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屈,实在是活得憋屈。
自同英子阴阳两隔,方国富就没为自己活过;为让儿子专心读书,长大有出息,方国富当爹又当妈,一心想着赚钱,不让女人钻进他寂寞的心里,即使陪客户去歌厅,他也就偶尔放纵一下,赶忙收紧,不让狂野的心脱缰、沉迷。
儿子从津州读到北京,再从北京读到美国,直到自食其力,在花消上,方国富没让儿子囊中羞涩过,尽管美国昂贵的学费,方国富也没让儿子操过一点心,在同学面前丢过一次脸。
好不容易熬到儿子在美国立足,自食其力,总算能喘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喘过瘾,丈母娘中风瘫倒了。
送到医院,医生说:“希望不大,就算奇迹出现,也活不长,有生之年,得在床上度过”
“咸烤头”说:“不救了,救回来她遭罪,我也跟着遭罪。”
“得救,有一丝希望都得救。”方国富坚定说:“要是英子活着,肯定救。”
“我没钱,”“咸烤头”说:“我得留点钱养老。”
“钱,”方国富说。“我出。”
医生在英子妈头侧面割掉一块骨头,奇迹出现了,紧闭的双眼睁开了,歪嘴矫正过来,就是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睛表达。
英子妈救活了,贪吃懒做的“咸烤头”把老婆甩给女婿,日子以前怎么过,还怎么过。连去医院探望老婆的次数用指头也能扳得出来。就是进了病房,也像客人一样,问几句情况,看几眼老婆,就走了。
方国富接下丈母娘,出钱又出力,无怨无悔,但原先的生活规律却被打乱了。
莫思家看侄女婿要管嫂子又要管经营部,忙成无头苍蝇,就给方国富找来帮手——护工陈桂香。
陈桂香把擦身翻身、端屎尿盆、喂饭的活一股脑儿包揽,方国富有精力买菜烧饭、送饭,再管“咸烤头”的饭。
方国富本想丈母娘回家调养后,有护工在,他不用专门给“咸烤头”做饭,“咸烤头”又能帮把手,他就能抽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管经营部,他丢不下经营部,过去,经营部帮他完成了儿子的学业,现在,他全靠经营部支付高昂的医药、护理和调养费。
要命的是,“咸烤头”不顾不问,好像老婆瘫在床上同他不搭界,日子照样过得像神仙一样。方国富还是离不开半步。更无奈的是,还抠门,要他拿钱像挤牙膏。
方国富每日还是像打仗,忙忙碌碌,比公鸡起的还早,比小姐睡得还晚。
要管丈母娘,动脑筋。做到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菜品常翻新,让丈母亲多活几年,让九泉下的英子能欣慰长眠。
经营部这一块,虽说,有雇员守店,接货、理货、发货和送货有固定电话,有事可通过手机。但客户维系、每周盘点、每日盘账,他还得到现场。
这三年多,方国富像台没断过电的发动机,日夜不停旋转,转了三年多,瘦了两圈。
这三年多,因方国富的精心调理,英子妈从靠眼睛说话到用嘴说话,尽管说话时,嘴里像含着一颗橄榄。从后背到双脚,没得过褥疮,医生说,像英子妈的病情,能活一年就谢天谢地了,能活三年,简直是奇迹——这奇迹是方国富创造出来的,当然,也有陈桂香的份。
英子妈走时,安安静静,没留下遗憾。
丈母娘送走了,方国富还得买菜、洗菜、炒菜、烧饭、送饭,像毛驴一样,绕着一个点旋转,周而复始,没个尽头。
要是给张笑脸,翘个大拇指,道声辛苦,就是下半世为“咸烤头”活着,方国富心里也舒旦些。
憋屈的是,他的所有付出,换来的是一张讨债脸和咒不完的“班房客”,好像有还不完债;在莫家做牛做马是理所当然的,吃莫家的白眼算是便宜了他似的。
方国富不是儒弱的男人,他是心格强硬的汉子,就是老了,他也是硬汉,谁给他受委屈,方国富就会用破坏性的手段发泄,可“咸烤头”给他受尽了委屈,他没法发泄,只能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