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烤头”感冒好了,状态却更糟了。
感冒前,“咸烤头”早睡早起,习惯喝早茶。感冒后,生物钟没乱,习惯变了,早睡早醒,赖床不起。
“咸烤头”喝了一辈子早茶,骤然没喝早茶的念头了,吃早饭的意愿也不强烈;你不说吃早饭,他不说肚饿。你喂他,他张嘴闭嘴。让人瘆的是,他靠在床头,目光呆滞,神情凝注,好像在思考很复杂的问题,时而,还自言自语。
方国富担心,“咸烤头”整日赖床,腿劲不练,双腿会萎缩,久了,就会瘫在床上落不了地,到时,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完成。所以,陈桂香给“咸烤头”喂完早饭,方国富就硬要把“咸烤头”拉起来到地上走动。
这日,方国富拉起“咸烤头”到院外走动,晒晒太阳,练练筋骨,好不容易把“咸烤头”拉下床,扶着他往院外走,刚走到院门前,方国富嗅到一股恶臭。
方国富问:“老骨头,你屎拉裤裆里了?”
“咸烤头”说:“没拉。”
方国富弯下腰,鼻子凑到屁股前嗅,屎臭扑鼻。方国富冲厨房间叫:“桂香,老骨头屎拉在裤裆了。”
“啊,拉屎都不知道叫了?”陈桂香从厨房走出来。
“反正在一步步发展,不晓得活着能发展到什么程度。老天爷哪,”方国富乐哈哈叫。“放一码老骨头吧,他犯下的罪过由我来顶,你惩罚他,我同桂香要跟着受折磨啊,求你了。”
“求奶奶,告爷爷没用”陈桂香从“咸烤头”屋里拿出短裤。“你的祈祷不诚心。”
方国富说:“小娘生,再来一遍诚心的。”
陈桂香把“咸烤头”对换的短裤递给方国富说:“好了,好了,你把英子爸的短裤换下来,我好去洗。”
方国富把“咸烤头”的短裤换下来,把“咸烤头”扶进卫生间,生怕又冻着,用热水快速洗了一遍,扶出来,“咸烤头”在太师椅上刚坐下,桌上的手机响了,方国富凑过去,是鲁秘书打来的,方国富便摁下接收键。
“方国富同志,你在哪?”
“在老丈人家。”
“我过来。”不一会,鲁秘书走进莫家庭院,他对方国富说。“市委孙书记在春节期间要到各街道慰问老百姓,重点是慰问这次评为道德模范先进个人,你被评为‘津州好女婿’,孙书记说了,明日上午要来你家慰问,你准备准备,几点到你这里?等我通知。”
转日,方国富起的早,他去家里翻出同英子结婚出游时穿的新郎服,穿上,走回到莫家,站在陈桂香面前说:“你说穿这身衣裳去见市委孙书记寒酸不?”
陈桂香上下打量一番,说:“不寒酸,蛮得体。”
方国富说:“这里就交给你了。”
陈桂香嬉笑说:“放心去吧。”
这时,鲁秘书电话过来了,他告诉方国富,孙书记十点到九曲巷。
虽然离十点还有几个钟头,但烧个开水,买点水果,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方国富离开莫家,先到对面水果店买了水果,一路小跑到家里烧开水,洗过水果,放到盆里,烧开的开水倒进热水瓶里,坐下烟才抽半支,从院门看出去,
厚厚的人群走过来,不少人鼻梁上托眼镜,手拎提包,一付领导派头,方国富认出走在中间的男人是常在电视里看到的市委孙书记。
方国富赶紧丢掉香烟,快步走到院门外迎接。
鲁秘书从人群里一路小跑过来,跑到方国富面前,对方国富低声提醒说:“在孙书记面前说话,别把小娘生三字带出来。”
“知道了,我说慢点。”方国富嘴上这么说,但对不带出“小娘生”仨字信心不足,问。“万一一不留神从嘴里溜出来,咋办?”
“打自己嘴掴。”鲁秘书说。“再解释。”
方国富不晓得鲁秘书这话啥意思,他不敢多问,就“唔”一声,装作听懂的样子,心想,要是真溜出来,就照鲁秘书的话做。
孙书记和市领导已走到面前,鲁秘书介绍说:“孙书记,他是方国富。”
孙书记满面喜色地握住方国富有力的手,说:“现在是寒气袭人的季节,九曲巷里却是春风暖心啊!今天专程来看望你,给你带来市委市政府的口头祝贺,祝贺你当选‘津州好女婿’道德模范荣誉称号。”
站在一旁的古城街道良书记插嘴说:“这次市道德模范荣誉称号评选,‘好女婿’只设定一个名额,你被评上了,祝贺你。”
“屋里坐,屋里坐。”方国富激动的连声说。
孙书记领头进院,跟班依次进院,左邻右舍涌进小院凑热闹,顿时,小院里密密麻麻全是人,这场景,方国富流浪回来至今,只出现过两回;第一回是儿子成津州状元。就是同英子结婚,庭院也没这么热闹。
当然,这场合落不下金枝梅,她拉住准备进院的方国富说:“今晚电视里一播,你就成津州名人了,你要火了!”
方国富进院时,屋里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方方圆圆的凳子全搬到院子来了,几个工作人员猫腰把凳子排成半椭圆形状,电视台记者已架好摄像机。
孙书记朝方国富招招手,说:“老方,过来,坐到我身边,今天你是主角。”
方国富没见过这场合,几分胆怯,几分紧张,心“突突”跳,脚踝像被帮上大块石头,迈不开步。
不知谁在背后猛推一把,方国富趔趄几步站在孙书记面前。
孙书记再次握住方国富的手,说:“老方,你不但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儿子,还传承了中华民族的优良品德,我也是女婿,我要向你学习,向你致敬!”
方国富被赞美的浑身的血“蹭蹭蹭”往脸上涌,顿时,脸从面颊红到耳根,他翕动嘴唇,满脑子搜词,终于搜出带有江湖气息的仨字:“不敢当!不敢当!”
“坐。”孙书记拉住方国富带头坐下,一直不放手。
方国富的手被孙书记牵着,感到很别扭,但还得挻直腰板坐着。
孙书记坐下,大大小小的领导干部也分别坐下,方国富的感人事迹是鲁秘书写的,但鲁秘书级别欠高,没资格坐,只能站在后面。
古城街道的良书记不愧为孙书记手下的一员干将,这时候恰到好处地插上一句:“老方,古城街道出你一个好女婿,我作为古城街道的书记感谢你,向你致敬!”
孙书记说:“如果津州的女婿都像老方一样,孝敬老人,尽心尽责赡养老人,津州的社会风气就会更上一层楼。”
方国富谦逊说:“领导不停夸,我的脸都没处放了。”
孙书记说:“老方,你是今天的主角,不能让配角抢主角的戏了,也该你说点了。”
方国富接不上领导的话头,也不知道说些啥,可领导放出话了,不说又不行,他鼓鼓勇气说:“孙书记,我是粗人,嘴笨,弯弯曲曲的话没本事说,有事藏着掖着,心里难受。我是驼背人说条直话。市里领导突访我这座破落小院,我惊喜,我激动,我这人不能惊喜,更不能激动,一激动,嘴门就把不住,小娘生——”一不留神,当着孙书记的面“小娘生”仨字从嘴里溜了出来,气得站在方国富身后的鲁秘书用膝盖头顶了方国富后背好几下,急的方国富直掴自己的嘴。
孙书记拉住方国富掴嘴的手,问:“干嘛?”
“孙书记,我说脏话了,”方国富说。“我得向你说明——”
孙书记说:“不用解释,谁都有口头禅,在我们面前说话带出口头禅说明本真,我这次过来,就想看看真实的、原滋原味的津州好女婿。继续说。”
方国富说:“我讨了老婆后,老丈人就没叫过我的名字,他骂我是班房客,老丈人没乱骂,他骂的有根有据,我年轻时蹲过班房;一次未成年叫劳教,一次成年了叫劳动改造。我觉得带着这个污点做津州的好女婿,不配。”
左邻右舍都知道方国富坐过牢,都弄不懂方国富为啥要把这件同做好女婿沾不到边的事搬出来说。
金枝梅愤愤说:“他就是脑神经搭牢,没了回路。”
孙书记说话了,他看着良书记问:“材料里好像没写进去?”
良书记没揣摩透孙书记的话义,心里发毛,不敢轻易答话,他把目光投到站在方国富身后的鲁秘书脸上。
鲁秘书心里发慌,在居委会采访时,居委会把这事给隐瞒了,他只能是实话实说:“我在写材料时,去过无数次居委会,从没人同我提过这事。”
“你们认为我是在追究责任吗,”孙书记说。“各部门负责人,包括在场的媒体人,我们必须辩证地看待一些问题,好人和坏人如果分开来看待,就容易走极端,在我们的意识里,必须清楚一点,世上没有永远的坏人,但也没有永远的好人。老方的人生经历就很好地佐证了我的论点。鲁秘书,你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你的工作不够细仔,这一点,我要批评的,如果,你把老方坐牢的这一段历史写进材料里,我想,材料不但更生动,而且教育意义更加深远,榜样的力量更加无穷,更重要的是,老方的形象更加立体,饱满,他作为津州好女婿的形象更加厚重。”
良书记立即做出表态:“孙书记,你问我时候,我吃不准,不敢回答,你这番通俗又深刻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我肤浅,我要加强学习,对人对事我要学会深刻思考。”
孙书记笑着说:“人的成长在于深入学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