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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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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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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巷》连载

第六十五章 忽悠

转日,阳光明媚,吃过早饭,方国富把太师椅和小矮桌搬到门口,泡上茶,让“咸烤头”晒太阳,补回钙质,脚骨硬朗起来,免得再跌倒。

出院后,关在屋里近半年,每日只照灯光,不晒太阳,活动距离三点一线——床、堂屋和卫生间。钙流失造成的骨节疏松可不是小事。

方国富说:“老骨头,梳理梳理,到外头亮亮相,游客想你,都想同太上老君拍照合影呢。”

“咸烤头”没抗拒,也没情绪,方国富梳头发,他就伸直头颈,方国富说洗脸,他就把双眼闭拢,方国富说,梳理胡须,他就把下巴往上翘起, “咸烤头”的出奇顺从,并没给方国富带来快感,反倒,给方国富带来忧虑;他情愿看到“咸烤头”怒怼他,拍桌子骂“班房客”,把他从身边赶走,让陈桂香接替他。因为,他的暴脾气,说明他的自尊心和虚荣心还没沉睡,爱与恨还在,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血气。此时此刻,“感烤头”对他的顺从,让方国富看到“咸烤头”的病情在加重。”

安顿好“咸烤头”,方国富去屋里搬凳子,他想陪“咸烤头”坐一会,以前,“咸烤头”看方国富坐面前,就心烦,就会吹胡子瞪眼下逐客令。这次,他会有何反应,方国富想看看。

方国富把堂屋的垃圾扫进筲箕,倒进垃圾筒,搬出靠背椅时,看太师椅空着,“咸烤头”不知去向。方国富四处环顾,看到“咸烤头”的身影在九曲巷口晃动,方国富放下靠背椅,追上去要拉回“咸烤头”,追到一半,他放慢脚步,他想看看“咸烤头”要去哪里。

方国富跟在“咸烤头”后面。

“咸烤头”步履稳健,一直往前走,走到方家庭院前,站住了。

跟在后面的方国富正犯懵,心在问:他到这里来干嘛?“咸烤头”喊话了:“英子,英子,爸来看你了,爸有事找你。”看院墙里没人答,又喊。“班房客,死出来,做缩头乌龟啊!”

听“咸烤头”的话,方国富心里五味杂阵,,他走上前去说:“老骨头,班房客在这里。”

“咸烤头”上下打量一番方国富,说:“班房客,英子呢?”

方国富说:“英子不在这里。”

“咸烤头”又问:“在哪?”

“在封路牌。”提到“封路牌”,津州人都知道是死人居住的地方。津州人习惯把“封路牌”同咒语关联起来,比如:你好去“封路牌”报到去了。方国富说“封路牌”是想看看“咸烤头”作为地地道道的津州人,还记不记得“封路牌”的意思。

“封路牌?”“咸烤头”迟疑片刻,突然说。“她到坟堆里干嘛?”

“憩息。”“咸烤头”还能记起“封路牌”的意思,方国富觉得记忆里还残存着碎片,欣慰。

“英子到封路牌里憩息,英子到——”“咸烤头”突然想到啥,嘴一憋,哭起来,像个老小孩,哭泣中说。“英子,苦命啊!”

方国富说:“老骨头,走吧,游客还在等你拍照合影呢。”

“咸烤头”随同方国富回到自家门口,恢复了平静。

陈桂香走出院门,问“咸烤头”:“英子爸,想吃啥?”

“咸烤头”说:“肉饼子,加一只鸡蛋,带鱼。”

“我去买。”陈桂香走了。

方国富坐在一旁,问:“老骨头,你就不想同我说点啥?”

“咸烤头”瞥一眼方国富,管自己喝茶,抽烟,当方国富不存在。

方国富一时找不到话题,缄默,片刻。

“咸烤头”侧过脸,把方国富当成了游客:“嗳,你照片拍不拍的,要拍三十元,不拍去河坊街看看,老坐这里,干嘛。”

方国富还真想当一回游客,同冤家对头合张影,留个记念。方国富从兜里摸出三张十元,递给“咸烤头”,“咸烤头”接过钱压到茶壶下。

方国富叫过隔壁的王老五,把手机叫给他。方国富走到太师椅旁,“咸烤头”熟练地摆出姿势。

拍完照,方国富知道“咸烤头”要驱赶他,便自觉坐到八字桥去,屁股还没把石阶焐热,手机响了,方国富拿出手机,看是陌生电话,犹豫着摁下接收键。

“方国富同志,噢,我是古城街道办公室的鲁秘书,有事找你,你在哪?我就在你家门口。”

方国富说:“你稍等,五分钟就到。”

方国富一路小跑到家,远远看到院门前站一个戴眼镜,中等个,高额头,东瓜脸,西装革履,很有文艺范的中年男子,方国富跑到他跟前,客气地伸出手说:“你就是鲁秘书?”

“是的。”鲁秘书伸手握住方国富的手,很正式说:“方国富同志,为了弘杨中华民族的优良品德,津州市委市政府决定今年开展评选津州道德模范先进活动,分配给古城街道推荐2个名额,经多方推荐,你有幸被古城街道作为津州好女婿候选人推荐到市里。方国富同志,我首先祝贺你成为古城街道津州好女婿候选人。接下来,由我负责整理你的上报事迹,今天,我们初次接触,先口头布置作业,想几个照顾你丈母娘和老丈人的感动事例,过几天我再来采访你,这几天,我会采访社区,居委会,亲朋好友,还有你的亲戚。你推荐一个亲戚给我。”

方国富说:“我小姑,叫莫思家,我的情况她最了解。”

鲁秘书问:“她在哪里工作?”

方国富说:“你到市社会矛盾调处化解中心就能找到她。”

鲁秘书是个大忙人,在门口谈完正事,就说要走,方国富客气,请鲁秘书进屋喝口茶,抽支烟,鲁秘书说没时间,就走了。

送走鲁秘书,方国富回到莫家,“咸烤头”不见了,只有白雪惬意地趴在太师椅旁,方国富问它“咸烤头”的下落,它一脸茫然,看王老五从屋里出来,忙问:“‘老骨头’看见没有?”

王老五挠挠后脑勺,说:“奇了怪了,进屋的时候他还坐着,才十来分钟时间,就不见了。”

对面开水果店的胖嫂说:“‘咸烤头’坐黄包车出去了。”

方国富问:“往哪里去了?”

胖嫂说:“过八字桥。”

方国富追到八字桥头,直看,没看见黄包车踪影。方国富直追,追出一段路,视线内没有黄包车,他调头到共享车停放点,用市民卡借用一辆共享自行车,拐进香堤街,继续追,一直追到头,黄包车倒看见好几辆,但都是空车。

方国富心急如焚,他打电话给小姑说:“小姑,‘老骨头’不见了。”

莫思家说:“他走不远,周边找找。”

方国富说:“他是坐黄包车出去的,我在香堤街。”

莫思家说:“我先报警,再过来同你一块找。”

莫思家和顺昌一人骑一辆公共自行车,到香堤街口同方国富会合,他们分头找,说好一个钟头后到八字桥对面的牌坊前碰头,方国富打电话给陈桂香,让她在家里守着。

一个钟头后,方国富、莫思家和顺昌前后回到清河坊前,个个摇头,失望,这时,方国富看到一辆桔黄色的黄包车从九曲巷慢悠悠踏过来,黄包车夫身后坐着“咸烤头”。

方国富说:“小娘生,回来了。”

仨人迎上去,黄包车停在莫思家面前,莫思家责怪问:“老哥,你去哪了?”

“兜风去了。”“咸烤头”迈出一只脚,要下车。

黄包车夫赶紧说:“慢慢,下不得,下不得,跌倒我可赔不起。”

俩个警察过来了,他们查了沿途监控,来通报情况。

陈桂香跑过来,扶住“咸烤头”手肘,下了车,“咸烤头”一脸严肃,走到太师椅前,坐下,喝茶,抽烟,好像所发生的事同他不搭界一样。

黄包车夫坐在车头,一只脚搁在刹车档上,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解开绑在手腕上的毛巾,从脸上擦到后脖颈,哭笑不得说:“这老倌,我算服了,被他哄的刮刮旋,还以为有钱赚。说就在前头,就在前头,指点我踏了大半个津州城,踏得我小肠气都鼓起来了,还踏不到。”

“他是老年痴呆,你甭同他一般见识。”莫思家说好话,平复黄包车夫被作弄的憋屈。

黄包车夫说:“嗨,老倌忽悠人还真有一套,弄得我哭不是笑不是。他说自己是太上老君,炼丹专业户,天上人间两头住,老倌真把自己当神仙了,说要带我去天上玩玩,说天宫有不少美女,七仙女在天宫里不算最美——笑死人了,唉,我是真的踏不到尽头,才自作主张把老倌踏回来的。活宝一个,约对活宝,我看老倌年轻时绝对是泡妞高手。”

“老弟,辛苦,辛苦,”方国富递上一支烟。“你说,给多少钱?”

黄包车夫接过烟,说:“我说不好,反正踏了大半个津州城,你客气给把。”

方国富掏出一张五十元面额,递给黄包车夫,问:“够不?”

黄包车夫接过烟,叼在嘴上,说:“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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