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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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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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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巷》连载

第七十八章 别离

“咸烤头”瘫倒床上后,方国富每日给“咸烤头”翻两次身,每次一个钟头,熬过了夏日,还是熬不过秋日。过完中秋,圆月还没削去边沿,“咸烤头”撒手人寰,走完他慵懒又惬意的一生。

“咸烤头”走时,皮肉精光滑泽,除拉了一坨屎,脏了下半身,眉头不皱一下,安详离去。

“咸烤头”闭眼前出现怪现象。

那天傍晚,陈桂香到堂屋叫,英子爸要不得了,莫思家、顺昌、方国富、陈桂香、方阳、九儿、金枝梅、王老五前脚后步围到“咸烤头”床前,“咸烤头”脸呈土色,呼吸急促,感觉他只往外吐气,没往里吸气。

莫思家见过这场面,含泪说:“老哥吐完气就仙鹤西去了。”

突然,“咸烤头”睁大双眼,双眼在一颗颗脑袋上搜寻,最后,停留在方国富的脸上,然后,慢慢合上眼帘。

“咸烤头”最后一眼,留下无数猜想。

有说:“咸烤头”恨了方国富半辈子,折磨了方国富半辈子,带不走方国富深感遗憾。

有说:“咸烤头”用眼睛告诉方国富,他放手了,天南地北,想去哪,就去哪。

有说:“咸烤头”是想告诉方国富,他接受方国富做他女婿了。

……

方国富没兴趣解读“咸烤头”从眼睛里传递出来的信息,对他来说,所有猜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得起英子,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咸烤头”去世后,灵堂设在堂屋,方国富拿着“咸烤头”的生辰八字找算命先生挑入土日子,算命先生算定过三日后入土。这三日,方国富很少说话,很少睡觉,他坐在“咸烤头”旁默默抽烟,睏了,去床上躺一会,就转回到“咸烤头”旁边坐下,坐累了,到八字桥头坐一会,又回到“咸烤头”身边坐下。

入殓那日,先定的良辰吉时是凌晨三点,前夜,方国富没睡,在“咸烤头”旁陪坐一夜。一早,陈桂香走进灵堂,看方国富脚旁的烟灰缸里香烟蒂头堆成一座小山,心疼说:“国富,你不要命啦,看你眼圈都发黑了,还猛抽烟,快去睡觉,夜里还要熬夜。”

方国富想想,夜里要守到天亮,明日安葬还得一天,得养点力气,便上楼去睡了。

陈桂香走进厨房烧粥,便在灶台前坐下歇会,这些日,忙里忙外,感觉有点累。

方阳走进厨房,在陈桂香身边坐下。

陈桂香问:“九儿、莎娜还没醒?”

“她俩昨夜睡在家里。”方阳说。“桂香阿姨,我爸咋啦,这几天情绪低落的像是夜夜没睡醒。”

“猜不透,”陈桂香忧郁说。“大概你爸和你外公斗习惯了,没得斗,失落了吧。”

不要说陈桂香猜不透方国富,就是方国富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突然情绪低落。

“咸烤头”在吐出最后一口气时,方国富也跟着轻吐一口气,心在说,终于解脱了。

但是,设立灵堂后,方国富突然就提不起精神来,他说不清为何情绪低落,不过,有一点他有感觉,同“咸烤头”的互怼中建立起特殊的情感。或许是这种情感影响了方国富的情绪。

走完安葬“咸烤头”的流程,喝完落山酒,陈桂香提出先回去,方阳没挽留,他想喝完落山酒,当着长辈的面,安排父亲的养老去向,陈桂香不在会更好。

陈桂香走后,方阳提出去茶室,没人反对,方阳就在网上找到一家名为“铭鼎茶室”,订了包厢。

他们打车到“铭鼎茶室”,长辈们在包厢坐下后,方阳说:“在杭州我已买下三百多平方的跃层,离西湖不远,走路不超过半个钟头,我想,老爸以后可在杭州养老。”

“国富,方阳肯管你,是你的福气,我赞同阳阳的想法。”莫思家立即投下赞成票。“人的循环就是管来管去;年轻时,上代管下代,老了,下代管上代,我就没这福气,晨晨和方方都孝,但他们只管下代不管上代,我就想晨晨和方方来管管我俩,国富,我羡慕你,服管吧。”

方国富没表态,他心里想着桂香,虽说,俩人只是搭伙过日子,但陈桂香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他不能拍拍屁股,说走就走,这样做人,忒不仗义,心里过不去。

九儿在一旁说:“老爸,阳阳专门为你设计独门进出,卫生间的房间,有大凉台,阳光房,朝东,采光好,就等着你去拍板。”

方阳看出老爸放不下陈桂香的心思,他先表态说:“老爸,桂香阿姨带不带去,你定,带去我会当成家人看待。”

“我跟你去,但明天不能跟你去,要去我得把你外公的庭院处理掉再去。”方国富想让陈桂香一块去杭州,听听她的想法。

方国富回到莫家庭院,陈桂香正在屋里默默收拾行李,泪水在眸眶里打转。

方国富坐到床沿上,问:“你干嘛?”

陈桂香淡淡说:“英子爸走了,我也该离开了。”

方国富把陈桂香拉到身边坐下,他握住陈桂香的手说:“我不想散伙,搭伙还得继续,只是换到杭州去搭伙。”

“国富,二十万,今年我还不出,明年年底前我争取还十万。”这二十万债,在陈桂香在心里成了靠近方国富的障碍。

方国富说:“我同你说搭伙,你却同我说还钱,你不会是想同我散伙吧?”

“国富,我俩是有缘无份。”陈桂香泪眼汪汪,把放在床上的一串钥匙交给方国富。

其实,“咸烤头”昏昏沉沉时,陈桂香就预感到方国富在津州蹲不长久,“搭伙”还是“散伙”困扰陈桂香,她心里苦苦挣扎。她知道自己离不开方国富,方国富就像一块磁铁,牢牢吸住她的心。但那二十万和她的儿子成为她跟随方国富的障碍;小梅已在身边消失,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念想。她不能把儿子也当作念想留在身边,儿子已成残疾人,她是母亲,她得守护儿子,给他温暖的家,帮他树立自信,帮他筑起自己的爱巢。思来想去,她觉得必须割舍这份情丝。

方国富接过钥匙,不解问:“几个意思?”

陈桂香说:“我想跟你去杭州,但我抛不下儿子,我是他妈,他腿有残疾,我不能抛下他不管。”

“哎呀,”方国富抓耳挠腮。“小娘生,顺山顺水顺风,就是不顺心。看来吊在小勇这株树上,没招了?”

陈桂香说:“国富,我已经认命了。”

方国富挥挥手,直起腰,心想,身后拖个拖油瓶,就算跟他去了杭州,心还是留在津州,没劲,算了,不强求,问:“你房屋租好了?”

陈桂香说:“没。”

“你没租好房屋,急着打包干嘛,怕我赶你出屋。”方国富烦躁说。“你就是没把这里当家,就像是过客。”

陈桂香埋头不语。

“这么着吧,”方国富坐回到陈桂香身旁。“两座庭院都没人管了,丈人老头的庭院我要处理掉,贴补儿子在杭州买房的资金缺口,我那座空着,就托付给你看护,你同小勇搬进去住,给我留出一间,我回来有地方住就行了。”方国富把钥匙还给陈桂香。“这串钥匙还你,这样你们也能省下一大笔房租费。”

陈桂香默默接下。

方国富接着说:“那二十万,你不必挂在心上,都一把年纪了,甭把日子过得如此这般压抑,活得轻松点,甭让这二十万压得喘不气来。不管几时,攒足了钱,还我,攒不足,拉倒,我不指望这二十万揭锅。”

年底,方国富处理掉莫家庭院,去杭州去同儿孙吃年夜饭。

方国富不坐动车,开私家车,车放在杭州出门方便。

方国富离开津州这天,陈桂香到府前东路口送别,临别时,方国富坐在驾驶室笑着对陈桂香说:“搭的伙还没散。”

陈桂香说:“你在杭州找到新搭伙人,告诉我一声。”

方国富将踩刹车的脚往上一抬,车开走了。

开出很远,方国富看后视镜,陈桂香还站在府前东路口,方国富心里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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