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丁岩的头像

丁岩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02/04
分享
《九曲巷》连载

第四十章 亡妻的闺房

这夜,方国富睡在莫家,这是方国富成为莫家女婿后第一次在莫家过夜,

方国富睡英子的闺房,英子的闺房在二楼,英子在世时,“咸烤头”铁了心不让方国富进莫家。丈母娘中风后,虽说频繁进出莫家,但二楼的“天门”上了锁,方国富即使爬上楼梯,也进不了二楼,说的“天门”,实际就是一块活动的楼板;要上楼,爬上楼梯,把木板往上推,楼板成70度角卡住。进了二楼,再放下楼板,二楼是一间完整的房间。对方国富来说,二楼神秘又陌生。

其实,开“天门”的钥匙就挂在“天门”的锁眼上,还是陈桂香到二楼打扫发现的。方国富爬上木梯,推开“天门”,迈进英子的闺房,关上“天门”,屁股贴板壁滑坐到地板上,打量着眼前的摆设:呈现在眼前的摆设简洁又实用;一张大床,一张梳妆台,一张写字台,一排衣柜,这四大件构成闺房的主体结构,这间简洁的闺房是方国富曾经日思夜盼的“圣地”,为能踏上这块圣地,方国富疯狂过。

那年盛夏,英子上小夜班,方国富不放心英子独自走夜路,就去接英子下班,为接送英子上下班,方国富特地积攒用体力活挣来的钱买来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英子坐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搂着方国富的腰,把脸贴在方国富厚实的后背,心里特别踏实,她安心地闭上双眼,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甜蜜。

方国富说:“我特想到你闺房一看。”

英子说:“你敢吗?”

方国富说起大话:“我敢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区区一扇小门,能拦得住我闯荡的心吗。”

英子笑说:“你敢跨进门坎,小心我爸掠断你的腿。”

方国富说:“我就爬窗。”

英子说:“你有胆?”

方国富没再吹,但心里暗定——今晚就去爬英子的窗。

英子洗漱完,刚躺下,就看到天花板有个桔黄色的小圆球在移动,还隐隐约约听到“英子,英子”的轻呼声。

英子一骨碌坐起来,他真敢爬窗?英子脑子的第一反应就是好玩刺激,紧接是兴奋,再就是心头“突、突”狂跳,说不出是兴奋还是害怕。她踮着脚尖跑到实木窗棂前,轻轻推开格子窗户,她看到用毛竹做的梯子已把窗口和地面连接起来,她压低嗓门,紧张说:“国富,你疯啦!”

方国富朝英子笑着挥挥走,他开始爬梯子了。

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真让他疯狂了。

“下去,快下去,你疯啦!”英子嘴上这么说,手却不由自主地抓住梯子,生怕梯子倒下。“下去吧,甭往上爬了,甭爬——”英子说话的力度越来越软,说到最后,有点求方国富下去的味道,心里却为方国富的疯狂举动快乐。

这时,英子看到八字桥头出现三个男人,细看,是隔壁做绿豆牙的赵二和俩个儿子,英子急成热锅上蚂蚁,她压低嗓门说:“有人过来了,快往上下爬。”

方国富以为英子是瞎唬他的,还往上爬。

这时,有人喊话了“小偷,有小偷,快抓小偷”,喊声打破了寂静的河坊街。

“嘀”一声,楼下的电灯亮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英子知道“咸烤头”追出去了。

英子急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低声喊:“国富,快跑,我爸追出来了,快跑,让我爸看到你爬我窗户,就完啦!”

方国富在离窗口一半的竹梯上跃身跳下,落地时,方国富一时起不来了。

英子的心揪紧了,手心捏出了汗,她着急问:“国富,国富,你没事吧?”

方国富猛起身,扛起竹梯,拔腿就跑。

英子赶紧关上格子窗,返身靠在窗户上,用手紧捂着嘴,做死命笑,方国富为她鲁莽和疯狂没让英子反感,反倒让英子欣喜和感动,英子就喜欢敢做敢为,为她疯狂的不计后果的男人。

……

回想那夜的疯狂,方国富还恨做绿豆芽的赵家父子,要是他们早十分钟或者迟十分钟到八字桥头,他就能翻越窗口,与英子共享在他眼里神秘又向往的领地,不至于在垂暮之年靠在追忆中孤伶伶地坐在阴丝丝的闺房里思念亡妻。

睡在英子睡过的大床上,已经爬到眼泡皮上的瞌睡虫没了,昏昏欲睡的脑袋瓜像注入清醒剂,睡意渐渐被驱逐出脑袋。

方国富睁开双眼,目光直触挂在墙上英子摆拍的全身照;乳白色、碎花点缀连衣裙,墨绿色的塑料凉鞋,马尾巴辫,辫根系一块乳白色镶黄边的手帕,娇美清纯的容颜散发出青春的活力。

往事再次浮现眼前——

那夜,方国富向英子掏出二十多年的人生底色,看英子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就知道没戏了,不过,方国富有思想准备。

其实,方国富一开始在英子面前就没有自信,他不信如花似玉的英子会喜欢一个小瘪三。

于是,等英子走远,方国富从铁椅上蹦跳起来,双手插进裤袋,摇摆宽厚的膀子,吹起口哨,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摇出东湖公园。

转日,方国富在大街上遇到与大姐一同去内蒙古支边的同学,得知大姐在内蒙古因失恋得了抑郁症,自杀身亡。

悲伤之余,方国富决定去内蒙古接回大姐,他不想让大姐成孤魂野鬼在荒漠上漂泊。

去内蒙古前,方国富长夜竖着耳朵,他心中的期待没泯灭,他期待深沉的夜里听到敲门声。

但是,期待中的敲门声一直到去内蒙古前夜都没响起,方国富鼓起勇气去找英子,他想亲口告诉她自己要出远门,然而,他走到莫家庭院前,院门紧闭,走到八字桥头张望,英子闺房的窗户没有灯光,他只好回家,但方国富不死心,他走到金枝梅家门口,叫出阿刚说:“阿刚,我要出一趟远门,有事没事,帮我看着点家门。”

其实,方国富想通过金枝梅的嘴转告英子他去内蒙古了。

来回一个多月,方国富在接回孤苦伶仃的大姐同时,心中的期待也在时间里消磨掉了。

方国富不再想英子会来找他,也不再去找英子,短暂的情感纠葛就当是人生的一个小插曲,就像流浪时遇到楠楠和“那女人”一样。

从内蒙古回到津州,方国富没回家,直接把大姐的骸骨送到公墓,埋进去接大姐前在爸妈和二姐旁购下的坟墓。

走出陵园,夕阳已沉下西边的羊岩山,方国富走进一家小酒馆,点上一盆花生米,一盆猪头肉、一盆回锅肉和二瓶碑酒,酒足饭饱,又去大浴场泡澡,他要把一个月马不停蹄,风尘仆仆积累在身上的污渍和劳累在浴池里一同泡掉,蓄足能量投入到搬运水泥中去。

泡完澡,一身轻,回到九曲巷,大街小巷的路灯已亮起,方国富开进院门,返身关门时,突然,一个黑影投进方国富怀里,同时,一股股方国富熟悉的菊香直往方国富鼻孔里钻。

“你去内蒙古为啥不告诉我,你知道不,我天天守在家门口——你为啥不声不响就走了,你知道不,这个月我是咋过来的,我吃不好,睡不着,上班无精打采,你折磨的我好痛苦!——国富,我离不开你了,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呜呜呜——”

方国富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愧疚,他紧紧搂住英子,久久不肯松手,好像一松手,英子就会在他怀里消失。

方国富不再放手,英子坚定爱心,俩人爱的死心塌地,但坚不可摧的爱却给英子带来无尽的烦恼和痛苦。

造成英子烦恼和痛苦的源头在“咸烤头”。

从小到大,“咸烤头”把英子当掌上明珠;不要说舍不得打一下,就是凶也舍不得。他对阿月,脾气暴躁,在英子面前,他没一丁点脾气。英子高中毕业,大学没考上,分配进丝绸厂当挡车工,还三班倒,看着英子半夜三更还要劳累,“咸烤头”疼在心里。他恨自己无能,让如花似玉的女儿熬夜做粗活。

“咸烤头”请算命先生给英子算命,算命先生拿走英子的生辰八字,闭门掐算,告诉“咸烤头”,英子天生就是富贵命,眼下卑微是暂时的,终究会回归。

“咸烤头”信算命先生的话,但“总究”只是给人以希望,眼下,“咸烤头”不要希望,要“回归富贵”的时限。

人生如草木,在卑微中翘望富贵,他等不起。

算命先生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天庭是电闪雷鸣,变幻莫测,既然上苍已给你验明正身,证明富贵是正道,那么,你努力去夺取还是争取,任何一种方式都是冠冕堂皇,不属于歪门邪道。”

“咸烤头”书读得不多,觉得算命先生的话琢磨不透,学给莫思家听,让她分析。

莫思家说:“你是化钱买鬼话。”

“咸烤头”问:“啥意思?”

“先给你安慰。”莫思家说。“再同你说,要把英子从车间里捞出来还得靠你自己。”

“咸烤头”说:“他总得给我指条‘捞’的路。”

莫思家说:“路咋没指,何只一条;读电大、考试、托关系送礼、绑架逼迫、嫁给有权有势的人家等等不都是路。”

“咸烤头”气愤说:“这不等于没说。”

可是,“咸烤头”回家再琢磨,茅塞顿开,觉得莫思家无意间给他点拨出一条路——嫁给有权有势人家。

“咸烤头”心想,亲家当官,他占光,英子嫁进有权有势的人家,他脸上贴金。从此,他可从底层百姓圈里走出来,不再卑微。

当夜,“咸烤头”被美梦缠绕;梦见英子嫁进副市长家里,副市长儿子在公安局里当小领导,迎亲这天,八辆崭亮的永久牌自行车开道,婚车是黑色轿车,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看热闹的成百上千,从家门口到府前东路口全是人,他把英子送到府前东路口上婚车,英子挽着“咸烤头”的手肘,站路两旁看热闹的人群里不时有人询问:“咸烤头,这场面好气派,英子嫁到哪份人家?”

“咸烤头”自豪说:“副市长家,津州的父母官是我亲家。”

“咸烤头”被睡梦中的喜事笑醒,笑得睡一旁的阿月以为她在梦里遇见了鬼。

“咸烤头”就发动亲朋好友给英子找婆家,条件三点:一是当官人家;爸妈不是市长、局长,至少有力量把英子捞出车间,坐进办公室的厂长。二是后生要大学生,国家干部,机关单位。三是个头一米七五以上,英俊,要是父亲官大相貌可降底标准。

看父亲兴师动众给她找婆家,英子心烦,但她没胆量挑明爱上方国富,倒不是怕“咸烤头”捧打鸳鸯,她是怕“咸烤头”晓得未来的女婿是搬运工,还蹲过班房,做出极端的事,惹毛了方国富,同爸干仗,弄得她爱不成,分不成,去不成,也留不成。到头来,“喜”事没喜气,“喜”事周边围来的全是杀气。

为此,回回相亲,英子都去,但是,照个面,聊上几句,就没下文了。

同英子相亲的后生,个个背后铁硬,有几家还托媒人传过话来,只要英子答应做他儿媳妇,定婚后,就把英子从三班倒岗位上调出来,调进事业单位坐办公室。

见一面,拜了,见一面,拜了,拜的“咸烤头”心黄背热,他实在憋不住了,那夜,“咸烤头”叫住英子,俨然问:“你一个一个拜,嫌后生丑、矮,或者单位差,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英子说:“就是没眼缘。”

“你这算屌理由。”“咸烤头”说,“你相了不说一排也至少一班的亲了,个个没眼缘,鬼信!”

英子说:“那就没感觉。”

“屁话!”英子的借口激怒了“咸烤头”。“不接触有屌感觉,接触了才会有感觉。”

那天,英子同副市长儿子相亲,“咸烤头”不睡,坐在堂屋等英子回来。

英子相完亲,同方国富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回到家十点钟了。

“咸烤头”问:“相中啦?”

英子说:“没相中。”

“没相中,去哪了?”

英子说,“与同学到舞厅玩了会。”

“副市长的儿子没对上眼,你说,到底哪类后生能对上眼。”看英子不当一回事,“咸烤头”又气又急。

“爸,消消气。”英子不顶撞,打太极拳。“说实话,三班倒又苦又累,我早做厌了,跳出苦海是我日思夜盼的事,突然蹦出个副市长,我能错过捞我出苦海的贵人吗。爸,去相亲路上,我就一直鼓励自己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可同相亲对象一照面,唉,滚汤的心就冰到心底。”

“咸烤头”问:“是缺胳膊,还是缺腿,还是歪嘴,白眼?”

英子说:“身上的零部件倒是完好。”

“咸烤头”指指脑袋说:“脑筋搭牢?”

“脑筋没搭牢,”英子说。“就是没断奶,一嘴奶臭,像个巨婴。”

“咸烤头”一脸茫然。

“爸,”英子说。“三班倒我做厌了,做梦都想跳出这苦海,我知道,副市长能把我从苦海里捞出发来,去相亲的路上,我还对自己说,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可面对面,眼对眼,我这颗火热的心就掉进冰窟窿里,爸,你说要是我给莫家招一个木讷、说话奶声奶气,走路女里女气,眼珠晃来晃去、没定力的女婿,不要说,我没安全感,以后你老了,他爸不当副市长了,家里有要紧要慢的事,靠谁?靠他,做梦,爸,我得给你找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当女婿。”

“咸烤头”说:“你是说,他像娘们?像宫里的太监?”

英子说:“差不多。”

“咸烤头”想想英子说的在理,也就不再吭声。

走过场的相亲,后遗症不少,弄得英子心烦意乱。

英子漂亮,清纯,人见人爱。后生不愿错过这机会,没等媒人回话,就对英子展开猛烈攻势。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掌握英子的下班时间,尤其是上半夜班,他们会自告奋勇充当“护花使者”。

尴尬就甭说了,还闹得厂里流言四起,英子生怕方国富多想,便把这事告诉方国富,方国富听了,不当一回事,轻松说:“放心,明日就没人来骚扰你了。”

转日半夜,英子下班走出厂门口,就有后生强烈要求当“护花使者”,突然,一辆自行车急驶到英子跟前,一个刹车,方国富双腿一撑,扭过头说:“上车。”

英子一屁股坐到自行车的书包架上。

方国富说:“搂住腰。”

英子搂住方国富的腰,还侧脸紧贴在方国富厚实的后背上,一付亲密无间的样子,敲响了追求者的退堂鼓。

方国富使出的绝招,把对手赶跑了,还了英子清静,但也给英子和方国富带来麻烦。

转眼,年关过了,“咸烤头”纳闷,自从同副市长儿子相过亲后,门前清静了,“咸烤头”耐不住了,亲自登媒人家门询问,媒人生气说:“英子已有男朋友,你还来叫我做媒,你要耍我也不是这样耍法的。”

“咸烤头”问:“谁说的?”

媒人说:“都看到了,一个高大的后生,俩人亲热的像一个人似的。”

“啊!”

“咸烤头”气呼呼回到家,把英子叫进堂屋责问:“说,有没背地里找了对象。”

“没有。”英子不承认。

“咸烤头”说:“人家都看到了,你还死争活赖。”

英子说:“没有就没有,你甭听人家胡扯。”

不过,英子感觉相亲实在忒累,她感觉自己已得了相亲恐惧症。她不想再瞒下去,决定找个机会同“咸烤头”摊牌。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