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思家本想回工作室,想想方国富去美国心切,觉得有必要做一回说客。
莫思家晓得,“咸烤头”不爽快松口,方国富即使赌气去美国,心里也不安宁痛。况且,同方国富相处这么多年,晓得他讲义气,重感情,不会抛下“咸烤头”一走了之。
已经走到九曲巷进入跳蚤巷巷口,莫思家又折身走进九曲巷。
莫思家走到“咸烤头” 的摊桌旁,蹲下身抚摸白雪光滑的后背,问:“老哥,几块钱赚到手了?”
“没呢,”“咸烤头”说,“你来干嘛?”
“来占点太上老君的仙气呢。”莫思家同“咸烤头”感情好,从小就喜欢逗“咸烤头”。
“咸烤头”摆出一付当哥的威严,不接腔,把烟嘴塞进被白胡须包围的嘴唇里,抽几口,吐出一串串白烟。
莫思家在方国富坐过的矮竹椅上坐下,说:“老哥,国富有八九年没见到儿子了,他想去美国见他儿子,你得成全他,他是莫家的功臣。”
“咸烤头”说:“我同英子有十来年没见面了,我想见她,谁成全我。”
“老哥,你这话说得我这个当亲妹的都不爱听。”莫思家说,“要是英子还在,国富不让她见你,我第一个站出来把他骂的狗血喷头。可英子走了,你说这话,不是有意刁难国富吗。”
“咸烤头”说。“刁难,我没拦着他,再说了,双脚长在他肚下,我一个糟老头子能拦得住吗。”
莫思家说:“人是拦不住,可你不爽快松口,拦住了他的心,偏偏国富是重心的人。”
“我有那本事。”“咸烤头”嗤之以鼻
“国富给你临时安排到老年公寓或请专职保姆,你不去也不要,”莫思家说:“这不是刁难,是啥?”
“咸烤头”直起脖子说:“没班房客我就不活啦,笑话,我自己烧。”
“拉倒吧,还自己烧呢,饭往哪头烧,菜往哪头炒,你晓得吗?”莫思家说,“老哥,你甭嘴硬了,不就是三个月吗,你就让国富高高兴兴去美国吃顿团圆饭,快十年了,也该让他出去散散心,人心都是肉长的。”
“咸烤头”不耐烦说:“他双脚闲不住,走天走地,同我不搭界。说不定哪天眼走花了,一头撞到汽车上,我可拜三拜。”
“你听,你听听,我说老哥,你这话是放国富去美国同他儿子团聚的话吗。”莫思家耐着性子劝说。“当初,国富同英子的事,你是竖眉横眼干扰,英子是铁了心要跟国富在一起,现在看,英子当初选定国富,没看走眼。你看看,英子走了十几年,国富有车有钱,混得也是风生水起,屁股后面要嫁给他的少妇一大串,为英子,他独身十几年,做人要讲良心,国富身强力壮,他容易吗!”
“咸烤头”说:“他自作自受,关我屁事。”
“老哥,就算国富对莫家犯下滔天的罪,这些年,罪也该赎完了吧。”莫思家沉默一会说。“别的不说,国富听说嫂子中风,二话不说,一心一意伺候嫂子,没一点怨言,四年呢,本该是你伺候嫂子的,国富包揽了,你就一点不感激?就是冷血动物也要感激了。嫂子走了,国富还一如既往地伺候你,你这暴脾气,谁受得了。不是我说的,要是我来伺候你,不出三天,我就给你看脚后跟。不是我说的,就是亲生的儿子也未必会对你如此这般上心。”
“你为啥不问问我心里有多苦,有多痛。”莫思家的话“咸烤头”根本听不进去。“我还活着,英子没了,你说我是啥滋味。人家老了,膝下儿孙满堂,我呢,孤伶伶一个,有家不像家,有话没人说,有苦往肚里咽,这是谁造成的,是班房客。他伺候我是自找的,赎罪是必须的,至于这罪赎到何时?我不发话,他就得永远赎下去!”
“老哥,你心眼忒小了,心忒毒了,做人不是这么做式的。”莫思家毫不客气反驳。“国富凭啥给你赎罪,他对你犯啥罪了?你以为伺候你俩他是为赎罪,你头脑灵清点,他是替英子在尽孝。”
“咸烤头”说:“谁要班房客来我这里尽孝,我不需要他。”
“你就是嘴硬。”莫思家说不通“咸烤头”,一脸无奈。“老哥,我问你,要是女婿不是国富,是另一个男人,你能保证英子会幸福?你能保证女婿会把你们照顾好?”
“咸烤头”问:“思家,你是不是我亲妹,你怎么同班房客一个鼻孔出气。”
莫思家说:“老哥,我在讲理,谁有理我就支持谁。”
“咸烤头”一挥手,激动说:“啥理不理的,把嘴闭拢,扯这些心烦。”
莫思家也急眼了,直起腰顶撞“咸烤头”:“你咋就这么顽固,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不,是痴呆了,得带你去医院做个CT,看看你的大脑有没有萎缩。”
“滚!”“咸烤头”怒发冲冠,“滚开!!”
白雪四只脚立起来,用复杂的双眼看看“咸烤头”又看看莫思家。
莫思家不走,还得把话说完:“你甭把国富伤冷心了,你再伤他,他一走了之,谁来给你送饭,到时你饿死在屋里也没人晓得。”
“滚!滚!!”“咸烤头”怒吼,挥手振臂。
白雪跳起来,前脚搁在“咸烤头”的膝盖上,用嘴咬住“咸烤头”的衣袖,往下拉,它显然是叫“咸烤头”别激动,都是自家人,有话好说。
“滚!滚!!” “咸烤头”脱下布鞋,站起来就往莫思家身上扔。
莫思家躲开飞来的布鞋,笑着说:“扔不着,扔不着——”就往八字桥跑去。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咸烤头”气呼呼坐回到太师椅上。
白雪把“咸烤头”扔出去的布鞋衔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