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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烤头”出院这天，神志突然恍然，刚坐进车里，就警惕问：“你们带我去哪里？”
方国富说：“骨头接上了，回家疗养。”
“咸烤头”不吱声了。
车刚开出医院，“咸烤头”又嚷着停车，方国富赶紧踩刹车，问“咸烤头”还有啥东西拉在病房。“咸烤头”好久没答上话来，好像瞬间忘了要说的话。
“看来老骨头有麻药后遗症了。”方国富松开脚刹，车移动了，一车人谁都没往老年痴呆上想。
“咸烤头”突然说：“白雪还没上车。”
方国富又一脚刹车，他以为白雪又在医院门口等“咸烤头”了。
方国富摁下车窗，把头伸出窗外张望，没看到白雪，又扭过头对“咸烤头”说：“老骨头，你甭一惊一乍的，我心脏受不了。”
陈桂香说：“英子爸在考验你的车技呢。”
“老骨头，”方国富侧过头对坐在副驾驶室的“咸烤头”说。“你就甭考验了，老了，车技就这样了。”
“咸烤头”像是没听方国富说话，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车再次移动，“咸烤头”不再提白雪。
路上，“咸烤头”突然问：“班房客，你会开车，几时学的？”
方国富瞥一眼“咸烤头”，没理他。
车在府前东路口停下，勤快的护工老潘先下车，他拉开副驾驶室的门要扶“咸烤头”下车。
“咸烤头”双眉蹙拢，训斥说：“走开，谁要你来扶，班房客来扶。”
陈桂香走到副驾驶前说：“英子爸，我来扶你，国富要去停车。”
“咸烤头”坚决说：“班房客来扶。”
方国富无奈，只得走出驾驶室，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室前，把“咸烤头”扶出副驾驶室，无奈说：“老骨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咸烤头”蚕眉往上耸了耸，白一眼方国富，不吭声。
方国富把“咸烤头”扶到八字桥头，“咸烤头”不走了，他杵立八字桥头，面对西，目看远方，山羊胡在微风中飘动，颇有国画中古代豪骨诗人站立桥头诗兴大发的风范。
河床上一只满载游客的乌蓬船款款滑来，头戴乌毡帽的船老大一手娴熟摇橹，一手高举向“咸烤头”挥动，高呼：“太上老君，有些日子没看见你把摊了，到天上炼丹去了吧，我的客人都在念叨你呢。”
在河坊街跑船的老大基本都认识“咸烤头”。
“咸烤头”不理船老大，看船滑到桥洞口一口痰吐下去，不过，痰没落在船上。
紧跟后面的小舢板慢悠悠滑过来，船老大坐在船尾，背靠一块插在船尾的木板，双脚摇桨，他看到“咸烤头”，说：“太上老君，手咋绑绷带了，是不是炼丹时伤到手了？”
“咸烤头”笑说：“绑着好玩。”
河道没船了，“咸烤头”转身要下桥。方国富小心翼翼扶“咸烤头”迈石阶，生怕他一脚踏空，再跌一跤，把另一只手也摔断，又得回医院。走下桥，“咸烤头”突然停下脚步，左看看，右看看，严厉问方国富：“班房客，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方国富说：“前面就是你家，你说我带你去哪里？”
“家个屌，我家在那边。”“咸烤头”抬手指指河对岸。
方国富说：“老骨头，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们刚从河对岸过来，你又要走回去。”
陈桂香看到白雪从莫家庭院走出来，后面跟着莫思家，说：“英子爸，看，小姑和白雪出来接你了。”
“咸烤头”看到白雪，才朝莫家走去。
白雪走到“咸烤头”面前，“呒呒”地叫，“咸烤头”蹲下身，伸手摸白雪光滑的头顶，说：“回家。”
“咸烤头”直起腰，看到莫思家责怪说：“你是我小妹，老哥住院，你不露面，让我天天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无情无义，你还是我亲妹吗？”
“老哥，说话要讲良心，”莫思家说。“你住医院我哪天不到你病床前坐坐，天天给你削苹果吃，噢，吃过就在肚子里烂掉啦。昨天，方国富告诉我你今天出院，我放下手头上的事，在家早早等你了。”
“咸烤头”对小妹的喊冤毫无反应，他横横头，气嘟嘟朝院门走。
白雪紧跟“咸烤头”，不时用头顶“咸烤头”的小腿。
方国富拉拉莫思家，低声说：“小姑，我看老骨头有点不对头，这些天，在医院神智一会清醒，一会糊涂，说话颠三倒四，是不是麻药把他的脑袋麻坏了？”
“他是装糊涂，精着呢。”莫思家说，“我看白雪有点不对头，走路摇摇晃晃，神智恍惚。”
“带它看过医生了。”方国富说。“医生叫我好给它准备后事了。”
大家一同走进莫家庭院，护工老潘把“咸烤头”扶上床，垫好靠背，让“咸烤头”舒舒服服靠着。
白雪看看床头上的“咸烤头”，默默地围绕它的窝，转了几圈，便安心地趴在床前，呆呆地看着“咸烤头”常坐的太师椅。
方国富突然想起啥事，急忙跑出门去，不一会回来，手里多了一张罚单。
吃过晚饭，方国富召集屋里的人围坐到“咸烤头”床前，说：“小姑也在，开个家庭会议，议‘老骨头’调养期间的安排。护工老潘，你是专业护理，老骨头的起居，是你的事，买菜烧饭，桂香做，饭菜送来送去麻烦，索性到这里来烧。我呢，跑腿，夜里，我两头住，今晚，我就睡这里。老骨头，你想骨头早日接牢，坐到河坊街秀照片，就听老潘的，甭盯牢我不放。”
“咸烤头”对方国富的提醒没反应，双眼只盯着趴在床前的白雪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