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阳一家给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庭院带来欢声笑语,只是热闹忒短暂,方国富还没品味儿孙绕膝带来的快乐,方阳一家就离开津州,只给方国富留回味。
送走方阳一家,庭院安静了,方国富坐在檐阶上,抽着烟,感觉心理变化微妙,方阳在美国时,尽管电话频繁,但驱散不掉内心的孤寂和空虚,此时,儿孙还是不在身旁,方国富却感觉心里填得满满的。
方国富抬起屁股的同时顺手拿起屁股下的矮凳,他想坐到“咸烤头”屋里去,陪他说说话,这些天,方国富感觉“咸烤头”的状况有点糟糕;他的饭量不但少的可怜,要命的是,“咸烤头”已不晓得饥饿。而且,能明显看出“咸烤头”这根蜡烛正在加速消耗。
方国富坐到“咸烤头”床前,注视“咸烤头”,他平躺在床上,目光呆滞,盯着天花板。“咸烤头”瘦得不成人样,面颊像刀削一般,颧骨凸起,面颊凹进,眼窝凹陷,眼乌珠突出,一张长脸就像是面骨外包上一张薄皮, 一头蓬松的白发毫无光泽,像秋天荒野上蔫了的干草,穿在身上衣裳空落落的,露出的手臂就像一根枯枝,手腕与手背青筋暴突。
方国富没话找话:“老骨头,阳阳到杭州工作了,以后我不用去美国看儿孙了,想看儿孙,脚踏油门,用不着二个钟头就到杭州,我可安心伺候你了。”
“咸烤头”对方国富说的话无动于衷。呆滞的目光依然盯着板壁
陈桂香走进屋里,把折叠好的被放到“咸烤头”头后,抱住“咸烤头”往上拔,竭力让他坐起来,凭她几十年的护理经验,老人坐不住,就离瘫痪不远了。可是,“咸烤头”靠到被上没多久就一点点往下滑。
陈桂香说:“坐不住了,我看离瘫下不远了。”
“我看看,这姿势他能坐多久。”方国富抱起“咸烤头”,帮他坐正。
方国富注视“咸烤头”,不到一分钟,“咸烤头”的屁股就往下滑,支撑点从腰部到脊椎一直到肩胛骨才停止。
方国富叫进陈桂香,说“坐不住,拔上来就开始往下滑。”
“我担心坐着不动,血液流动不畅,会生祷疮。”陈桂香说。“要不你给英子爸看看,屁股上有没红块。”
方国富把“咸烤头”翻转,让他侧躺,“咸烤头”很听话,让他侧躺,他就一动不动侧躺。
方国富拉下短裤,尾骨周围的皮肤凝固一块红晕。
陈桂香紧张说:“天气就要转热,红退不掉皮肤会发炎,糜烂,祷疮会把肉烂光,烂到骨头。”
方国富不懂,他问:“皮肉要是烂了,有没特效药膏?”
陈桂香说:“烂在皮上,百多邦还管用。烂进肉里,啥药都没用。”
方国富想起当年牢里出来找居委会要工作没成,回家时看到王老太坐轮椅晒太阳的情景,他起身,去医疗器械商店给“咸烤头”买轮椅,他要推“咸烤头”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让阳光促进他的血液循环。他不能让“咸烤头”在床上浑浑噩噩的痛苦中等死。
方国富买回轮椅,定制海绵坐垫,时置太阳偏西,方国富要推“咸烤头”出门兜风,方国富同陈桂香分工;方国富负责给“咸烤头”热敷,他要把凝固在“咸烤头”屁股上的血液敷散。陈桂香负责给“咸烤头”梳理发须。出门前,方国富用宽带把“咸烤头”拦腰固定住。轮椅推出院门,方国富翘起轮椅在牌坊前转圈,“咸烤头”背靠轮椅后背,减轻股骨压力。
方国富推到水果店前,老板娘叫住方国富:“哎,才几日没见,‘咸烤头’瘦成这模样。”
“你不是想减肥吗?问老骨头。他现在可是减肥专家。”方国富笑嘻嘻把轮椅往八字桥的斜破上推。
“这女婿是好,就没个正经话。”老板娘在背后说。
轮椅推到桥头,方国富坐到石栏上,从袋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插进“咸烤头”的铜烟管,递给“咸烤头”抽。他自己也点上一支。
“咸烤头”坐在八字桥头,看河道上滑过的船只,精神面貌提振了许多,
金枝梅走到八字桥头,问:“阳阳走啦?”
“走啦。”
“才住几夜就走了,咋这么急。”金枝梅瞥一眼“咸烤头”。
方国富说:“他得先去办入职手续,把窝安定下来。”
“昨夜,小姑叫你搬到杭州去,你咋不吱声,你到底是啥想的。”昨夜,方国富吃团圆饭,把小姑、小姑丈和金枝梅都叫来了。
“老骨头还在,说这事没意义。”方国富说。“等老骨头不在了,再说这事也不迟。”
金枝梅说:“小姑说这事,你就没听出弦外音?”
“我晓得,”方国富说。“小姑是愧疚,不想再拖累我,她是想多了。”
“唷,”金枝梅说。“你不傻呀。”
“你甭光说我了。”方国富说。“你的养老钱就没一点消息?”
“就当给这帮骗子买棺材。”说这事,金枝梅怒气就往上攻。
“太上老君,有些日子没见了,咋坐轮椅了?是不是炼出一炉废丹,没丹可吃,活不长啦。”船老大站在船尾朝“咸烤头”挥动手臂。
“小娘生,双眼生到裤裆里去啦。这是轮椅吗,是火轮椅,会飞的,要不你上来坐坐,带你去天宫会会嫦娥。”这帮船老大嘴碎,调侃起来口无遮拦,对这帮人,方国富就会奋起反击。
方国富想出各种延长“咸烤头”彻底瘫倒的办法,不惜投钱,不惜费力气,还是没能扼制住“咸烤头”快速瘫倒的势头。
过了“五·一”劳动节,冷空气南下就不再顺畅,天气没有冷空气调节,一日比一日热起来。
这日早晨,方国富去“咸烤头”房里给“咸烤头”换裤头,剥下裤头,发觉股骨旁红晕退了,想想用热敷、轮椅的方法效果不错,信心倍增。吃过早饭,方国富又要推“咸烤头”出去兜风,“咸烤头”坐不稳了,方国富把“咸烤头”抱上轮椅,“咸烤头”就往轮椅下滑,来回几次,就是坐不住,累得方国富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在骨排凳上。
“桂香,小娘生,老骨头彻底瘫倒了。”方国富叫着。“咋办?”
陈桂香走进“咸烤头”房间,说:“还能咋办,每日翻身,不让英子爸生褥疮。”
方国富说:“唉,看来‘老骨头’就这命。”
陈桂香说:“翻身可是力气活,你独个吃不消翻的,我同你轮着翻。”
“没事,就当是健身,耗了力气,赚了健康。”方国富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