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富坐上市政府特派的接送面包车时,方阳已带贝娅特丽克丝和莎娜坐进人民影剧院第三排中间的位置。
面包车在市区兜了大半圈,陆续接了十个人——老中青三结合。面包车没停在剧院正门前,而是绕到剧院后面,在一群高挑、靓丽的礼仪小姐前停下,她们微笑着迎上来,一对一给车上下来的获奖者披上绶带,佩上胸花,方国富这才晓得同车的都是来领奖的。
礼仪小姐给方国富佩上胸花后,说:“我姓林,叫我小林,从现在开始,我全程为你服务。”小林略弯腰,伸出手说。“请。”便引导方国富走进剧院偏门,每到拐弯处,伸一次手,弄得方国富走路很别扭。
礼仪小姐把方国富引进一间演员化妆间,十个获奖者集中在里面休息,方国富赶紧坐到一角,坐衣袋里掏出感言,他想趁机再温习一遍,但没看几个字,一个女领导走进来,拍拍巴掌说:“大会就要开始了,大家集中进入会场。”女领导带领大家走到进入会场的小门前说。“叫到名字的上前,排成一排。”
方国富叫到第一个,女领导叫一个名字,方国富身后多一个人,女领导叫到最后一个人名字,方国富身后排成一字纵队,十个礼仪小姐与十个获奖者并肩成两排纵队。
女领导一声号令:“进场。”
两排队伍齐刷刷走进会场,顿时,会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方国富偷眼看一眼会场,吓一跳,楼上楼下全是一颗颗攒动的人头。
方阳激动又自豪地对贝娅特丽克丝说:“领头的,看到没,爸,精神气十足。”
贝娅特丽克丝伸长脖子,开口就要喊爸,方阳赶紧用手捂位贝娅特丽克丝嘴巴,说:“你这一声叫,惊喜变成惊吓了。”
贝娅特丽克丝问:“为什么?”
方阳说:“一个外国妞,管他叫爸,还不被吓懵。”
漂亮的主持人从台侧走到台中央,她说:“请津州市道德模范荣誉称号获得者入座。”礼仪小姐安排荣誉称号获得者坐下。“今天大会有四个环节,首先,由津州市委项敏副书记宣读津州市道德模范荣誉称号获得者名单,其次,颁奖,第三,由津州好女婿方国富代表道德模范荣誉称号获得者谈获奖感言,最后,由津州市委书记孙玉胜讲话。首先,由少先队员向津州市道德模范荣誉称号获得者献花。”
《运动员进行曲》响起,在会场上久久回荡。
会场一侧,齐刷刷走出一队系红领巾,手捧鲜花的少先队员,她们热情洋溢地奔跑到“可爱的人”面前,献上鲜花,集体敬礼。
少先队员离场后,主持人说:“下面请项敏副书记宣读津州道德模范荣誉称号获得者名单,请读到名字的上台。”
项敏副书记在礼仪小姐的引导下,走上舞台,走到讲台前,项敏副书记读完名单,获奖者在舞台中央已排成一排。
各级领导在主持人的报名中,踏着欢快的音乐,走到舞台,从礼仪小姐的托盘里拿起荣誉证书和奖金颁发给道德模范荣誉称号获得者。
各级领导在礼仪小姐引导下离开舞台,音乐也跟着停止,热闹的会场安静下来,站在方国富旁边的主持人说:“请道德模范荣誉称号获得者坐到原位,津州好女婿方国富留下。”
礼仪小姐把津州市道德模范荣誉称号获得者引下舞台,坐到位置上。
宽大的舞台上,只站着主持人和方国富俩人,方国富不敢往台下看,心提到嗓子眼,心里直打击斯鼓。
主持人大概是想缓和方国富的紧张情绪,温和问:“请你说说此时此刻的心情。”
方国富挺直腰板,实话实说:“激动,紧张。”
主持人宽慰地笑笑 边说边用手把方国富往讲台前引:“下面请津州好女婿谈获奖感言,大家掌声欢迎。”
顿时,会场上回荡起“噼咧叭啦”的拍巴掌的声响。
“把舞台交给你。”主持人款款走到台侧。
方国富站到讲台前,他觉得麦克风低了,伸手想把麦克风抬高点,但手抖得利害,调整几次都没调整到位,主持人重新走到方国富旁边,帮方国富调整时,轻声说:“镇定,别紧张,就当眼前没人。”
舞台上只有方国富一人了,他紧张的汗衫里粘答答,全是汗。他觉得头发里冒出汗珠往额头上滚,他知道不能冷场,他得说话:“各位领导,各位领导,各位—— 今天,我荣幸地评上津州好女婿,心情万分激动,在此,我感谢津州百姓投票给我;感谢古城街道的极力推荐;感谢组委会对我的肯定和认可。”
方国富无意识地看一眼台下,这一看,要了命了,储存在脑袋里字句全看没了,他懵了,傻了,急了,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他使劲想,可脑袋就像一张白纸,白纸上的字句不知躲到哪去了。方国富紧张的手不知往哪里放,双腿软的感觉站不住了。
台下,以“噼咧叭啦”的巴掌鼓励方国富。
坐在中间的小姑丈急着一个劲拍大腿。
讲台前,方国富苦苦搜索,但搜索不到一句话,方国富又急又恼,硬着头皮还得说:“各位领导,各位领导,各位——”巴掌在“各位领导”声中停下来。“小——”瞬间,方国富觉得有了脑回路,意识到“小娘生”要从嘴里溜出来,一个紧急刹车,“娘生”两字“滚”回喉管。
方国富不再指望搜回小姑丈给他的语句,他决定照自己想的说:“我是做生意的,脑子活络,在生意场上,我嘴不笨,咋站在这里嘴就笨的一塌糊涂——”方国富本想先铺个垫,话题再拐回到做好女婿上来,结果,这垫铺远了,拐不回来了。“嗯——”
这时,方国富隐隐约约看到前排座位上有一只手臂在摇晃。
方国富没想到儿子会坐在台下。
“老爸,儿子挺你,给你打气来了!”会场上,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方国富以为自己想儿子想疯了,做起白日梦来。
“老爸,儿媳爱你,孙女莎娜等你来抱她回家。”
方国富循声望去,台下黑糊糊的,看不清儿子的脸,但他看到儿子旁边站个怀里抱个洋娃娃的外国妞,儿子一家突兀出现,让方国富在惊喜确信自己没做白日梦,心里说,小娘生,几时偷偷摸摸回国,还与我打埋伏战,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过,方国富高兴,儿子终于从屏幕里跳出来了,有个活的洋娃娃,不用再去橱柜里看洋娃娃了。
此时此刻,方国富感觉头脑里像流进一股清泉,闭塞的脑门开窍了,做女婿的感言涌上心头,他定了定神,心想,不能在儿子和儿媳面前掉链子,好在,儿子和儿媳的呐喊帮他把话题拐了回来,切入主题不再生硬:
“我这女婿当的有点寒酸和窝囊。老婆在世时,我是挂名头的女婿,老丈人家住九曲巷东头,我家住九曲巷西头,相隔不超过八百米,我走了二十多年才走进老丈人家门。才从挂名头女婿转为正式女婿。
“有人或许会问,为啥走不进老丈人的家?老丈人看不起我,他要寻个有权有势有钱的女婿,我不够格,我充其量是靠卖苦力挣钱的搬运工,还蹲过班房。没爸没妈的野孩子!其实,不瞒大家说,我也觉得不配,她嫁给我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老婆叫英子,在河坊街只要提到‘干货西施’年纪稍大点的都晓得,津州街头公认的大美人,追求她的后生足足有一个排,个个条件比我好百倍千倍,可英子就像中了邪,偏偏要死心塌地嫁给我。自从做上英子的老公,我就像活在梦里,就是英子死后我也没能从梦里走出来。
“我从小没爸没妈,没人管没人疼,上天叫我自生自灭。好不容易借上英子的东风,有了双亲,我哪舍得撒手,老丈人不认我,我认老丈人,反正认不认,女婿已经当定。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信感化不了老丈人。于是,节日头,我就买烟买酒买补品去讨好老丈人,没钱,向老板借,老板是好人,那时候,他财不大,气却粗,我说借一百,他就会给我二百。老板给我二百,我就把二百元都换成烟、酒和补品。但每次去讨好,都被老丈人用铁捧打出来,打得我皮肉青一块紫一块。不过,我照送不误,门走不进,礼就让老婆送,老婆死了,叫儿子送,儿子去北京、美国读书,就叫小姑转交,我想,就算是石头,也该让我的真情感化,但就是感化不了。
“七年前的一日,我碰到小姑,小姑告诉我丈母娘中风住进医院,我想,我得管,就是老丈人赶我,我也得管。转日,我就去医院了。这次,老丈人虽没好脸色给我看,但他没骂我,没赶我,也没打我,只是他做了甩手掌柜。
“从此,我不但管丈母娘治病,管老丈人一日三餐,还承担老丈人家大大小小的开销。我进出老丈人家,老丈人不再赶我、打我,我感觉这女婿不再是挂个名,只是觉得这迟到的女婿做的忒孤单,要是英子还在,我这女婿肯定当的更够格。
“三年前,丈母娘走了,我只管老丈人一日三餐,现在,老丈人痴呆了,我管他吃喝拉撒,老丈人这生最恨的就是我,所以头脑袋糊涂前,还是没接受我这个女婿。我想,这辈子都没戏了。但我还是那句话;他不认我这个女婿,我认他做我老丈人就够了。完了,谢谢!”
台下“噼咧叭啦”响起,久久停不下来,方国富走下舞台,抱过孙女,“噼咧叭啦”的巴掌声更热烈了,巴掌声把会场的气氛推向高潮,却吓着了莎娜,本来还笑盈盈的,瞬间嘴巴下撇,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