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河风情线终于按期建成向市民开放了。
似乎在不经意间,生活在古城敦煌的人们忽然就多了这么一处休闲游览的好去处。这里碧水蓝天,仿古的亭台楼阁错落其间,宽阔的河面上还特意修建了好多处大大小小的观景平台,就像是散布在水中的一个个小岛,其中较大的几个平台之上还高高撑起不同造型的太阳帆,为这一川碧水平添了不少时尚的韵味和现代情调。平台之间都有小桥相连,有几处连接平台的路径还特意设计成石鼓一样的墩台,一步一个间隔,游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其上,又会感受到别样的情趣。这项新建成的蓄水取景工程,越来越被前来游览的市民还有外地游客们惬意的神情和灿烂的笑脸所认同。
现在是盛夏季节,党河风情线更是碧水生辉,魅力无穷。每当夕阳西下,茶余饭后,人们便不约而同地从市区和附近的乡村向风情线汇聚。这长长的七里风情线,犹如一根巨大的磁石,把人们从自家狭小的房舍中吸引出来,情不自禁地把自己融入这宽广舒畅的自然怀抱之中。尤其是河岸东侧的那条临水的观光人行道,更是每个游人的必经之路,因而这里人潮涌动,好一派热闹景象。
沈苏苏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已经饱览了许多天下美景,对这一处近在咫尺的好去处,依然是不肯放过,并且兴味不减。下午下班后回到家中,她和关鸣泉干脆利落地置备和享用一顿晚餐后,就换上一身清新可人的晚装,催着关鸣泉陪她一同去感受党河风情。
此前的建设过程中,关鸣泉曾多次实地查看工程进度,解决施工中的一些具体问题。不过,那个时候,他是以一个设计者、投资者和领导者的身份来这里的,他的心中,涌动着的是一个建设者的豪情。而现在,他更愿意以一个普通市民的心态,携着爱人漫步其间,自在而又充分地感受优美的城市环境对人们身心的浸润。
黄昏时的风情线,就像是一位热情好客的主人。此时的景致,才仅仅是主人奏响的迎宾序曲。关鸣泉和沈苏苏站在水边,凭栏眺望,满目碧水绿树,处处游人怡然。党河风情线正展开宽阔的胸怀,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好像不管来多少人都能容纳似的。两道精致而又不失壮观的橡胶坝,呈现给人们的,一边是明净澄澈的人工湖,一边是薄而又宽的两道水瀑;那舒缓而又从容飘落的水帘,激起长长的一排水花,让人觉得点点滴滴似乎都滴入了人们的心田。还有几道台阶式或鱼鳞式横截水面的跌水设计,更是充分激活了流水的动感,似乎与游客们愉悦的心境相通和共鸣。这些堤坝和跌水,还有那座横跨两岸、气势不凡的大桥,把这长长的河面,自然分隔为几段,但却是隔而未断,以水相连。这一湾秀美的碧水还招引得一道夕阳、几缕晚霞也沐浴其中,更显得秀色相映,引人入胜。
夜幕降临了,风情线呈现给游人的风光盛宴开始了!
首先提醒人们注意到这一点的,是河岸边整齐的灯柱和岸边建筑体上五彩的灯光。黄昏和夜晚这两个时段之间的过渡,就这样悄无声息、天衣无缝地完成了。游人们已不知不觉沉浸在了迷人的夜色中。
夏夜的晚风是风情线迎接客人们的天使。她们从河水中沐浴了一身的清爽,然后再传递给每一位前来散步观光的人们。人们不知道她们究竟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们将去何处,但人们能明确地感觉到,这风情线就是她们流连的舞台。她们轻轻拂过水面,河水就绽开了笑脸;她们调皮地摇一摇岸边挺立的白杨树,白杨树的叶片就发出一阵阵欢笑;她们又去逗一逗多情的柳树,柳树的柔枝就显得更加依依缠绵;她们还大胆而随意地抚弄着游人们的头发、脸颊和衣袖,让人们清晰地感觉到她们衣袂的轻柔和丝滑。就这样,她们把清爽、舒畅和愉悦的气息,传遍了党河两岸。
流水是风情线里舞动的精灵。这条风情线本身就因水而生,因水而灵,水是这里真正的主角。这里的水,不光滋润着河岸的树木和草地,它所营造的湖风水韵,还滋养着光临这里的每一位游客的心灵。在这里,人们的心与水相融,每一位游客都能明晰地感知到这一片秀水静美的气质和欢愉的性格。看水,悦水,已经成了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敦煌这个四面荒漠的地方,水,以及对水的渴望,已不仅仅是人们的生存需要,它俨然已经成为这片土地上人们最重要的精神需求。它凝聚了人们所有的希望,它让人们更深切地认识到水就是这一方热土真正的生命。
五彩斑斓的灯光是风情线重彩的艳妆。来自河畔那一列长长的灯柱和岸边装饰建筑体的霓虹灯,以及散落地分布在水中的荷花灯,所有各色的灯光都在水面上恣意欢快地跃动,并殷勤地跟着游人们的脚步移动,如影随行。
音乐喷泉的按时出场,使它立刻成了风情线这个大舞台上最光彩夺目的中心。不管是喷涌的水花还是喷射的水柱都像是尽情表演的舞者。那些轻柔的水花,尤其是中间旋动的那一排,特别像莫高窟壁画里身着五彩霞衣的飞天,纤腰婀娜,长袖善舞;那些喷射的水柱却是另外一种风姿,它们时而斜射、撞击,如刀枪比拼对决,时而垂直向上,如利剑直刺苍穹;几个喷向高处的水柱在充分展示了激情和力量之后又垂落下来,重重地砸落在水面上,在河面激起一层层水雾,向周围弥散开来,一直漫涌到两岸的仿古亭阁之间,又营造出一种“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情韵。整座喷泉,既千姿百态、风情万种,又层次分明、和谐一致,演绎着一幕幕如梦似幻的动人歌舞。
沈苏苏和关鸣泉来到湖心一处暂时无人的观水小平台,坐在干净的木质长椅上小憩。现在,这里就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天地。
沈苏苏是个极具自然亲和力的人。古语说:“仁者悦山,智者悦水”,在关鸣泉看来,沈苏苏明显是山水兼悦。鸣沙山赏月,风情线观水,都是她休闲时愉悦身心的主题。
关鸣泉也陶醉在这迷人的党河风情之中。他心里涌起一种特想伸开双臂拥抱这迷人景色的冲动,却忽然发现这美景其实早已拥抱着他。沈苏苏依着关鸣泉的肩膀,把自己的视线一处一处移动,尽情地感触这一川秀水的风情和韵味;关鸣泉拥着沈苏苏,把爱妻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和她一同沉醉其中,任夜风中沈苏苏的一缕柔发在他的脸上轻轻拂动。
关鸣泉思绪滚滚。往事越千年,当年大唐盛世下的沙州,元宵灯火数天下第二时的盛况,或许可以与眼前这辉煌的夜景媲美。此时的他,眼前的美景与脑海中的记忆之间不停地进行着转换和对接:他想起了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想起了皓月千里、浮光跃金的洞庭水,也想起了二泉映月的西子湖。一想到自己也是眼前这片风景的创造者之一,关鸣泉心里感到一丝快慰和自豪。的确,即使如他一样土生土长的敦煌人,几年前也很难想象得到,在这遥远的西北边陲,也会有如此美妙的人间仙境;眼前这道灿烂迷人的风景线,两年前还是河床裸露、黄沙与荒草相伴的一个小小的沙尘发源地。
沈苏苏兴奋地观赏着每一处美景,贪婪地想把这一切一点不漏地摄入眼中,都珍藏在自己记忆的深处。关鸣泉注视着沈苏苏美丽的眼睛,被她眸子里那种深切、愉悦和新奇的眼神所感动。他忽然觉得好多年前读到的卞之琳的那首诗,那种意境正合此时的情景,就在心里默念了出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回家后,关鸣泉一进门就坐在写字台前写了起来。沈苏苏倒了一杯水送过来,看他正写得起劲,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没想到关鸣泉很快就停笔了。
“鸣泉,我打扰你了?”
“没有。”关鸣泉站起身来,接过水杯痛快地几口就喝干了,沈苏苏看到关鸣泉那样深情地看着她,吻了她,又把她揽进怀里。
“苏苏,我给你送一首诗。”关鸣泉说着就拿起刚才写的那些文字给沈苏苏看。文字不长,只有短短的四句:
你倚在我肩头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心里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眼睛,
你装饰了我的梦。
沈苏苏也读过卞之琳的那首诗,也很喜欢。她知道关鸣泉仿写的这首诗里,没有了可望而不可即的惆怅,更符合他们现在已成眷属的实际。她被关鸣泉滚烫的真情感动着,搂着关鸣泉的脖子深深地亲了一下,然后一动不动地依在关鸣泉的怀里。
“谢谢你,鸣泉!你知道吗?我也是这样看风景的。这首诗也送给你。”
关鸣泉把沈苏苏拥抱得更紧了。
“轻点儿,我们现在已经是三个人了。”沈苏苏嗔怪地把关鸣泉推开一点,又依在他的肩上。
关鸣泉坐在电脑前,把《改进广播电视宣传工作的指导意见》又仔细地审阅了一遍,对几处地方做了较大幅度的改动,仍然觉得不够满意。这已经是第三稿了,他总觉得还有一些地方词不尽意,整体上还不够完整全面,就亲自动手修改起来。他要的是一份今后一个阶段规范广播电视工作的制度性文件。广播电视工作是全市文化建设的主渠道,必须在力度、广度、角度等方面有明显的突破和转变,要彻底改变当前工作中存在的一些盲目跟风、脱离生活、偏离主题的倾向,真正做到服务于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服务于百姓生活。就这样,他又反复斟酌改动了几处,才觉得基本符合要求了。他站起来,揉揉眼睛,活动活动筋骨,喝了一杯水,又继续修改起来。
祁书记来到关鸣泉办公室的门口,看到门半开着,就推门走了进去,关鸣泉匆匆说了一句“先放在桌子上吧,我待会儿再看”,还是继续修改他的文章。这是祁书记和文市长亲自交办的一项工作,他计划在祁书记临走之前完成并着手落实,也算是给即将离任的老领导一个交代吧。关鸣泉又改动了几句,他感觉来人并没有把文件放在办公桌上,也没有离开,才回过头来。
“哎呀!祁书记!请坐请坐。我还以为是崔秘书把文件打印好了!”关鸣泉一看是祁书记,赶忙起身让座。
“我们的关市长干起工作来很投入嘛!怎么?看来我这个落架官不受欢迎啊!”祁书记开玩笑说。
“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您都是我的老领导,我哪儿会怠慢您啊!”关鸣泉对祁书记一向十分尊重:“您这次高升到兰州那个更大的舞台上去了,我都不知道今后的工作该怎么干了。”
“哈哈!过谦了吧,谁不知道你是个闯劲儿十足的人啊!”
“我冲锋陷阵,也是跟着您这杆大旗走的嘛。”
“我得给你提个意见了,你现在怎么也学会了尽拣好听说啊?我可指望你给咱们这栋办公大楼里吹进来一股新鲜空气的。”
“我是实话实说嘛!”
“你看你看,又来了不是?你这说好话的功夫还不浅呢!以前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嗯!狡猾狡猾的。”祁书记一边笑着说,一边用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脑壳。
“祁书记,有啥指示?”
“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今天我这个落架官是求你来了!”
“您吩咐就是了,我怎么敢当啊?”
“在这里六年多了,这说走就走,说句心里话,我真的有些不舍啊!”祁书记深情地说。
“我也是。”关鸣泉也动情地说。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吧?我老是占着这个位子,你们心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怨气呢!哈哈哈……”
“怎么会呢!”
“好了,言归正传。我想在你这里求一样东西,做个纪念。”
“您尽管说。”
“我想劳你大驾,给我写几幅字,把你的那一篇《敦煌赋》和写月牙泉的那两首诗送给我,行不行?”
“真的?这没问题,只要您喜欢。不过,我那点豆腐块可摆不到桌面上啊!”
“谦虚是好事,过分谦虚可就不对了。我说的当然是真的。”
“好的,我尽快做好!”
“放手干吧,你现在已经进入了快车道。我知道,你会干的比我好。”祁书记郑重地和关鸣泉握手而别:“拜托了!”
“祁书记,您先等等。您就要离开敦煌了,有空到家里坐坐吧,苏苏给我说了好几遍了,她要亲手做几样菜,让您尝尝。”
“是吗?那我一定要去!好长时间没有吃过你夫人做的饭了,你家苏苏的手艺又长进了不少吧?你这家伙,真不简单,硬是把一个大家闺秀变成了一个善于持家的家庭主妇,还心甘情愿到敦煌来跟着你受苦。我真羡慕你啊!每天夫唱妇随的。不像我,离家几千里,平时就是往家里打几个电话。我来的时候,女儿刚上高中,一转眼,孩子大学都快毕业了,我们两口子也老了。”祁书记话语里不无羡慕和伤感。祁书记是外省自愿要求交流到敦煌支援西部建设的干部,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关鸣泉和沈苏苏就经常邀请他到家中做客,祁书记不愿打扰他们这对新婚夫妇,只来过两次。
祁书记想起几个月前曾去关鸣泉家做客的情景。沈苏苏当时身系围裙,在厨房里一阵忙活,很快就摆出一桌有模有样的家常菜来,俨然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家庭主妇。祁书记还看到餐厅里摆着两本家庭烹饪方面的书。
“苏苏真的很努力,她说以前她是美食家,现在她要做一个美食创造家。”
“你可真是娶了一个宝啊!说好了,这顿饭我是一定要吃的。对了,我问你一件私事,可能有些不恰当吧,你不要介意。”
“您说。”
“我记得你结婚也两年了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当父亲啊?你爸你妈一定急着问你们要孙子了吧?”
“苏苏和我商量过了,等工作理顺了再要孩子。”
“别光顾了工作,生活也要兼顾的嘛!”
“您如果明年有空来敦煌,就会见到我和苏苏的孩子了。”关鸣泉满脸的喜悦。
“真的吗?已经有情况了?可喜可贺啊!你现在也学会悄悄地谋大事了。哈哈哈……”祁书记也为此感到高兴。
“是真的。不过这种事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到处说啊!”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关鸣泉确认了。两个人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沈苏苏请了半天假,一定要和关鸣泉一起为祁书记送行。他们来时带上了送给祁书记的三幅字画:两条竖幅是关鸣泉写月牙泉的那两首诗,都让鸣山书画社的熟人赶时间精心裱成了卷轴;横幅的是关鸣泉用硬笔写的那一篇《敦煌赋》,也装好了精致的画框。这些,昨天晚上祁书记去家里做客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十分的满意。尤其是那副硬笔写成的《敦煌赋》,祁书记放在眼前是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内容正是那篇特等奖作品。细心的祁书记还在上面发现了一方不易辨认的大篆体“静退斋”闲章,这就完全证实了他之前的推测,关鸣泉果然就是特等奖《敦煌赋》的作者,而那笔巨额奖金已经尊重作者的意愿捐献给敦煌文化促进会了。对关鸣泉这种不计名利的做法,祁书记心中暗暗地敬佩。当时天色已晚,带着这些不方便,早晨上班的时候,沈苏苏就陪关鸣泉一同送过来,放在了欢送祁书记的车里。
一大早,市政广场就聚集了不少市民,等到新任的文书记和陆市长带领市里机关干部陪祁书记出来的时候,更是人头攒动,大家都争着跟祁书记握手告别。祁书记和每一位在场的人都握了手,向大家鞠躬表示感谢。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跟在人群后面挤不进来,祁书记看到了,就大步走过去握住他们的手问好。一位老奶奶提着一袋煮熟的鸡蛋,要祁书记收下,说路上饿了吃,祁书记从里边拿出两个,装在了自己的西装口袋里,其他的让老人拿回去自己吃,补好身体。此时祁书记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这个平日里雷厉风行铁铮铮的汉子,声音哽咽地和老人道别。最后是和市里的几位领导握别,祁书记握住沈苏苏的手,祝她工作取得更大的成绩。沈苏苏也很激动,还转达了远在上海的方玉洁和沈志国的问候。祁书记也让沈苏苏转达他对沈志国、方副局长和他们刚出生的孩子的祝愿。
祁书记乘坐的车子启动了,缓缓地离开广场,驶入大街,绕过市中心的飞天雕像,渐渐远去了。那尊凌空起舞、反弹琵琶的飞天雕像,也仿佛被这感人的情景触动了,她衣袂飘飘,激越的旋律从指间流出,传向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