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香弄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鱼、肉、海鲜摆满一桌,叫来小姑和小姑丈,陈桂香只说难得聚聚,让“咸烤头”热闹热闹。小姑心知肚明,这个聚餐是再次搭伙的仪式。
“咸烤头”坐在餐桌前,看莫思家进堂屋,指指身旁的空位说:“小妹,坐这里。”
莫思家坐到“咸烤头”身边,说:“老哥,你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咸烤头”说:“一桌菜,英子烧的,多吃点。”
陈桂香还在端菜,“咸烤头”却说是英子烧的,莫思家有点懵,他把征询的目光移到方国富脸上。
方国富说:“老骨头把桂香当成英子了。”
莫思家问“咸烤头”说:“老哥,你晓得我是谁?”
“咸烤头”说:“你是思家,我小妹。”
莫思家指指坐在身边的老伴,问:“老哥,他是谁?”
“咸烤头”左看右看,摇摇头说:“不认得。”
顺昌说:“我是你妹夫,忘啦?”
“妹夫?”“咸烤头”想了想。“我妹夫叫顺昌,他没来,对了,思家,你把顺昌叫来。”
顺昌指着自己的鼻尖说:“老哥,我就是顺昌。”
“你是谁,你想到我这里白吃食,出去。”“咸烤头”严厉说。“听到没有,出去。”
莫思家拍拍老伴的手,说:“你先出去,我打电话给你,再进来。”
“好好,我出去。”顺昌起身,走出庭院。
“咸烤头”指责莫思家,说:“听到没,打电话给顺昌,老来伴,老来伴,形影不离才叫伴。”
“咸烤头”这话说的逻辑清晰,方国富和陈桂香不由得互看对方。
莫思家拿出手机,用手指摁阿拉伯数字,通了,说:“顺昌,老哥叫你来吃饭,”莫思家把手机移到“咸烤头”耳旁。“老哥,你面子大,你说两句。”
“咸烤头”就:“顺昌,过来,英子烧了一桌菜,哥俩喝点老酒。”
不一会,顺昌出现在堂屋前,“咸烤头”用手背拍拍莫思家手臂,说:“让开,让开,规矩懂不懂,男大女从,顺昌,坐这里。”
“老哥,你哪来的规矩,以前咋没听你说过。”莫思家笑着,挪了个屁股印,坐到隔壁的靠背椅上。
“英子呢。”“咸烤头”没看到陈桂香。
“在呢,”陈桂香的声音从田小勇屋里传出来。田小勇下不了床,陈桂香把饭菜端到他屋里。“你们先吃,我就来。”
这顿饭,大家虽说说笑笑,千方百计逗“咸烤头”乐,但乐的背后都吃的心情沉重,谁都看得出,“咸烤头”的记忆力衰退的速度比预想的要快得多,莫思家在想,以“咸烤头”痴呆的发展速度,用不了一个月,就会彻底糊涂,生活不能自理,咋办?莫思家心想,不能再拖累方国富了,她要把方国富解脱出来,否则,莫家欠方国富忒多忒多。
晚饭后,莫思家叫老伴先回去,她要同方国富商量“咸烤头”糊涂后如何安置的事。
吃过晚饭,莫思家把方国富叫出门,陈桂香搬出两把凳。俩人坐下,莫思家认真说:“我得同你谈如何安置我哥的事。”
“小姑,”方国富说。“安置的事都说过了,就不讨论了。”
“记得上次来,顺昌长顺昌短,谈的蛮开。算算还不到半个月,就不认得顺昌了,”莫思家说。“唉,这病发展的这么快。我在想,过不了一个月,他连我这个老妹都不认得了,我想来思去,觉得莫家不能再拖累你了,你作为女婿,没责任和义务给老丈人养老送终的,我把老哥送到养老院去,你再伺候下去,好好的身板也要被拖垮,我咋向英子交代。”
“小姑,”方国富此时的心态与“咸烤头”摔跤前两样,不再想去美国后,心情反倒平静了,情绪波动的曲线幅度收窄,有时候,方国富静下心来想想,“老骨头”这辈子活的不易,他抢走了英子,破灭了“老骨头”的梦想,他是给“老骨头”制造痛苦的罪魁祸手,“老骨头”的脑袋是在对他的“恨”中糊涂的。“美国我已决定不去,同阳阳也说了,阳阳理解我。不管‘老骨头’以后还认不认得的我,我笃定要送他到黄泉路口,看他进阴曹地府,好歹冤家一场。”
“国富,那天你说朋友爸的事,我信,但我在想,要是养老院到处是黑心护理员,谁还敢把老人送养老院去。”小姑说。“现在我哥,脑子糊涂,身体还硬朗,还有些日子好折腾,他恨你恨的要死,你不是后生了,你已经折腾不起了。”
“小姑,我敢说,‘老骨头’记忆里的恨早磨光了,他现在是恨在嘴里,挂在嘴上的班房客,也不再是恨我的发泄称呼,只是习惯叫的符号。”方国富笑着,片刻,方国富安静下来。“小姑,不瞒你说,以前伺候英子爸妈全是为英子,英子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我不能丢下俩老不管。现在伺候‘老骨头’,我感觉不再为英子。我在问自己,美国一而再,再而三走不成,真的是‘老骨头’阻拦吗?我是‘野’大的,不是在中规中矩的家里养大的,我的‘野’性是做事不计后果,更不会像娘们思前想后,可我在去美国的事上,同‘老骨头’闹,自己矛盾,挣扎,最后还是放弃,为啥?我承认有英子的因素,昨夜,我才感悟到,我已经离不开‘老骨头’了,这些年同‘老骨头’的互怼中,我的情愫和责任已同‘老骨头’拴在一起。”
莫思家说:“英子向我哥摊牌那天,叫上我,我知道英子是想我帮她说话,但我没站在她这边说话,我做了和事佬。说实在,我也不看好你,现在想起来惭愧呀。”
方国富笑着说:“要是你站在英子这边说话,我敢说,你不是违心的,就是没原则的。其实,不要说你不看好我,我自己也不看好我自己,小姑,你说谁愿意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一个劣迹斑斑的牢改犯,除非脑子有病。哧哧,其实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当初英子看上我那点了,铁了心要嫁给我。”
“你没弄明白,我可看明白英子为啥死心塌地要跟定你过了。”莫思家拍拍方国富的肩膀,笑着站起来要走。
方国富说:“小姑,再坐回,还有一事憋在心里有些日子了,想来想去还得向你汇报。”
莫思家重新坐下。
方国富说:“现在‘老骨头’只记得英子和他的钱,但‘老骨头’只记住英子活着的片段,死的那段忘了,所以,在‘老骨头’的记忆里英子还活着,至于英子活成啥模样,‘老骨头’是时而灵清时而糊涂,那钱是为英子留的,他才记住这笔钱。不过,这笔钱放在哪里?他忘了。他时不时说家里进贼,钱偷了,就是不记得钱放在哪里,才同贼联系在了一起。”
“我哥没固定收入,”莫思家说。“这些年,你丈母娘中风住院,吃药,我哥摔跤住院和日常开销,还能剩几个钱。”
方国富说:“丈母娘中风,‘老骨头’跌倒手术和吃饭的钱都是我掏的。”
“啊,”莫思家意外说。“你咋不早说。”
“我买水泥收入高,年底还有分红,阳阳在美国收入高,还寄钱给我,不差‘老骨头’几个钱。”方国富说。“我同你说这事,没别的意思,是担心‘老骨头’脑子彻底糊涂了,记不得有英子了,这笔钱也就彻底忘了。这笔钱要在‘老骨头’糊涂前掏出来,由你保管,要用的时候就可拿出来用。”
“走,现在就去问他。”
莫思家回到堂屋,同方国富在“咸烤头”面前坐下,说:“老哥,这些年,你同嫂子吃的、用的、住院的费用,一分钱不掏,全用国富的,你这门也算是抠到家了。”
“咸烤头”淡淡说:“我没钱。”
莫思家说:“鬼才信,就算你做生意挣来的钱吃光用光,爸妈留给你的钱呢。”
“咸烤头”说:“我的钱是留给英子的。”
“这话我信。”莫思家温和说。“老哥,你我年纪大了,快忘记,钱放在哪里?告诉我,一块记。俩个人记总比一个人记能记住。”
“咸烤头”警惕地瞥一眼坐一旁的方国富,说:“不告诉你,你甭惦记我的钱。”
莫思家不再问下去,她知道,方国富坐在旁边,他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