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辉说过,要是签证顺当的话,一个月后就能飞抵美国。
吃过晚饭,方国富要去“绵绣花园”走一趟,正式向老板提出回家养老。
方国富做老板的小伙计时,老板还是津州市里不起眼的小人物;他在新开街当卖10元一包水泥的小老板,养家糊口。现在可是津州市里赫赫有名,身价上几十亿的大老板——福碌集团董事长。
福碌是老板的名字,姓牛,旗下产业有水泥制品、房地产开发、水泥批发销售。
牛福碌把水泥批发销售交给方国富打理,衔头是“福碌水泥批发销售经营部”经理,在集团里属中层管理人员。
老板是方国富的恩人,方国富成为公认的社会渣子的时候,老板接纳了他。
方国富走出班房后,厌烦再过漂泊流浪,打打杀杀、偷偷摸摸的日子,在班房里就想好,走高墙就回津州,找份正儿巴经的工作,正儿巴经讨个老婆,过正儿巴经的日子,稳定下来后,他再去找回大姐和二姐,长期的孤单,更渴望得到亲情。
自那夜杀了王大妈七只鸡,仓惶逃离津州后,就没踏踏实实睡过觉,过夜的窝在盲流、流氓、狗崽咒骂声中不断挪动,“嗤”的鼻声伴随他年年岁岁。为此,在野蛮的环境里,顺口的“小娘生”口头禅逐渐成为他强硬的性格表现——
破落的庭院修补好后,方国富怀揣监狱开出的释放证去派出所登记,再拿派出所开出的介绍信到居委会报到,路上,想到曾杀死王大妈七只鸡,还用血淋淋的鸡吓唬她,惴惴不安,走进居委会,方国富先张望几间办公室,没看到王大妈,才大胆走进主任办公室。
九曲巷居委会主任换成头发斑白,嘴唇往上翘的老男人,方国富把介绍信递给主任的时候,态度诚恳到接近恳求地说:“主任,给份我工作做,没工作我就要喝西北风。”
主任翻着白眼斜看方国富一眼,没理他。
“主任——”方国富还想说。
“回家去等。”主任不让方国富说下去。
方国富问:“几个意思?”
主任冷冷说:“你刚劳改回来,就要工作,九曲巷有数不清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做人的子女还没工作,你说,我得先安排你,还是本份守己人家的子女?”
“当然先安排我,”方国富理直气壮说,“因为我在挨饿,他们没有。”
“你挨饿怪谁,”主任不耐烦说,“回家去等,轮到会通知你的。”
方国富有骨气,不再多说一句,扭头就走。
方国富不再指望他们,他不信,凭借自己的一身力气,挣不到一口饭吃。
回家的路上,经过紫阳里的石框门,方国富看到影壁前有个中风的白发老太坐在轮椅上晒太阳,方国富没在意,走过去了,走出五、六米,觉得有点像王大妈,便倒退回到石框门前,再看,没错,就是王大妈,她怎么变成这付模样了?
方国富跨进石框门槛,王老太靠在轮椅上,后背填着酱红色毛毯,脸色苍白,嘴有点歪,脸上爬满不规则的皱纹,走近看,褶纹里还沾着没洗净的污垢,身上散发出阵阵尿臊臭。
方国富双手压住轮椅扶手,把脸往王老太的脸上凑,说:“你不是当年那个八面威风的王主任吗?”
王老太的嘴已不像以前利索了,嘴里只“嗯呀嗯”的发出没人能听懂的声音。
方国富弓背,把嘴凑到王老太耳旁,问:“王老太,你还记得我吗?”
王老太扭动着僵硬的躯体,用瘦骨嶙峋的手抓住方国富的手,她显然认出国民党特务的儿子。
方国富又说:“你还记得当年门口七只血淋淋没头的鸡吗?我杀的,特地孝敬你,给你炖鸡汤喝。”
王老太激烈地扭动身子,脸涨彤红,嘴里不停发出“嗯嗯”声。
“甭激动,甭激动,”方国富把手从王老太的手下抽出来,拍拍王老太的肩说,“这叫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现在时辰到了。”
王老太受了极大的刺激,双手掌摁住把手,血往脸上涌,嘴里“嗯嗯”叫,激动的要跳起来,但任凭王老太怎么努力,就是跳不起来。
方国富再次拍拍王老太的肩膀,直起腰,拍拍胸脯,翘起粗犷的大脸盘,看看蓝盈盈的天,好像在告诉爸妈:爸呀妈呀,看到没,当年把你们逼上绝路的王大妈,也把自己逼上绝路了,报应啊!
方国富甩甩手,昂首挺胸走到石框门前,再次回头看一眼王老太,甩头,步伐从容,扬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