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跃出了东方的地平线,山川、原野还有关鸣泉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灿烂的朝霞之中。在悬泉置的南侧,三危山像一条匍匐在旁边的巨龙,自东向西横亘在南天,既高不可测,又不见首尾。而北方低远的旷野,又是一幅天高云淡,瀚海无边的景象。
关鸣泉找了一截柴棒,在地上给大家又比又划地讲解着:“你们看,根据我看到的资料,这个城堡大致是个正方形的院落,大门在这儿,是朝东开的,四周有高大的院墙,边长有五十多米,这个西南角还有突出围墙的角楼。围墙是用大土坯砌成的,就像咱们农村原来修的那种土木结构的房子一样。里边靠西墙、北墙修的是一排平房,这是住宿区;东侧、南侧是办公区;北墙后有马圈,围墙外西南角这里也有一排马圈。再往西边这儿是堆放废物的地方,也就是垃圾场,大部分文物就是在堆放废物的地方发现的。”
“古代人丢下的垃圾今天都成了价值连城的宝贝,看来咱们以后垃圾都不能随便扔了,都保存起来,说不定过一个阶段也值钱了。”贾雄开玩笑说。
“你就别费心了!古代人丢下的垃圾成了今天的宝贝,你收拾下的垃圾永远是垃圾。”王喜仁对贾雄说。
“为什么?”贾雄媳妇王慧敏追问道。
“老王说的对,古代的东西能保存到现在的特别少,物以稀为贵,当然就有价值了。再说也要看是什么垃圾,咱们家里平常打扫房间的那些垃圾当然永远是垃圾了。就是有用的东西,现在的保存手段这么发达,你能保存的人家早都保存好了。还有,保存千百年的时间,得有保存的条件,比如悬泉置这里,被干燥的沙土填埋,才能保存下来。当然,一些有收藏价值的东西另当别论。就说皮鞋吧!以前,我也以为西装革履是近代西方人传到中国的,实际上我们敦煌的老祖先至少在汉代就穿皮鞋了——这里就发现了几双当时小孩子穿的皮鞋,做法跟现代手工做法差不多,都是真材实料。哦,对了!我国古代‘四大发明’是什么?”关鸣泉问大家。
“指南针、火药……”
“印刷术……”大家正在回忆着往齐里凑,范晓斌上一年级的女儿范佳薇站在一旁抢着说:“还有造纸术。”
“对!还有造纸术。真聪明!我们以前的课本上都讲的是东汉蔡伦发明了造纸术,可是,在我们敦煌悬泉置这里发现了好多西汉时期用纸写成的文书,这是从上面的文字内容判断出来的,这些纸比蔡伦的纸还要早一百多年。蔡伦的贡献当然很大,但只能说他改进了造纸术。你们再猜一猜,这里一次能接待多少人?”
“一百人。就住得满满的了。”
“最多也就二百人。顶破天了!”
见关鸣泉还是摇头,大家都有些惊异。
“五百!”
“六百!”
“八百!”
“我的老天!这都人挤人了,还怎么住?”
“咱们城里那么大的宾馆,还是几层十几层的,才几百张床位,这儿不会住几百人吧?”
“那你说多少人?”
“赶紧说唦,把人都急死了!”
“一千六百人。”关鸣泉平静地说。
“啥?啥?一千六百人?”
“我不相信!”
“也许是记错了吧?”
“不可能吧?”
“这咋住啊?这么多人连外边戈壁滩上也能住满了。”
“也许这个驿站的官也是个贪官,在账本上虚报了数字。”
“你们怎么一说到接待就首先是住宿啊?这里挖出的汉代简牍上明明白白记录着:有一次接待于阗国王和随从,共有一千六百人。这次接待,光是损坏的杯子就三百多个。还有一个记载,说在一次接待中用了一百只鸡,做的是‘百鸡宴’!”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不过仍然是半信半疑。
关鸣泉继续说:“我们从这些记录中可以感觉到当时悬泉置的接待能力不小。至于具体情形,也许还有临时措施。比如在这城堡的附近可以支起帐篷安营扎寨,也许那些远行的人们自己就带着帐篷呢。还有,出土的木简上清清楚楚记载着这里是‘效谷县悬泉置’,说不定有县衙专门保障后勤供应。虚报数字的可能性不大,至少一千六百人的数字不可能虚报,因为当时前后一路上还有很多驿站,每个驿站都有记录,是可以互相监督印证的。”
“这里还保存了咱们国家最早的环境保护法,是写在一面平整的墙面上的,应该还埋在沙土的下面。上面书写是一封诏书,规定了一年四季应该怎样保护土地、森林和动物等等内容。这里出土的带漆的筷子跟我们现在用的一模一样,还有毛笔、砚台和画板,另外还有小麦、谷子、大蒜、苜蓿、核桃等等十几种农作物的种子。还有一件更有趣的事情呢!你们谁住过宾馆的总统套间?”关鸣泉紧接着又问了一个不着边际问题。
大家相互望了几眼,然后都摇摇头:
“听说总统套间一晚上七八千将近一万块钱呢,我可住不起!”
“就是!谁没事干了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
“哪一天兴趣来了我也住一晚上过个瘾。”
“……”
大家的兴致被激发起来,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我今天就让你们住一回总统套间。”
“什么时候?”
“是哪个宾馆?”
“你要说话算数!”大家把惊奇、兴奋、怀疑、不解的目光纷纷投向关鸣泉。
关鸣泉笑了笑说:“一言为定!肯定是高级宾馆。谁最想住?”
“我!”贾雄首先站出来说。
“我也住。”王喜仁也站了出来。
“好吧!老王,你站在这儿;老贾,你站在这儿!轻点儿。”关鸣泉指着地上悬泉置遗址的一个部位说:“这里是悬泉置客房里规格和标准最高的一组房间,这几个房间都带着套间,另外还带着一个卫生间,卫生间的便池下有一个通向屋外的管道。根据研究考证,这是用水冲刷排泄物的卫生设施,相当于今天的抽水马桶。这几间房子是当时接待国王、公主、王子和高官之类的人用的,房子里还有地毯,相当于现在宾馆里的总统套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根据航拍照片显示的位置,应该就是你们站的这个地方,也就是靠北墙的这三套房屋。”
“你说的就是这么个总统套间啊?真有你的。好好好!算我住过总统套间了。不过,你哄了我一回,我也有个问题你得回答:当年考古挖掘费了那么大的劲,好不容易挖开了为什么又要把土填回去呢?为什么不像秦始皇兵马俑那样修一个大大的展览厅把这个遗址罩起来呢?”贾雄反问关鸣泉说。
“老贾,你这家伙就是有眼光。你问的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关鸣泉接过他的话茬说。
“一个问题?”
“对!一个问题。当时挖开之后,围墙、还有围墙内房屋的隔墙,都有近一人高的残留。我跟你一样,那时没有看到实际的情况,是后来看到航拍照片和报道挖掘情况的图片才知道的。如果当时资金有保证的话,就可以趁热打铁,像兵马俑坑那样修一个大厅罩起来,既能很好的保护,又能作为一处人文景点开发出来,也方便游客参观。可是,如果没有这个条件,还不如沙土回填,依然持续这种自然保护的状态,总比裸露在外,没有保护要好得多,这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大家听了都点头称是。
“后来的2001年,悬泉置被国务院列入第五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名单,咱们博物馆也做出了在这里修建展览大厅的计划,通过媒体和网络招商,可是好几年过去了,依然无人问津。所以至今还是这个样子。”大家听了,一时都默然无语。
“我们本来只想着带孩子出来玩玩,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张玲玲靠在刘玉的肩头轻轻地说。
“就是!我们天天守着这些宝贵的东西,但是了解得不多。”郭美丽也感慨地说。
“作为敦煌人,还是多了解些好!要不然外地朋友问起来,那可就把咱们敦煌人的脸丢大发了。”贾雄常年在外跑车,常常自豪地对朋友们说自己是敦煌人。
“以后就向咱们的大才子学啊,别的先不说了,有空了多看几本和敦煌有关的书。”王喜仁提出了一个建议。
“我才不看书呢!我一看书就瞌睡!叫咱们的关学者多看上些,有机会就给咱们多讲一讲不就得了。”范晓斌坐在沙堆上,一颗一颗地向前面扔着石子儿说。
“对!这是个好办法。”刘玉赶紧赞同范晓斌的说法。
“懒人尽想的是懒办法,看书也靠别人啊?”张玲玲嗔怪地拍了一下刘玉的后脑勺。
“你不懂!关鸣泉这家伙会看书,会选择,又会讲。咱们直接听他讲,这叫提高效率。像今天讲的这些什么纸了、汉简了的,如果咱们自己看书,那得费多少时间!他一讲,咱们都知道了,这多省事!”刘玉说完,两手一拍,又摊开,表现出一副实话实说的样子。
“懒……”张玲玲一听,歪理是歪理,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一时说不出话来,就用拇指在刘玉的脑壳上戳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看到刘玉两口子较上了劲,大家都笑起来。
“好了!现在咱们去看真正的悬泉吧。”关鸣泉提议道。大家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悬泉置遗址。