汪伯对儿子道:“上次王强他爹在问,他组织一个施工队出去揽活,这条路行不行得通。”汪正孝老成地看着父亲问:“你咋说的?”汪伯道:“我说很难。关键是没有门路。他还问若他真要干,我们参不参加。”“嗯,你咋说嘛?”汪正孝问。“我考虑你的身体不是很好就没敢答应。听说他已跟外面的工地联系上了,收完麦子就要走。莫斯他们都要去。”
汪正孝放了心,撇撇嘴道:“他是组长,他走了,这组里的事情谁干啊?”汪伯道:“他说咱这个组就这样,要不要组长都无所谓,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让咱们翻身,不如出去挣几个现钱,大家还乐呵。”
“咱会施工吗?乱弹琴!”汪正孝说。汪伯道:“不会就学嘛!哪个天生就是人才的?他说你是做钢筋工、泥工的料,我做小工。我跟他说:你说反了!别看我有些岁数,劳动力可不在话下。我可以做钢筋工、泥工,我儿子倒是可以做小工。” “您省省吧!”汪正孝心痛地瞪了一眼父亲,“那钢筋工架钢筋,泥工砌砖,累死人哟!”
汪伯慈爱地看着儿子笑,“哼!你还看不起我哇?老当益壮咋讲?比力气,我可没输过人!”
“我也可以做小工!拌灰那些没问题!”杨花花听了一会儿笑嘻嘻地说。她的心被快乐占据着,觉得汪正孝是世界上最找不到缺点的人,让她为他去死上一百次也可以。汪正孝撇撇嘴笑道:“你?!哼!累几天就趴下啰!到时哭鼻子喊,‘爸,来救我啊!’”
杨花花不服地咧开嘴笑着嚷:“你小看人!你才是最没有用的人,连出个门都不敢!”“我不敢?!你敢的我都敢!”汪正孝说。“是不是?说话要算数哈!别到时做缩头乌龟。”杨花花说,“我这就回去跟我爸说我要出去打工!”“快去!快去!快去!”汪正孝朝杨花花不耐烦地挥手。
他心里充满了矛盾,既不敢拒绝杨花花也不敢大胆地接受她的感情。他家的房子和村里的大多数人家一样,还是老旧的土坯房,虽然经常修修补补可还是会漏雨。若要彩礼,他是拿不出的。他被动地任杨花花靠近,惶恐不安地等待着命运对他的安排。
得到满意答案了的杨花花像一只快乐的蝴蝶,扇动两只粉翅乐颠乐颠地飞出汪家,轻盈地飘下一个坡,像梭子一样飞过田埂,跳跃着抄一条斜插近道朝自己的家飞去。她飞到三组与四组的交界地的时候,看到了板着脸盯着她的温家秀。
“嗨!阿姨!蔡杆儿写信回来没有哇?”杨花花兴高采烈地向温家秀打招呼。“当然写了!”温家秀不瘟不火地说,“你这么闲,你家的麦收完了?”“啊?没有!不晓得我爸要哪天才割。啊!可能是明天吧?不!后天!我爸好像说后天收割!”
“喔!”温家秀阴怪地笑,故作慈爱地蹙起眉头告诉杨花花:“花花啊!跑那么快干啥?凡事不要急急慌慌、草率行事,心急吃到的果子都不好唻!你明天一大早就起来把院坝打扫干净,你爸好挑麦回来嘛!收麦很累人的!心脏不好的人容易累出心脏病!心脏病一发就要死人哟!”
“嘿嘿!我不会,”杨花花听不懂温家秀话里那巧妙地转弯抹角,一脸灿烂的笑容道,“我心脏好得很!嘻嘻!”又露出洁白的牙齿如花蝴蝶一样飞走了!温家秀气恼地望着那轻盈的背影想,“真是对牛弹琴!这娃咋哪?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杨花花回到家,她的父亲正为收麦愁得要死。他是一个制定了计划实施起来就会迅猛又果敢的人,但他计划明天收麦,今天就收到通知,本村十二个组的组长明天都要去乡里开半天会。他打算叫老婆和孩子们先把麦割倒在地里,等他开完会回来攒足劲儿地捆扎成捆挑回家。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杨树根是顶天立地,自立自强,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他家里的活再忙不过来也不会轻易请人帮忙以落下闲话。他已经把三把镰刀磨得吹毛缘灭了,现在就看老婆有没有本事调动起儿女的劳动积极性了!花花和军军一旦勤快起来还是很能顶用的。
温家秀在三四组交界的坳上遇见杨花花后回来就心情不咋好。吃了晚饭过后,她的眼光便在女儿蔡紫花身上梭巡不去。她发现蔡紫花和杨花花似乎有某种惊人的相似,便立刻预感到这个女儿迟早有一天会和那蠢丫头一样,像个没头苍蝇似地朝着某个不值得爱的男人乱飞乱撞。她对蔡紫花从来不会客气,总是用最肮脏的话来骂她。而她这个女儿也习惯了母亲的恶言恶语。
她被反复告知她是赔钱货,得到父母的爱再多也不会对父母感恩戴德。当有一天她像水一样被泼出去后,她想的必定还是怎么回来无情地搜刮父母。蔡紫花在母亲的嫌恶和不平等对待中长大,练就了一副玩世不恭、嘴尖皮厚的本领。她和母亲的脏话对骂比赛常常是要蔡其相忍无可忍的怒吼才会消停。
今夜,蔡紫花没有发现母亲在用怀疑的眼光看她。她看了一会电视,又磨蹭了一会儿就上楼了。温家秀和蔡其相默默地坐在客厅里。“后天有雨。”蔡其相说,他听了天气预报。“放屁!这么好的天咋会有雨?”温家秀说完起身进屋,拿了两把磨好的镰刀出来,又为自己泡了一大杯茶。蔡其相的眼光默默追随着妻子的举动,忍不住问:“你要干啥?”
“干啥?杨树根家的麦子一根都还没回屋呢!”温家秀说,“今晚这月亮这么大!我帮他收麦去!”“半夜三更的,你!”蔡其相不乐意。“又没喊你去!瞧你这副德行!有好恼火嘛?信不信我一个晚上就给他割完?”“明天白天去嘛!我陪你去!”蔡其相说。“不要你!”温家秀朝他吼,“我割到四五点钟回来。你在屋头守着那丫头!哼!看她那样子,迟早有一天要偷人!”
蔡其相很不高兴地责怪妻子:“你咋这样说自己的女!”“呵哟!还说不得了?”温家秀朝蔡其相翻着白眼,“你要不要跟我打赌嘛?我们看得到她是咋个变的!”她气鼓鼓地出了门,甩下一句话:“你睡你的!不要拴门就是!”
蔡其相恋恋不舍地起身到门口,看妻子活像一个戏剧里威风的短打武旦,后腰上斜插的两把镰刀呈“X”形地闪着亮晃晃的光,雄赳赳气昂昂地披着皎洁的月光朝四组走去。妻子不要他去,他就不敢去了!多年与妻子相处的经验告诉他,他去了也是白搭。她不要他做的事情,他切忌自作主张地去做,否则,后果很难办。
谷雨末的夜清爽宜人。一轮又大又圆的玉盘儿嵌在灰蓝色的天幕上,温柔的月光均匀地静静流泻。夜风吹送下的麦田里,麦穗整齐划一地集体摇摇曳曳,刷刷刷地不断翻涌着青色的波浪。麦芒和粒粒饱满的麦穗在银色的月光下不断反射出细碎的耀眼白光。多么美好的夜晚啊!大地一片光灿明亮。
温家秀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弯着腰在杨树根家的麦地里“呼呼呼”地飞快地割着麦子,着蓝衣的背影在麦田里一起一伏像一只载飞载下的蓝蝶。她几乎不想欣赏一下这美好的夜色是多么的温柔浪漫,心里一直想着若是遇到雨水来临,麦就会在地里倒伏生秧。
而翻过山坡的另一侧,杨树根也在亮如白昼的月光下狠命地割着麦子。他在地里挥汗如雨,心里想的和温家秀想的一样。他家的地没有连成一片而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这是他自觉自愿把好处给别人把不方便留给了自己。他今夜提前行动是想为老婆孩子减轻明天的劳动量。
多情的月光照着两个勤劳的庄稼人,他们躬身割麦的刷刷声如同为月光的流泻配上了动听的音乐。杨树根割到一点过就回去睡觉了,而温家秀却割到四五点钟,估计明天完全能把杨树根家的麦收完了才回家睡了一会儿。早晨一大早又起床,安排蔡其相为她烧好开水,中午给她送饭去。
“我既不吃他家的饭也不喝他家的水!免得人家说我是想蹭饭吃!”她对蔡其相说,“他家那点活,我半天就给他弄完!”温家秀拿了尖担和捆麦的绳索,腰上别着两把镰刀又提着水瓶朝杨树根家的麦地走去,矫健的身影看不出丝毫疲惫。
过了三组的地界,她远远地就看见倪彩凤一个人在地里割麦。温家秀咚咚咚地快步跑过去,跳下麦田一把推开倪彩凤道:“哎呀!你走开!我来给你割!几下就割完了!”猝不及防的倪彩凤差点被温家秀推得一踉跄,她吓了一跳,起身呆呆地看着温家秀,迟迟没反应过来。
“割麦有好恼火嘛?”温家秀一边飞快地割麦,一边数落倪彩凤,“我家的麦一天就收完了!你家的到现在还立在地头!我昨天晚上就帮你收了三块地了!今天不用愁!一会儿就收完了!”
倪彩凤总算反应过来了!连忙去拉温家秀:“大妹子,这使不得!哎呀!咋能劳烦你呀!”“不然呢?”温家秀起身,大眼睛凶兮兮地瞪着倪彩凤道,“谁帮你呀?杨树根今天要开会,谁帮你挑麦?你挑得动不嘛?怕挑七八十斤都恼火!我能挑四百斤!”她骄傲地伸出四个手指头比划了一个“四”,倪彩凤立刻就吓愣了!天啊!四百斤!这是她丈夫能挑的重量,温家秀也能?
温家秀看倪彩凤吓怂的样子,得意地笑了!随即又把倪彩凤挤开道:“不要耽搁时间!咱不是外人!你抱吧!你把麦抱到一堆,我割完了就捆,我帮你挑回去!”
倪彩凤没有劳动力能跟温家秀挤来挤去地抢地盘割麦,她无法阻止温家秀狂热的劳动热情。一旦她弯下腰准备要割麦的时候,温家秀就会用手肘拐开她,把她的镰刀抢了。她只好呆呆地站在温家秀旁边看这个劳动机器怎么高速运转,脸上满是惊诧、钦佩,窘迫、难堪。
温家秀并不像倪彩凤那样一把一把地抓住麦秆后才割麦。她的左手臂像一把超长大弯刀,整个手臂反手拢紧一大片麦秆后,右手握的镰弯刀已经呼呼地刷开了!这样,温家秀每割一把麦,抱在倪彩凤怀里就是一大抱。倪彩凤从没见过干活如此厉害的女人,她彻底被温家秀的能干征服了!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跟着温家秀收割的速度走走停停,手足无措地听她指挥,听她抱怨杨家缺乏劳动力,都是些没有战斗力的残兵弱兵。
这一幕,被许多村民看见了!他们在耻笑倪彩凤无能的同时,也对温家秀这个女人更加刮目相看了!等杨树根下午两点过从镇上赶回来时,他家的院坝里整整齐齐地码满了麦捆。他惊骇地跑到他家地头上一逛,麦,全收完了!地里到处都是洒落的麦穗——这就是温家秀的不足之处。她干活虽快捷迅猛但毛糙,每次都喜欢“草率收兵”,能做到善始善终非常完满的事情很少。杨树根把儿女打发去地里拾麦穗后,坐下来一思索这件事,整个人都傻愣了!
这不是他要的!他不要欠谁的人情,特别不能欠蔡家的人情!但这人情现在欠下了!欠钱可以还,欠了情怎么还?
他埋怨老婆怎么能让温家秀乘虚而入,这下欠她这么大个人情可如何是好。倪彩凤很委屈,她说她已经尽全力阻止温家秀了,谁料她的力气那么大,三番五次地差点把她拐倒。杨树根郁闷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