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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刘长清终于明白了，昨晚那一瞬间的不安，原来就在那时，已经有人悄悄在贴标语，挂横幅抗议了。他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办公室，双手背在身后，焦急地踱着方步，这下该怎么办？他把这一紧急情况立即告诉了谭县长。谭县长叮嘱他:“先稳住，不着急，不要出去与他们正面冲突。”
“好吧。”
在办公室里，刘长清的心情难以平静。他想：难道前面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要付之一炬，被这些退休工人阻止废掉吗？这又将考验着县领导们的决策：是进还是退。退，将前功尽弃，等于承认改制出让是错误和失败。进，又如何避免激化矛盾造成的事故，怎么才能保证购买企业顺利进场，正常生产。
最为紧急的是：眼看不可控的事故即将发生：随着天空明亮起来，工人们起床后，部分退休职工可能会采取非正常的过激方式，阻止外面的生产材料进厂。而退休职工都是高龄弱势群体，有的人甚至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只要三鑫公司保安或其他人员一碰他们，他们就要一碰即倒，甚至一碰便倒，目的就是要赶出这个新公司。
这样看来，从市外贸公司手里把天府接过来后，县委县政府以极大的耐心和责任感，苦口婆心的宣传解释，没有起到多大作用。五一假期后，县委徐世国副书记和副县长邹云生，专程到厂里与他们对话，但他们听不进去。
为了疏导这些退休职工的过激之举，电视台也对公安局长段建中和经委副主任刘显安进行了采访，并反复播放了政策，劝导他们自动解散，但对立情绪仍然难以消除。
其实，从5月11日开始，已经有了这些苗头，但都没有制止下来。住在厂里的县委工作组也反复告诉他们：“三鑫的资金补偿会在七月和九月兑现。”
因为前面对下岗职工的补偿金额花费巨大，企业必须要保证足够的流动资金购买原材料，才能保证生产，保证有新产品销售，才能有新的现金回笼。可这些道理怎么讲，他们都不听。
在炎热的天气下，退休工人们穿着背心，摇着蒲扇，堵在大门口，寸步不离。在白天饱和的太阳光线下，他们休闲地坐在那里。夜晚，月亮出来了，夜风把白天的高温降了下来，使人心情放松，昏昏欲睡。
他们十分团结，轮班守在大门口。后半夜，月亮躲了起来，星星探出脑袋，静静地打量着人间这一幕。三鑫公司已经被迫完全停产，双方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此时，竹笋和黄桃该是采摘上市的时候。三鑫食品厂就等着这些原材料拉进来。可是，退休工人们完全不顾及企业的死活，坚定不移，视死如归地把守在那里。刘长清只能望洋兴叹，无计可施。
半夜，雷电交加，狂风暴雨横扫而过，一场暴雨突然降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让酷热的温度降了下来。闷热的空气中带有微微的清凉。退休工人并没有因此退步，他们身上湿透了，家里人立即拿来了干衣服、雨衣和大雨伞。
刘长清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方面怕他们衰弱的身体折腾出毛病，另一方面，眼巴巴地看着工厂停产。但他作为党员，必须坚守县委县府领导的指令，不能与他们正面冲突。他寝室难安，只能在办公室天天踱着方步，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6月中旬，县委办公室主任打来电话告诉刘长清：“徐世国副书记，马上要召开一个大规模会议，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纪委，县公检法司工作组和相关部门负责人全部参加，专门研究三鑫公司如何进场的方案。”
刘长清十分激动地连声说道：“太感谢，太感谢了。”
二
刘长清接到电话，感觉到了党组织在关心这个企业，给了他信心和力量。他心潮澎湃，由衷敬佩县委县府领导的魄力。这也难怪，自古以来，几乎就没有把国有企业卖给民营企业的先例。
招商局招商，也都是锁定国企身份的企业家来购买。可是，经过无数轮的洽谈，谁都不敢接这个烂摊子。只有本地民营企业家刘长清敢逆流而上，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各种压力，身背重债，迎难而上，自己掏腰包解决下岗职工和退休人员的补偿问题。
关于退休职工的补偿也是有计划地在进行，只是没能一次性完全兑现。因为民营企业不是国企，有丰厚的底子。刘长清的企业茁壮成长，都是靠他和团队马不停蹄地跑市场，不断研发适应市场客户需要的产品，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实干拼搏，资本才逐步积累而来。
退休工人们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看到了自己的利益，没有看到社会发展的大趋势。刘长清在内心并不厌恨他们，他们的处境，退休无着落，年岁又大了，不能继续干工作获得薪酬，这些具体情况，他都非常理解他们。所以，他也希望通过较好的方式，让他们真正理解政府的决策、企业的苦衷和正在等着企业救市的竹笋上市问题。
对此，县委县府全部出动，商量出最妥善的办法，并到现场直面问题，耐心细致地与退休工人恳切交谈，令刘长清十分感动和欣慰。他只能静观其变，等待最后的结果。
6月14日，一场大雨后，天空晴朗无云。在紧靠涪江的县委大楼五楼会议室里，气氛热烈庄重。到场的各个部门主要负责人，表情严肃，心情沉重。
稳重忠厚的徐世国副书记，拿着话筒对大家说道：“请各位认真讨论，怎么才能让这些退休工人撤出，让三鑫公司顺利生产。保证企业正常生产，也是确保财政税收不受到损失。”
徐书记的话音一落，全场都开始小声自由地议论起来。相互间交流可行性实施意见，有的人不语，静静地托腮沉思对策。窗口吹进雨后的凉风，让人心神安定。
仲夏，阳光明媚，万里晴空，微风徐徐，宽阔的涪江水面，泛起了粼粼波纹。在五楼会议室里，各个小组负责人，敞开心扉，情绪激昂，大家畅所欲言，七嘴八舌地阐述着自己的想法。
经过一阵激烈自由的讨论后，徐书记对着话筒说道：“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现在，请各部门负责人轮流阐述你们小组的讨论方案，然后再汇总。”
会场立即安静下来，大家聚精会神地认真听取各部门和工作组商量的可行性方案。县领导徐世国、匡柏林、谭新生、陈启慧和余继国等，相继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再进行了充分讨论，才达成一致意见。
最后，由徐副书记宣布决定：一、确定6月16日上午9点，县里的宣传组到罐头厂，在现场进行相关政策的宣传。八点半，公安干警统一到县委大楼下集合，穿正装进入工厂。二、以挂牌仪式的方式进场接手，仪式不超过半小时。三、如果退休工人再不听劝告，不允许开锁，就强行砸锁。四、公安局和三鑫公司，分别做好进场方案，以及发生意外情况的预案，各个工作组分别研究落实责任到头。五、态度要坚决，又要讲究方法，要文明执法。六、务必一次性成功。
大家商讨后达成一致的决定，是从潼城大局发展出发，目的是要保住万亩成熟的竹笋顺利上市，不烂市，让更多老百姓的利益不受到损害。只有确保财政有税收，才有资金给他们补发退休金。而刘长清就是保证这些重大利益正常回收的具体实施者和承担者。
三
刘长清得到县委、县府和各个部门通力支持他工作的消息，非常高兴。他立即告诉厂办公室。这个消息一传递出来，静坐示威的人顿时紧张起来，剑拔弩弓的气氛瞬间膨化。围观的工人，百姓也迅速增加到了六七百人，把厂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按照传统习俗：政府每年都要组织文艺宣传队，在涪江和琼江举行龙舟比赛，厂里也会组织工人猜谜语等活动，也是一个驱除瘟疫的日子。刘长清的座右铭与这端午节也有关联。
纪念爱国诗人屈原，沿江群众都要到江边向水中抛撒食物，以防止鱼类伤了屈原的灵魂。这个时节，也是集拜神祭祖、祈福辟邪、欢庆娱乐和餐饮美食为一体的民俗大节。往年，节日都非常热闹，可这一年，却是例外。
这天，太阳高照，晴空无云，浅蓝色的天空显得有些沉闷。县委副书记徐世国，作为协调解决罐头厂退休职工锁门示威事件的总指挥，一大早，他就奔赴到现场。当车进入泰安成渝公路三鑫食品厂段时，老远，他们就看见公路上挤满了人，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徐书记用对讲机，给已经到达现场指挥的殷建中和六七位领导发话：“注意方法，冷静应变，顺利进场是今天的唯一目标。尽量避免过激事件出现。”
公安局长殷建中沉稳地回答道：“明白，明白，放心吧。”
公安局长殷建中个子魁梧、身材高大，浓眉大眼，说话声音洪亮，身着警服，十分干练。与他一行的领导都听他指挥行事。
近十点，太阳的温度已经升起来了，气温有些闷热，围堵的群众也感到焦躁不安了。县里来的一群领导都没有下车。只是停在周围，一动不动。司法局的宣传车，开始大声播放宣传材料。
殷局长走下警车，站到厂门口，拿着扩音话筒，用洪亮的声音宣读了公告：“全体退休职工请注意，关于你们的补偿金事宜，县委县府和三鑫公司早已经达成协议：将在7月和9月，分期给大家补偿。现在，大家必须离开现场，保证三鑫公司正常生产营业。有了营业回收款，才能确保有退休工人的补偿金。”
工人们听了段局长反复的喊话，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补偿金，是来自于三鑫食品的营业收入和税收，他们愤怒的脸上并未冰释前嫌了。抵制情绪继续高涨，眼睛里充满敌视。
“我再说几遍，敬请大家尽快撤出，保证公司顺利生产，不然，我们就会强行送大家回家了。没有生产就没有收入，哪来钱给你们补发退休金啊？大家听明白了没有？”
殷局长一边用话筒对着群众反复解释，一边指挥到场的警察清理场地：撤出马路两边横挂的大红标语，以及退休工人安放的椅子和板凳。部分警察和女警走到退休工人身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他们离开现场。
退休工人并不是那么好说话，他们凶神恶煞地争执和反抗。先是辩论，继而开始身体接触，抓扯、推搡和辱骂。这时，距预定进场举行仪式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长青厂的几个年轻小伙及时赶到厂大门，一个车间主任提起一把小手锤去砸锁。
就在这一刹那间，七八个退休工人立即围了上去，有的抱住他，有的抓住手锤不放，一场老少对抗势必难免。这时，有人快步赶上去，告诉那位主任说：“手锤不要了，一切听殷局长的指令。”
一场可能发生的事故幸免了。在县领导的指挥下，公安干警终于劝散了围观的群众。然后，砸了锁，大家才进入会场，会场就设在大门内宽敞的过道里。这里是几辆大货车可以并行开出的宽阔大道。
四
会议由语言温婉的陈启慧女副县长主持，徐世国副书记和三鑫公司董事长刘长清先后讲话。谭新生副县长代表政府向公司授牌，三鑫公司的吊牌挂上了厂大门。整个仪式简短紧凑，低调内敛，没有发生大的骚乱和事故。
这个仪式完成后，县领导们匆匆离开。终于，厂里恢复了平静。刘长清久久地站在这里，心情却是波澜壮阔。从此，他就要正式肩负起，履行债务偿还，补偿退休金等，一系列重任和挑战。立即恢复生产是最紧要的事。
正午的太阳直直地照耀着整个厂园，刘长清大步流星回到办公室，叫徐绍勤立即通知全面恢复生产。同时抓紧时间采集原材料，加大产品的生产力度，保质保量尽快上市推销，加速资金回笼。
这次购厂所有花费共计近1400万元，含职工安置补偿和各项补助费用400多万元，补偿了市外贸公司金额115万元，前期费用近100万元，各种债务700多万元，除了贷款480万元，全是由长青公司支付。涉及原厂职工的费用，刘长清还一再加码上调，增大了支出数额。
三鑫公司的吊牌一挂上，就表示原罐头厂的产权变更了。工厂敞开大门，只有少许余怒未消的人，还常常站在马路对面，指指画画，窃窃私语。为了保证公司顺利展开工作，年轻精干、MBA企业管理专业毕业的周副县长，立即与经委分别召开了专门会议。在会上，他们特地叮嘱说：“我们要力排干扰，及时处理遗留问题，办理各种资质证件，以保证食品工厂尽早恢复生产。”
刘长清也于当天下午，在公司二楼会议室里，召开全体员工会议，他要求：“各个部门和车间负责人，要竭力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恢复生产，把前期的各种事项的准备工作，要做得稳稳当当。大家要齐心协力，保供保生产，争取畅通销售，快速回笼资金。”
全体员工经过了近半年的锁门停工的折腾，他们也急切盼望早点恢复生产，才有工资啊。员工们跃跃欲试，专注地听着刘长清讲的每字每句，不断地点头赞同。刘长清看着大家的表情，心里暖融融的，脸上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最后，他深情地对大家说道：“怎么快速投入生产，就靠大家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开工也要来个三面红。”
全体员工一阵热烈的鼓掌后，便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生产车间、销售市场、材料购买、后勤和财务等负责人，相互交流协调相关工作事项。刘长清心里非常清楚，要保证迅速恢复正常生产，投产前的准备工作是艰巨繁杂的，但是，看到大家信心满满，分头行动，干得热火朝天，心里也充满了底气。
6月末，太阳渐渐变得火辣起来，像是在给三鑫全体工人加油。小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没有了声响。厂内的草木都被晒得垂头丧气，奄奄一息。只有树枝上的知了，躲在碧翠浓密的枝叶里，不停地发出高亢悠扬的乐声，一起替烈日呐喊助威。火辣辣的太阳照着整个厂区，照着工人们忙碌的身影。
能容纳五吨的净水塔，高高地耸入云端，与旁边高大威武，婆娑青翠的塔柏紧密相伴，与白云为伍，竞相比高。地面的净水池，把处理好了的水抽到高塔里，然后，再自动压送到各个车间。这座塔肩负着全厂生产车间正常运行的重任，保证供应优质纯净水的使命。
气温越来越高，天空明亮得像一面镜子那样清澈，太阳已升起来，清晨的薄雾散了。那裸露的工厂，鳞次栉比矗立的建筑物，静静的琼江水，都被朝霞染成鲜红色。随着太阳移到空中，大地渐渐变成了古铜色，与绿树相互映衬，显得分外壮观。
清晨，上班时间快到了，安静的小镇活跃起来。三鑫大门口外成渝公路上，传出了汽车的喇叭声，街道两旁，早餐小摊主人的叫卖声，自行车的“叮当”声，组成了一首人间烟火交响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