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蔡杆儿带着眼泪汪汪的嫪楚骅进到店来。正郁闷难当的温家秀一见嫪楚骅便咬牙切齿地冲过去准备动武。“她是孕妇!”蔡杆儿瞪着母亲道,“打吧!打出了事你负责?”“谁叫你乱搞?!”温家秀骂儿子,“你找不到好货吗?你不晓得她是个傻逼吗?”“她不傻,是我们傻!我自己的事我会解决。你们这么多人打她一个人于心何忍?当真欺负她不识数?”
温家秀惊诧地望了儿子一眼看向嫪楚骅心里开始绞痛。信口雌黄本是她的专长但这看似孱弱腼腆的怂货竟然也会来这一招。她扑向嫪楚骅朝她猛捶了一拳骂:“你这狗东西!还会胡说八道告状!丧门星!”又对蔡杆儿道:“你婆娘冲上楼去了!我都没敢上去!我上去说啥呀?说啥也抵不消你的罪过!让人笑话啊!这怂逼还说要跟你结婚唻!老子死了你也结不成这婚!”“我够烦的了!不说了行吗?都跟你说我做的事我会处理!你回去睡了!我给她炒点饭再送她回去。有啥事明天再说!”蔡杆儿道。
温家秀又走到嫪楚骅面前咬牙切齿地佯装要扇她的耳光。手指戳着她的额头骂:“你这个骚货!想做我媳妇?做梦!你去死!出去被车撞死!我要是你就把脸皮扯下来揣在裤腰里。哎哟!你爹妈咋生了你这么个烂货哟!……”
福薄命浅总逃不了挨打挨骂的嫪楚骅耷拉着肩膀红着脸,脖子和两只手臂不断往胸前收缩。温家秀骂语中的每一个重音都吓得她脸上的肌肉一阵痉挛抽搐。她不断倾斜身子躲避温家秀戳来的手指,眼皮乱眨心惊肉跳,看起来实在是非常可怜但她竟然没有后退一步。这样的可怜虫终是没让温家秀的“手锤”再落下去。她青着脸骂骂咧咧地出了店门,经过几家店铺的门口再转个弯上二楼宿舍区。
原来这嫪楚骅被温家秀赶出店门后并没有走多远,而是躲在街角的阴暗处等蔡杆儿回来。看见蔡杆儿的车驶过来,她便马上跑过去告状。说汪正孝、杨花花姐妹俩和温家秀都打了她,并声称自己饿得快站不稳了!蔡杆儿便牵着她的手进店给她弄吃的。
杨柳柳扑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为自己被一个公认的超级傻瓜愚弄了而痛心疾首。蔡杆儿对她的爱情就那么经不起考验吗?他竟对一个邋遢的怂货动了情!他的审美情趣,他的洁癖都到哪儿去了?他们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她又做错了什么?她想起自己起早摸黑没日没夜地干活从没有怨言,想起对父亲崇拜得不得了的蔡子米,悲不自胜。
但杨柳柳毕竟是非比坚强独具韧性的杨柳柳。悲过、痛过之后她很快就清醒了!这事很蹊跷呀!在一个大家都须很勤劳的集体里蔡杆儿为什么要挑选其懒无比的人?他不害怕别人笑话他吗?带着异想天开的否定她起身下楼,看见蔡杆儿的车停在店门口便从旁边径直向马路对面走去。在对面人行道的树荫下慢慢朝前走瞟着店里。她看到令她心碎的画面:嫪楚骅在矫揉造作很斯文地吃饭。蔡杆儿坐在桌子对面,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入神地看着她进食。
天塌了!地陷了!她感到一阵眩晕。心里的最后一丝幻想如气球“嘭”的一声爆炸,泪水再次喷涌而出。她已顾不得擦泪了,模糊着双眼踉踉跄跄地朝前走去。路上行人向这个女人投来惊讶、好奇的目光她无暇顾及一路晃晃悠悠只顾向前走。脑海里专注地放映着她和蔡杆儿从相识到如今的纪录片:蔡杆儿在上学路上跟她搭讪,他被学校除名,他在窗外刺桐树上的深情守望,火车上两人的相互体贴与照顾,遥远异乡的相扶相依,那河边的漫步……一幕幕、一帧帧,往事如潮涌般向她打来打得她晕头转向。
一个人爱一个人就是这么荒谬吗?崇高神圣的爱情竟然禁不起片刻欢娱和一堆腐肉的引诱。没钱的日子,为了十六块钱被人痛殴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的他们缺什么呢?锦衣玉食,荷包鼓鼓涨涨什么也不缺!难道男人有了钱就一定要变坏吗?可有钱的大佬很多啊!糟糠之妻不下堂对爱情忠心耿耿的男人也很多啊……
杨柳柳漫无目的像个行尸般地飘着,飘过了几个红绿灯口,很幸运地没有遇到疾驶的车辆。不然,这个视交通信号灯为无物的落魄妇人早就成为交通事故中的受伤者或死者了!她终于走累了!在一个公园外面的花台上坐了下来呆呆地盯着旁边的一棵合欢树。
这棵树出土不到两米就一分为二了!两颗树干像一对情侣保持着相同的身形以不离不弃的姿态长得高高大大。它们各自分出的枝丫又交错重叠在一起。一团一团如羽毛的美丽叶片簇拥着叶上蒲扇般丛生的粉红色花朵,在晚风中的吹送下曳曳而动是那么艳丽、优雅而高贵。而那些叶片都成双成对,有的合着、有的微微合着无一不在眷恋着对方。
“哼!这是爱情树啊!”杨柳柳冷冷地想,“人有爱情,难不成树也有爱情?树若有爱情,它们必定比人的爱情更坚韧。必定是忠贞一世、天长地久的。 ”此刻,她觉得这个城市如此陌生和冰冷。她不认识这里。不认识这五彩斑斓的灯海,这五花八门的广告牌。那些静静屹立着的莹虹灯虽然照亮着行人的路却是无情物;那泛着橘黄色光芒的柏油马路虽然呈现温暖的颜色它也是无情物;那些耸立的、造型各异的高楼大厦一座比一座更想引人注目虽然让很多人安了家但它们依然是水泥、灰砖组成的无情物。她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城市无所归依又多余的一个看客,一个过客。一种深切的孤独感啃噬着心灵如此真切、强烈,令人沮丧。
他到底讨厌我哪点呢?她认真地自省着、分析着、猜测着,把一个女人所有不被男人喜欢的不能被容忍的缺点和错误都筛查了一遍,终是不能确定蔡杆儿背叛她的原因。此刻,她希望自己看到的表相皆是虚妄,希望自己能拨开迷雾洞见真如。她想自己通常是发现不了自己的缺点和不足的,旁观者一定能看得更加清晰。于是她想到了金晓明。他们一起长大他了解蔡杆儿也了解她。况且作为一个警察应该是会站在一个公正、客观的立场上对她和蔡杆儿的孰是孰非加以分析评判的。于是,她掏出电话打给了金晓明。
金小明刚值完夜班脱下警服准备回家,接到杨柳柳这个时候打来的电话颇感疑惑。“你在哪儿呢?”他问。“公园外面。”“哦!有事吗?”金晓明问。杨柳柳深深地叹口气道:“没事,就是想跟你聊聊我的缺点有哪些。”“你哪有什么缺点!”金晓明说,“你们两个挺浪漫的啊!这么晚还在公园玩。”“我一个人。”杨柳柳说。“喔!”金晓明回答,敏感地意识到出问题了!“我想请你帮我分析我这个人,好在哪里,坏在哪里,我以后好改正。”杨柳柳冷静地说。“那好!你等我吧!我在离你不远的地方马上就来!”金小明搭了一个出租车,朝杨柳柳所在的位置奔去。
他还没有下车就远远地看见杨柳柳孤独地坐在公园外的花台上蜷缩着身体神情恍惚地盯着那棵合欢树发呆。金晓明下了车走过去问:“你怎么了?”“我想回古木村去。”杨柳柳缓缓道,“与村庄为伴、与禾苗为伍,与青山绿水永相依,最后死在那儿。”“啊!我也想回去。”金小明在杨柳柳身边坐下说,“但是,当你在炎炎的烈日下挥汗如雨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是不是?”杨柳柳想了想老实地点点头。又道,“我爸上次不是托你留意小型农用机具吗?有了机械操作,乡下以后不会很累。”“但至少现在还是有点儿累人的。”金晓明说,“所以,咱不能不切实际。说吧!到底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我是警察,请相信我!”
杨柳柳愣了一会儿才说:“蔡杆儿和我店里以前的洗碗工搞到一堆去了!如果我让她,那完全是在害蔡杆儿。但如果我不让,我又觉得憋屈。不晓得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我现在真想一板砖拍在自己头上,真是奇耻大辱!我同情她、护着她、包容她、爱护她,原来她是条毒蛇。我真是不敢相信啊!我太自以为是了!太小看她了!我简直就是有眼无珠。我就是东郭先生。我现在不知该怎么办,你帮我出个主意吧!”
金小明静静地聆听杨柳柳诉说完后道:“你很冷静,这非常好!首先,我觉得蔡杆儿当初可能和你一样对那个人是充满同情的。事实上,这个人的某些方面也的确值得人同情。以我对蔡杆儿的了解来看他是不可能会喜欢那个人的。他很可能是一时冲动犯了错造成了后果,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去面对,去承担解决。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也必须要这么做。
我觉得,你不妨给他一点儿时间去处理这件事。要相信他,相信他对你的爱没有减少。你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风雨相处了那么久,这一点起码的了解和信任都没有吗?你也确实小看了那女的。无知者无畏。像她那种人,没有正确的三观没有廉耻之心更不具法律意识,我们警察遇到这种人也是很头痛的。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打她吗?她皮厚,且打人犯法;骂她吗?她不晓得羞耻。那么,我们就更需要耐心了!让她明白道理、幡然悔悟自觉退场。以我这么多年对这一类弱势群体的接触经验来看,这虽困难但不是做不到。我相信我们能做到。这种人大多不是坏得不可救药,只要引导得好,动之以情晓之于理她是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是吗?”杨柳柳幽冷地半信半疑,金晓明的劝慰平复了她剧烈的痛苦,她道,“我确实很想揍她。若不是她怀孕了,她早就皮开肉绽了!”“这不是你杨柳柳干得出来的事。”金小明说,“你是一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有素质的老板娘。不应该跟连十都数不清的人计较。”
“没人打搅的情况下她是数得清的,只是十过了就不会了,加减法相当困难。我亲眼看她数过。哎!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数数?”杨柳柳奇怪地问。
“我上次在店里听汪正孝说的嘛!你们都喜欢调侃她!”“嗷!”杨柳柳重重地叹了口气望着马路出神。“我敢肯定!事情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糟糕。我们只要有耐心沉得住气,事情一定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金小明说。“照你这么说,蔡杆儿是一时冲动与感情无关?”杨柳柳问。“绝对与感情无关!这是肯定的!你不是说,人人都讨厌那女的吗?蔡杆儿不是人?”
金晓明劝了杨柳柳一会儿提出送她回家。“我不想回去。”杨柳柳沮丧地说。“也行!”金小明说,“那我去给你开个房,你今晚一个人好好静静。想想你们的饮食公司的事情。一定要把饮食公司办起来!它是使我们古木村兴旺发达的保障,直接关系着全村人的利益。做好了,乡亲们会感谢我们的!再也不要去想那最没有价值的事情了!那不是你想就能想出一个结果的。相信我!蔡杆儿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他是爱你的!他现在可能在想方设法地让那女的堕胎与她分手。”杨柳柳奇怪地问:“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开玩笑,我们可是发小。我们用事实来说话吧!”金晓明说,“我向你保证,一切很快会过去的!”
他把杨柳柳送到一家宾馆住下,又跟那宾馆的前台打了招呼要保证杨柳柳的安全。这才出来跟蔡杆儿打电话,告诉他杨柳柳今晚住在宾馆里。“你最好及时地把你的想法告诉她,免得她胡思乱想。你是过错方,交代问题的态度要真诚一点,尽快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蔡杆儿心里很感激金晓明千言万语也只有“谢谢”二字了!他正在嫪楚骅的出租屋里埋怨嫪楚骅去店铺里胡闹。嫪楚骅理直气壮地辩解:“你说了要跟我结婚就要结!娃娃这么大了,再不办结婚证娃娃生下来没户口。”“这你倒明白!”蔡杆儿气呼呼地说。他本来认为这个女人傻很好控制,没想到她倒把他控制了!他不想自己忙绿的脚步被杂乱的水藻绊住,于是干脆直奔杨柳柳住的酒店。
蔡杆儿敲开杨柳柳的房间在妻子来不及关门的瞬间挤进门去一把将妻子紧紧抱住。“对不起!”他动情地说,“我本来想一个人把这个事情处理好了再告诉你的,谁知道她不好对付。我晓得我错了!早就晓得我错了!却不敢向你坦白。”他朝杨柳柳跪下去,“请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保证以后再不会犯这种错了!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鬼迷心窍了!”
“世上无鬼何来鬼迷心窍?我也去乱搞一回然后求你原谅行吗?”杨柳柳冷冷地说,“蔡杆儿,你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你太让我伤心了!你的身上是脏的!不要脏着我!”她奋力挣开蔡杆儿的拥抱回到床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