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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关镇葡萄协会所在的保鲜库大院特别宽敞，大院的东侧和北侧是六十多间冷藏室，全部坐落在一米多高的水泥平台之上；南侧则是高大的棚架，由前排的钢管立柱自然分割为车库一样的一个个储物间，主要存放装运葡萄的塑料筐；面向西开的大门两侧是葡萄协会和保鲜库的办公区和一些住宿条件不错的客房。方兴业一下车，就看到大院里有两辆大型集装箱冷藏车停在北侧的制冷间门前，三四个工人正一筐一筐搬着葡萄装车。一年一度的葡萄收购，这就算正式开场了。老方吩咐和他一起回来的几个年轻小伙赶紧回到岗位上把有关情况整理一下。
方兴业这次南下广东，然后又北返福建、江浙，一直到上海，就是为了进一步打开市场，拓展销路。这一次是杨镇长亲自带队，组成了一个由镇机关、葡萄协会为主，再加上几个村组长组成的十几个人的团队。他们进商场、串农贸市场、联系水果批发市场、拜访当地官员、联络批发商、散发广告，一直到免费的品尝和赠送，一切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大型的电视台和报纸广告的费用高得惊人，就不在考虑之列，而随行的两辆小冷藏车，满满两车早熟的无核白葡萄很快就品尝加赠送用光了，现在还在返回敦煌的路上。方兴业和杨镇长他们是今天早晨七点从南京乘飞机回来的，镇政府派去的车早已等候在机场。他们下了飞机就马不停蹄往回赶，杨镇长路过市区连家都没有回，把方兴业几个送到葡萄协会门口，就径直去了镇政府给赵书记通报情况。
这半个月的推销情况，怎么说呢？应该是喜忧参半吧。对于葡萄的品质，那是没得说，可以说是赞不绝口，可是，那毕竟是白吃白送。怎样才能进入人家的商场上架，怎样才能吸引和说动那些客商来到几千公里远的敦煌来，这是问题的关键。有些客商表示一定来看一看，而更多的则是“可能去”和“以后有机会了一定去”这样客套的意向和承诺，而方兴业迫切需要的却是在一个月之内就能把那一万四千亩葡萄卖出去。这，还真是个大问题。
“老方！你可回来了！天天盼你们的好消息呢！”副会长老刘看到老方，已经迎了出来。
“咱们一天好几次电话呢，大概情况也就那样。”
“到底不一样么。也想着你们能早些安安稳稳回来，这边也一大摊子事情呢！”
“咱们两个老男人了有啥想头，又不是二十几的小伙子想媳妇呢！这边不是有你么？”老方对老搭档开着玩笑。
“看来这一趟跑得有情况。”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多少年了，你这个人我还不知道？有事情搁在心里就总想着要办好。如果没有个结果，脸就拉得像驴脸一样长，连笑都是装出来的。今天一见面就心情不错，肯定是有情况了！”老刘曾经有几年在村里当主任，和方兴业是老搭档，现在又在一个办公室，高言低语的玩笑只管开。
“半个月了当然没有白跑。进屋消停说吧。”
“广东的那个白老板的兄弟就在办公室里呢！那两个冷藏车就是他的。也是昨天刚到。”
虎门的白老板秋季来阳关镇运葡萄已经有几年了，算是老交情老客户。
“白老板没有多带些人来？他的车一共来了几辆？”
“没有别人。车就来了那两个。”
“我刚才听着你们好像高言低语的，说的有些不高兴？”
“还不是价格的事！他嫌咱们的价格高了，没有照顾他们是老客户。”老刘压低了声音说。
“到他们那边的运费、过路费、二次加冷费都是很清楚的。他们都卖到十几块了，还嫌咱们的价格高？给他按去年的价格装货就已经够优惠的了。”老方也把声音放低了些。
“人家今年是第一个到，又是几年的老客户了，总想把收购价再压低一点。”
“在商言商，这好理解。不过，咱们也要尽量争取优质优价。如果不是现在种植面积扩大得快，销路问题大，以咱们这个葡萄的品位，一斤再多卖个一两块都没问题。现在咱们的种植成本也越来越高，哪一家男女老少可都指望那些葡萄了！”
“就是么！你是咱们的大当家，你来就好办了。”二人说着就进了办公室。
“白经理你好！欢迎欢迎!”老方一进门就伸出手来。
“方哥你好！”沙发上那个年轻人赶忙谦恭客气地站起来握手。
“还是咱们老朋友靠得住啊！白经理请坐！”
大家刚落了座，小白经理就直截了当提出了价格问题，说的是一口广东普通话：“方哥，今年运输成本啦、人工啦、仓储费啦都涨了好多，我们大老远的跑来也赚不到钱啦，价格要再低一点啦！”
“白经理，咱们做生意，讨价还价很正常。你看，我们这边农户的种植成本也是一年一年往上涨，但是外销的价格还是去年的水平，农户的意见也很大呢！”
“方哥，我们是看在老交情的面子上，早早就来了。还是考虑一下啦。”
“白经理，你和你哥白老板这几年确实为我们帮了大忙，大家心里都有数。今后还要多帮忙。只是这个价格问题，恐怕不能再低了。我们农户一家一户的，都是小户人家，价格再低就吃不消了。再说了，刚开始销售就压价，不管是对农户，还是对后期的销售影响都很大。这样吧，今年你是第一个来的客商，给咱们来了个开门红，我和镇上领导商量一下，考虑到现在汽油柴油又涨价了，就给你这一次补一些油价，你看怎么样？”
小白经理听方兴业这么说，觉得多说无益，也就同意了，后边的话题就轻松了。这个小白经理，前几年还不到二十岁，是跟着他的哥哥来的，和老方他们也很熟悉了，今年单独来订货，看来已经出师了。老方在心里感叹着，广东人的闯劲儿就是足啊！
“我们前些天到你哥的公司去过。你哥说你到宁夏去装洋芋去了。你们那个批发仓库比以前又扩大了一倍多！真是生意兴隆啊！”
“明年我就单独干了，开自己的公司。这几年全国差不多都跑遍了，越南、缅甸的市场也熟悉了。只要用心做，不愁没钱赚啦！”小白经理又聊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年轻轻的，寒毛还没有褪完呢，一口一个方哥刘哥的，没大没小！”小白经理刚走，老刘有些不满地对老方说。
“也没啥。可能广东人就这么个习惯。只要他鼓足劲把咱们的葡萄多收些，我把他叫哥都行。”老方毫不在意地说。
“也太不像话了！咱们的娃子丫头（敦煌方言，儿子女儿）都比他大！咱们给他当老子都足够了！”也许老方这种不在意的态度更激起了老刘的不满。
“刘会长，你也不要生气。广东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称呼，他们有时候把父亲叫哥，把母亲叫姐。方世玉就把苗翠花叫‘花姐’！”刚进门送材料的小陈接过话题说。
“不可能吧？你是不是电影看得多了？那你今天回去把你老子你妈也喊哥啊姐啊的，看你娘老子咋收拾你呢！”
“那可不敢！广东是广东，咱们是咱们!”
“还不都是中国么！”
看到老刘又和小陈抬起了杠，老方笑着接过材料说：“你们两个啊，一个是老倔胡子（敦煌方言，倔老头。），一个是尕泡牛娃子（敦煌方言，小公牛。），就不要抵来抵去的了。现在忙得屁股上插蜡呢，还哪有闲工夫嚷呢！小陈，这份客户联系清单再出上几份，给老刘、镇上赵书记、杨镇长和咱们这儿的工作人员要人手一份。下午你和小曹过来，再把网上做广告的情况给我和老刘说一说。”
小陈趁机答应着走了。
“老方，光说你不在意，原来把娘老子叫哥叫姐是你们方家的传统么。你的丫头娃子是不是就这样叫你们两口子着呢？”老刘还在计较刚才的事，又把矛头转向了方兴业。
“你啥时候听见过？现在没时间谝闲传（敦煌方言，闲聊）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方兴业向老刘问起了葡萄节的情况。
“先不要急，我这就给你汇报。不过，我先把代表你领回来的东西还给你。”老刘一边说一边异常热情地过来握住了老方的手，脸上笑眯眯的，又把老方抱住，来了一个拥抱，还把脸也凑过来，把方兴业整得一头雾水：“干啥呢？你咋比外国人还时髦了？几天不见，你咋这么老不正经了？”老方一边躲，一边用力一推，把老刘推了个趔趄：“你今天早晨吃了多少萝卜？把人熏的。”
老刘一脸的不爽：“我老婆切了一碟子萝卜丝，让我一个人吃光了。”
“我说呢！你吃了那么多萝卜，就泡上两杯浓茶喝上唦，也好把气味压一压。来，把这个嚼上。”老方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绿箭口香糖扔给老刘。
“咋了？咱俩谁跟谁唦？多少年了，你还嫌弃我？”
“不是我嫌弃你，咱们和客商打交道呢，还是注意着些好。你难道不知道萝卜是‘吃着香，嚼着脆，打出来的饱嗝驴屁味’么？”
“出了一趟差，穷讲究还多得不成。”
“该讲究还是得讲究，到哪儿都得注意咱们敦煌人的形象。你快说，你都领回来些啥？”
“这第一样我已经还给你了，我这两只手是葡萄节上副省长和外国小姐握过的，这个拥抱是德国么波兰小姐的。脸是你自己不让挨的，那就不要怨我，也是那个德国么波兰小姐的。”
“哈哈哈！就你这双手，摸到牛身上牛都疼呢，没把外国小姐吓哭吧？看来我这次亏吃大了，没有和外国美女拥抱上，到让你这个牛魔王给抱了一下，今天晚上肯定做恶梦呢！”
“你不要看我这手扎人呢，指头也伸不直，人家外国小姐还就喜欢，握住半天了就是不松手，你看，这张相片我一直没敢拿回家。今年的国际友谊小姐大赛来了六十多个国家的小姐呢，最后评出了六个葡萄形象大使。”老刘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老方手里，那是葡萄节开幕式的主席台上老刘和一个外国小姐的合影。
“你贼胆子没这么小吧？我记得你原来就爱往漂亮女人跟前凑，这一次正好合了你的胃口。”
“唉！老了，不行了。一看外国小姐人高马大的走过来，心里就有些发毛。我看那个俄罗斯小姐把高跟鞋脱掉都比我高一个头呢！”
“老色鬼，你还猪八戒做梦娶媳妇——尽想的美事。还想让人家脱高跟鞋呢，你还想叫脱啥呢？你看那些选美小姐一共才穿了多少，还敢让脱啊？”
“你才是老不正经！我就只是打个比方，说人家个子高。你还想得多。不过，那些小姐确实穿得太少了，如果让我老婆做，一尺布给她们做两套我看都绰绰有余。”
“叫你老婆做什么？”老方明知故问，开起了老刘的玩笑。
“给那些小姐做衣服啊。”
“你把话说清楚唦，我还以为你让你老婆也做友谊小姐去比赛呢！”
“那还不把人吓得跑光了！算了，玩笑我开不过你，还是说正事吧，这第二样东西在这里。”老刘用钥匙打开文件柜，拿出一个大红荣誉证书和一个红包：“这是葡萄节上市政府给你发的奖金和奖状。整整一万块，你数一数。话先说好，一定要请客。”老刘见老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直接把奖金和荣誉证书装进了老方的公文包里。
一年一度的敦煌葡萄节前两天刚结束，老方是受表彰的先进个人，阳关镇葡萄协会是先进单位，因为出差，参加葡萄节会的一切事宜就由老刘全部代劳了。
“请客没问题，把你才能吃多少？你就说说咱们的葡萄怎么比预计的少拿了一个金奖，再就是咱们请的那几个教授专家是怎么说的。”
“咱们拿了五个金奖中的三个，还有两个让七里镇和月牙泉镇拿走了。这两家的金奖葡萄都出在紧靠鸣沙山的地方。你知道，那些地方为了给月牙泉补水，都用的是党河水渗灌，今年他们的种植规模也扩大了。他们得奖的都是和咱们不同的新品种。中国农业大学的吴教授和甘农大的王教授都来了，在市里和咱们阳关镇都搞了讲座，主要讲的是葡萄后期管理和储运销售这些方面的注意事项，这几天电视台还在天天播放呢！”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老刘对方兴业说，已经十二点了，你赶紧回家吃午饭去吧！久别胜新婚呢！现在只来了这么两个车，我看着装。老方就说，那你就再辛苦一阵子，我先回了。啥久别胜新婚的，老夫老妻了，又不是那些年轻娃娃。嘴上是这么说，脚下还是急急地往回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