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秋风刚把满街的落叶扫尽,不用翻日历,年味就能闻到了。
田小勇挑断的脚筋两头已粘合,走路不跷,不说脚筋挑断过,压根就看不出走路各异。但医生说,田小勇不能干重体力活,脚后跟用劲过猛脚筋会崩断。
方国富看田小勇整日玩手机,打游戏,看不下去了,就去找牛老板,让他发发慈悲,像当年挽救他一样,挽救与他当年一样的后生。
牛老板给足方国富面子,在经营部给田小勇安排一个开发票的岗位,年薪不低七万,田小勇节省点用,日常开销足足有余。
田小勇有固定工作,就对陈桂香提出要自食其力,搬出莫家。陈桂香拗不过,只好答应。但是,田小勇搬走后,陈桂香又愁眉不展,她担忧田小勇没人管束,又会无天野地。
方国富在一旁开导说:“做人还得靠自做,自己管不住自己,你就是整日用绳拴住他,还是会无天野地。老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只能管一时,管不了一世。”
这话从方国富嘴里说出不,陈桂香信,因为,方国富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方国富就是田小勇的榜样,她指望田小勇会变成方国富。
方国富还说:“斤斗翻一次,站起来,腰板照样挺刮,要是接连翻斤斗,还不做记,腰板肯定挺不起来,废了。”
“咸烤头”身体调养蛮好,脑子却彻底糊涂了。
记忆里一片空白,连亲妹都不记得了,有时候,莫思家过来看他,问他:“老哥,我是谁还记得不?”
“咸烤头”只是看着莫思家傻笑。
不过,在“咸烤头”的记忆薄里还残存七个字,不管谁问他,你是谁?“咸烤头”必答:“太上老君,炼丹的。”
“咸烤头”的痴呆发展神速出乎意料,转折点在哪?方国富、陈桂香和莫思家坐下来讨论、总结,感觉是一觉睡醒,毫无征兆就这样了,比如,上个月,陈桂香给“咸烤头”喂饭,看到太师椅下有一汪水,再看“咸烤头”裤裆,湿漉漉的,“咸烤头”突然失禁,没一点征兆,为此,过几天,座椅下就一汪水,问“咸烤头”几时拉的,他还说没拉。
莫思家说给他包尿不湿,方国富不赞同,他担心包尿不湿会包出褥疮,“咸烤头”痛苦,他麻烦,还不如每次给“咸烤头”擦屁股,换短裤来的省力。
“咸烤头”自从讨了英子妈就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慵懒又惬意的日子,现在,英子走了,英子妈也走了,“咸烤头”真正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因为,饭不来,他不说肚饿,衣不穿,他不觉冷。
这天,莫思家提议,寻找“咸烤头”存款;莫思家想把“咸烤头”存的钱找出来,交给方国富支配;毕竟现在只拿几千元的退休工资,况且,三十万又被骗走,她担心方国富会被钱所困。
方国富把“咸烤头”在门口安顿妥当,便同小姑和陈桂香一起寻找钱的存放点,仨人合计先从箱柜和抽屉开始找;翻箱倒柜,清理抽屉,从上午到下午,
翻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痛,却毫无收获,莫思家怀疑“咸烤头”压根就没钱,是虚晃,实际到入不敷出的窘境。
方国富回忆,丈母娘中风前,干货铺生意蛮好,所赚的钱除留下日常开销,丈母娘都交给“咸烤头”保管。丈母娘中风到死,“咸烤头”只缴过一次住院费,就没掏过钱,他除了抽烟,没其他的不良嗜好,不会没钱。再找。
这时,陈桂香看到窗外在下小雨,说:“下小雨了。”
方国富“哎呀”一声,赶紧往门口跑,他突然想到“咸烤头”还坐在门口。方国富跑到门口,太师椅空了,“咸烤头”又不见了。
钱没找到,人却丢了,又是落雨天,这可急死人了,于是,莫思家、方国富和陈桂香把找钱转向找人,分头寻找。
方国富先去对面的水果店问老板娘,正巧,十几分钟前有一泼游客围着水果店,老板娘只顾做生意,没注意孤零零的“咸烤头”,方国富就往八字桥跑,跑到桥头,想想桥有斜坡,“老骨头”不会走斜坡,便调转头往府前西路疾走,他边走边往两旁张望,府前西路直对望江城门洞,雨越下越大,方国富跳上一辆黄包车,他叫黄包车夫踏慢点,一直到城门洞还是不见“咸烤头”。此时,小雨转变成中雨了,方国富站在城门洞下,不知该往哪里走,城门洞外壁是环城路,城门洞里壁是一条狭窄,用鹅卵石镶嵌的白塔巷。想想还是原路返回,还没拦到黄包车,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电话,方国富摁下接收键,对方就的大嗓门就响起来:“姓方的,你是咋弄的?你老爸八、九十岁了,还让他在雨天里乱跑——”
“你在哪里?”方国富急问。
“快到老新华书店来,你老爸淋成落汤鸡了。”
“小娘生,走反了。”方国富自骂一句,拦住一辆黄包车,直奔府前东路。路上,他打电话叫小姑和陈桂香去老新华书店会合。
翻过八字桥,再过100米,方国富就看到站在中年男子旁的“咸烤头”,他对黄包车夫说:“就停在像太上老君的老倌前,你稍等,我还坐你的车回去。”
黄包车在“咸烤头”前停下,方国富看到“咸烤头”弓着身躯,双手抱胸,瑟瑟发抖。方国富跳下车,脱掉外套,给“咸烤头”穿上,靠近“咸烤头”时,一股臊臭直往鼻孔里钻,方国富晓得又尿了,他转身握住中年男子,连声道谢,就扶着“咸烤头”坐上黄包车。
中年男子说:“甭忘了,给你爸泡一杯姜汤喝下去。”
这时,莫思家和陈桂香也赶到了。
方国富对小姑说:“我先走一步。”
黄包车刚调头,黄包车夫就说:“臊臭,你爸尿裤了。”
“尿屌裤,是老人臭。”方国富说。“等你到这年纪,说不定身上还臭,踏你的车。”
莫思家和陈桂香回到家,方国富已把“咸烤头”扶进卫生间泡热水澡了。
方国富听到陈桂香的声音,说:“桂香,烧碗姜茶给老骨头祛祛寒气。”
方国富用毛巾给“咸烤头”边擦身子边说:“老骨头,这辈子我算同你杠上了,头脑灵清的时候,被你咒死,头脑糊涂了,被你磨死,小娘生,你到底同我有多深的仇,这辈子都不肯放过我!老骨头,这世上,我没怕过谁,我承认了,就怕你一个。”
“班房客,你想娶我家英子,做梦!”“咸烤头”突然冒出一句,不过,他说这句狠话时,没看方国富,他显然已忘记眼前给他洗澡的是“班房客”!
方国富说:“老骨头,给你洗澡的就是班房客。”
“咸烤头”扭过头,瞥一眼方国富说:“你不是,班房客在班房里。”
方国富笑着说:“老骨头,‘班房客’这仨字怎么就在你的记忆里抹不掉呢?小娘生,你想把这仨字带进棺材里去啊,你也忒狠了点。”
方国富扶出“咸烤头”,笑着对莫思家说:“小姑,老骨头脑子已糊涂成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咒我进班房还一点不糊涂。”
莫思家接过“咸烤头”说:“老哥同你冤积深了,随口出,用不着过脑子。”
方国富搬过凳,坐下来歇会,看莫思家把“咸烤头”扶进卧室,说:“小姑,钱不找了。”
“为啥?”
“同老骨头对冲。”方国富说。“再找,老骨头还得磨。”
莫思家把“咸烤头”扶上床,盖上被,她把找钱的真实动机对方国富说:“国富,看老哥的身子骨,还能活一阵子,他用钱的地方还在后头呢,我担心你的钱接不上。”
方国富说:“小姑,钱你不用操心,我有,等我用完了,要阳阳作贡献,否则我白养他了。”
“国富,你这心态,我真是弄不懂。”莫思家接过陈桂香端进来的姜茶,说,“我来喂。”给咸烤头喂下一口问。 “老哥,我是谁?”
“咸烤头”看几眼莫思家,说:“不认得。”
莫思家说:“打生人喂你不怕是毒药?”
“怕。”说“怕”还是张嘴接莫思家递上的姜茶。
“老哥,”莫思家无奈说。“你呀,年轻时寻死觅活的要拆散英子和国富,亏得英子没听你的,要不然,你饿死,冻死,病死,没人来管你。”
“咸烤头”喝完姜茶,睡着了,方国富担心“咸烤头”冻进去,晚上不敢睡在楼上,就在“咸烤头”床边搭了一张躺椅。凌晨,方国富用手搭过“咸烤头”的额头,晾晾的,谢天谢地,他以为这夜能平安度过。
要命的是,怕来什么就来什么。
到下半夜,方国富突然被摇醒,陈桂香说:“英子爸发烧了。”
方国富一骨碌坐起来,伸手去试探,手背触碰到“咸烤头”的额头,就像触碰到烫壶子,赶紧把手缩回来。方国富起身,呼叫几声,“咸烤头”没反应,又摇几下,“咸烤头”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瞬间就闭回。
方国富说:“桂香,送医院。”
方国富把车开出地下车库,停在府前东路口,跑回家,“咸烤头”已穿上衣裳,方国富背起“咸烤头”翻过八字桥,放进车,直驶市人民医院,送进急诊室,一量热度,快爬上40度了,挂针退烧,吃药止咳,前前后后折腾了近一周,“咸烤头”的病情才缓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